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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章被公主的其他侍卫快速带下去,霍青上前一步,被秦景挡住。
刘郁静冲霍青喊完那句话,全身的力气就被抽光了。她跌坐在地,手捂住脸,双肩轻微地抖动。她没有发出一句声音,大家却都知道她在哭。
公主倏地极为愤怒:她的小妹妹,阿静,从来都是天真娇憨,在平王妃的保护下,她自我自得自信,从来没有伤心成这样子。
不管霍青到底做了什么,都是不可饶恕。
公主看也不看霍青,只走过去弯腰,用力将小姑娘搀扶起来。她力气不够大,撑不住无力的小郡主,却知道如何让小郡主自己活过来,“阿静,你不管季章死活了吗?”
这样一句,才让小郡主提了力气,随姐姐起身。
“阿静!”霍青在后面又喊了一句。
公主感觉到妹妹搭着自己的手发着颤,她看去,小姑娘的脸白得瘆人,目有隐隐泪意。小姑娘有回头的冲动,可到底咬着唇,死活没有回头看去。
“走。”
猎风和打斗声从后传来,公主回头看了一眼,见是霍青与秦景动起了手。霍青想过来,秦景却谨遵公主吩咐,要隔开霍青。公主对秦景有信心,她看了一下,就重新转了视线,拖着紧一步慢一步的妹妹离开。
对季章的伤势,小郡主肯定要比公主更关心。她一开始还要公主搀扶,走了几步后有了力气,便快步向灯明处跑去,顾不上管落在后面的姐姐。
公主进营帐的时候,里里外外围满了侍女,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庄老神医的吩咐声不断传出。
众人向公主请了安,见公主就站在厚重的门幔旁,默默瞅着床上那脸白如纸的青年,还有跪在床边说什么也不肯走的小郡主。
十盏青铜大灯里的火光暗了又暗,照耀着伏在床边少女幽白泪湿的面孔。
她像一团白雾,风一吹就散。
小姑娘拉着季章的手,明明知道对方听不见,仍不停地说话。她是自己害怕,声音都在发抖,“季章,你别睡啊,老神医可厉害了,他肯定能救活你的……你跟我说说话,别不理我……”
泪水在打转,湿了视线,她越说越哽咽得厉害,头渐埋入双臂间,说不下去。
她心有绝望,对前路一无所知。除了走下去,她别无办法。
营帐中的血腥味浓重,传到公主鼻端。
公主皱了皱眉,她身体娇弱,对血味向来敏感。一旁侍候的锦兰发现了公主的不适,小步踱过来,建议公主出去比较好。老神医似有动刀子的意思,别说公主了,她们这样的侍女看了那一盆又一盆放出来的血,心里都怕得不行。
公主摇了摇头,向小郡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她守在那里干嘛?不妨碍庄先生的诊治?”
锦兰快速扫了一眼,低声,“听庄老先生的口气,季侍卫的情况很不乐观,出气多进气少。郡主哭着不肯走,庄老先生也说有郡主在边上说话,也许能帮季侍卫提个神……”
秦景掀开帘子进来,正好听到了公主惊讶的声音,“季章的情况这么严重?”
久病成医,公主对病情的等级大概了解,也清楚庄老神医的治病习惯。她这些年大大小小一堆病,老神医也从来没喊过她亲近的人跟她说话,帮她分神。
秦景轻声,“他胸前肋骨断了好几处,恐伤了肺部,再加上内伤极重,自然严重。”
公主回头,疑惑看他:你怎么知道?
秦景解释是方才在外面时探过的。
一时间,几人情绪都很低落,没人想说话。公主对季章没感情,她担心的是小郡主。看妹妹现在的样子,似受了极大的打击,公主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秦景却更关心季章的情况,到底是朋友。
老神医道,“老夫要下刀子了,空气需疏散开,闲杂人等都出去,不要挤在这里。”
小郡主哆嗦着问,“那我能留下来吗?”
“不能。”
“那……庄先生,季章严重么,一定没事吧?”
“不好说。”
眼看再说下去,小郡主遭受的打击越来越大、摇摇欲晃,公主使个眼色,即刻有侍女上前,扶着小郡主,跟随在公主等人身后,一同退出了这里。
出去后,回到自己的帐子里,吩咐人给妹妹洗脸换衣,小郡主木呆呆地被一群侍女围着梳洗,眼睛空洞洞的,目光时不时往外飘。她实在坐不住,非要站在老神医军帐外守着,谁说也不顶用。
公主被她气着:到了十一月,天气转凉,到了夜里温度更是降得厉害。阿静一个千金小姐,在外面站一宿,能撑得住吗?
她斥责了妹妹几句,小姑娘只知道掉眼泪,连跟她吵嘴都吵不起来。公主看得心烦,让人跟着去守,就不管了。
公主气哼哼坐在帐篷里生气,“不就一个侍卫受了伤吗?跟要了她的命似的。”
秦景在一边站着,没有回应公主的话。他的脸没表情,眸子幽冷冷的,在想着什么,都没有听公主说话。公主最受不了被秦景忽视,她侧坐在床榻边,抬脚就踢向他的腰,“秦景!是你老婆生病了么?看你那操心劲儿!”
“……”
秦景回过神,解释,“季章的伤势,是致命伤。”
“那又怎样?”
这说明是有人故意要杀季章。
可如今在这里,季章是郡主的贴身侍卫,有谁敢杀季章?又为什么要杀季章?
秦景认为这不是小事,他觉得这应该引起公主的重视。但公主不了解啊,“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大夫。”
直面秦景肃穆的目光,公主不好意思说自己根本不关心季章的生死。她漫不经心,神态懒散,季章一事,公主放在心上的只有小郡主。而现在商讨中,公主只在吃味于秦景的多心。
秦景是多寡淡的一个人啊,从来不多事,季章何德何能,能让他跟公主开口?
公主闷闷不乐:总有人跟她抢秦景!真想把那些人统统赶走,就此消失!
秦景听公主这语气,就知道她根本没明白。他想了想,找来纸笔,跟公主画图说明。人体有几处穴道几大位置极为重要,习武之人致对方于死地时,都会专攻那几处。耳后,脖颈,胸下……季章这几处,都有伤,或轻或重。
公主冷了眼,“有人要杀他。”
季章是郡主的人,有人要杀季章,跟要杀郡主有什么区别?
秦景迟疑,“大约不是一人。”
“嗯?”
“属下方才探过季章脉象,他体内有两道外力在冲撞……”他垂了眸,顿半天道,“不过,属下也不肯定。”他只从习武这方面分析,到底不是医者。
公主抿唇,盯着秦景画给她的草图。秦景以为公主在研究,陪她一起默默看了半天。半晌后,公主惊喜道,“秦景,你的画有进步了哎!”
“……”秦景愣一下,继而无力。他说了那么多,公主就关心他的画?她有没有在想季章的伤势啊?
公主确实没有。
她顾着欣赏秦景的笔迹,哪有心思想别的?
“好啦。”公主打个哈欠,搂住他脖颈,温热的呼吸如羽毛般轻拂。她软声道,“反正阿静是知道一些的,等明天她好一些,再问她吧。”
秦景点头,看她神色倦怠,就催她去睡。公主整个人缩在他怀里,摇头,“我得等季章的消息,不能睡。”
季章的死活关系着小郡主的状况,公主如何能不上心?
“属下帮公主去看,公主睡吧。”公主以前总是睡不着,在她想睡觉的时候,秦景一向是希望不搅扰她的。
公主想撑一撑,可被爱人哄着睡,她又真的很累,最好还是没撑住,睡了过去。反正有秦景在,公主相信他,胜于相信自己。
翌日,公主起床后梳洗时,听秦景汇报现在的情况,老神医诊了一夜,季章未醒,小郡主在露天站了一夜。公主低声骂了一句,急急起身去看人,路上意外地遇到了霍青。
霍青站得笔直,身形高瘦又憔悴。看到她,他目中微动,却连点头问安的心情都没有。他眼下青黑,睫毛上沾了晨露,想来这一晚,他同样没睡好。
公主走过他,没有理会。她现在不喜霍青,是因为小郡主的缘故。
等公主见到刘郁静时,刘郁静已经进了军帐,在焦急又忐忑地询问季章的情况。小姑娘形容萧索,面容惨淡,平日晶亮的目光此时暗淡无比。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甚至不敢看老神医的眼睛,怕自己接受不了真相。
老神医道,“尽人事听天命,季侍卫能不能醒来,得看能不能熬过头三天,老夫已经尽力了。”
“季章肯定能挺过的!”只需要老神医一句话,小郡主就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乐观无比。
老神医欲言又止,看小姑娘那把一小点烛光当明火的执拗模样,不忍多说。
等跟公主出去后,老神医到底说了实话,“老夫并不是真的神仙,下刀子一事,左右与普遍医术理论相冲突。郡主那时哭得可怜,老夫是被求得厉害,才动了刀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老夫没多用过这种手段,技术不成熟。季侍卫现在呼吸还在,老夫都觉得是幸运。不过,也就这样了。”
“你是说季章醒不过来吗?”公主眨眨眼,惊问——那妹妹该多伤心啊。
“季侍卫能不能醒来,得看天意。老夫指的,并不是这件事,”老神医看向秦景,“这方面,秦侍卫应该更清楚。”
秦景低声,“他伤的地方太重要,没有几年的休养,别想完全康复。”
“那就休养啊。”公主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秦景扯嘴角,平声静气,“怎么休养?”
“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该补什么就补什么呗……”说到一半,公主就住了口。她听明白老神医和秦景的意思了。季章只是一个侍卫,他哪来的闲钱,去给自己看病治伤?就拿这次说,老神医肯救人,那也是公主的命令。
庄老神医医术是高,可他是王爷王妃专门请来看护公主的,并不是为府上上下的人一起看病。
季章请不起老神医出手。
再说,治病后,养伤更重要。按照秦景的说法,休养,那就是不要动用武功了。不动用武功,王府是养一个废人陪着郡主玩吗?
季章醒后,大约也就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小郡主从小被王妃保护得太好,没有自己的势力,之前连季章的日常调动都没办法,现在更加没办法了。
说到底,还是侍卫的出身限制了季章。
公主不由看向秦景,她紧紧拽住秦景的衣袖,目有恐慌。侍卫、侍卫……秦景也是侍卫出身,难怪对季章的遭遇感同身受。
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和地方,秦景也受过这么重的伤,他也时刻面对着被抛弃的命运?他默默承受一切,生死之间来回徘徊,看天意是否成全。
秦景正详细问老神医季章的身体状况,问季章受伤的位置,伤势大小。随着老神医的讲述,秦景完全能凭借自己的经验,在脑海中还原打斗过程……
秦侍卫正思索着,腰部被公主从后抱住。
他一下子就僵成木头了,在老神医快瞪出来的目光中,秦景面红似滴血,“怎么了?”
公主认真道,“秦景,就算你失去武功了,不能做侍卫了,我也不会抛弃你。”
“……嗯。”迎着老神医的目光,秦景脑子混乱,不知道说什么。
“是真的!”公主觉得秦景太淡定,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她转过去,急急跟秦景保证。
秦景很尴尬,他看向老神医:您怎么还不走啊?
老神医正在欣赏公主对秦侍卫莫名其妙的动情呢,他红着老脸厚着脸皮,看得津津有味,根本舍不得走。
秦景打断公主的诉情,“属下知道了。”所以不要再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么肉麻的话。
公主说得兴起,想要证明感情的忠贞,哪里高兴被秦景打断?她情意绵绵地问他,“你喜欢我吧?”
“……”
公主发现她问错问题了,秦景是说不出那样的话的。她挠挠脸,真是烦恼:她以前并不喜欢把“感情”挂在嘴边,一般贵族小姐都不这样。她说那些,都是为了寻秦景开心。可说多了,她是真觉得有趣。
公主换个问法,“那你喜欢我什么?”快点夸我吧!
秦景为难,他消受不起公主时刻的索爱。余光轻瞥,老神医还在看!他耳根红得厉害,不想说话,可他不说,公主又不放过他。
喜欢公主什么?
如正常人一般,秦景先想到的都是公主那一大堆毛病。小毛病不断,矫情,任性,不管不顾……秦景干干道,“你长得好看?”
“……”公主被他噎住,不敢相信地瞪着他。
要她如何相信,秦景对她的感情,起因如此肤浅?
其实世间一切感情,最开端的时候,都是肤浅的。若她不是公主,若她不是生得好,若她不是若有若无撩他……秦景不会关注她。
她抿嘴笑,她皱着脸,她骄横,她哭泣,一样的好看。
而他也一样。
宜安公主最开始注意秦景的时候,也是凭着一张脸。
“那个侍卫生的真俊。”即使爱着陈昭,她也看到了秦景。
诱惑啊,那是天意。
公主微微发笑。
秦景赶紧把话题拉回正常轨道,“公主,季章是与两人打斗时所伤。其中一人,是霍公子。”
“霍青?”公主凝了目。
“属下昨晚与霍公子打过,他的掌法套路,属下方才从老神医的诊断结果中,已经看到了。”
“那另一人是谁?”
这个秦景就不知道了。
等小郡主冷静下来后,公主从小郡主那里,将秦景的话得到了证实。
“是霍青伤的季章,”小郡主坐在昏睡不醒的青年床头,提起霍青时,小脸绷得很紧,目光有些呆滞惘然,“我赶到时,亲眼看到季章被霍青打飞。若不是我喊出来,冲上去,季章就……”她的眼圈又红了,恨声,“如果季章不醒来,我绝不原谅霍青!”
“霍青为什么打伤季章?”公主不解。
对此,小郡主也不知道。
还是要和霍青见面的。
当两人的说法对上时,宜安公主才还原了当时情况。
当夜,小郡主去找霍青,被告知霍青去了密林练功。小郡主算着时辰已经差不多,就打算去密林找霍青。她和季章在林中转悠,没有找到人,却把小郡主自己走得脚疼。小郡主怂恿季章去找人,把人带到自己面前。
过了很久,小郡主没有等到季章回来。她心有疑惑,季章就算没找到人,也会很快赶回自己身边啊。她一个人呆久了害怕,季章最知道了。这时,小郡主歇够了,起身去找人。
她漫无目的地走,喊着人。等她听到打斗声,等她跑过去时,看到的就是季章被霍青一掌推飞出去。
现在回想起当时那一幕,刘郁静仍觉得心惊肉跳,血液逆流。
腻腻答答,躲闪不及,万箭穿心,尽是包袱。
她看到季章倒下,脑子空白,天都跟着塌下来。季章出事,她心肺俱碎,六神无主。
小郡主冲霍青喊,“你为什么要打伤他?!”
霍青的回答简洁到可怕,“天黑,林密,我没看清,不知道是他。”
小郡主呆愣,眼中仍挂着泪珠。她以为霍青和季章有什么仇恨,这样简单的原因,她根本没想到。
她的一滴泪掉落,霍青为她擦去,粗糙的指腹擦过她细腻的眼下肌肤。小姑娘欲躲,霍青伸手扶住她的肩,柔声,“阿静,我在练武,又在军中,我不习惯被人暗探。即使有人出来,为什么不警示?不警示,我便以为是敌人。我不知道是季章……他是你的人,我若是知道,怎么会伤他?”
“可、可是……”小郡主仍然接受不了。
霍青为她擦泪时,她不再躲。霍青低声问她,“为什么季章出现在我身后,不吭声?”
“我、我不知道啊。”小郡主茫然。
公主冷冷插话,“季章体内有两道外力,都是你打的?”
“是。”霍青愣了一下,没料到公主会知道这个。但想到公主身边那青年,他眸子微缩。那个青年,武功极高。昨晚与他缠斗,霍青一开始不上心,不以为一个侍卫的武功会如何。后来他甩不开对方,对方挡下他后仍游刃有余,他才察觉对方的武艺在自己之上。
那个人,他知道,叫秦景。
他早就知道公主身边那青年,叫秦景。
霍青道,“公主可以问清楚,我确实能打出两道不同的力。”
公主反驳不了,她哼一声,出去问秦景。秦景证实了霍青的话,他被公主瞪眼,“你让我丢人了!”
秦景若有所思,“属下不知道霍公子习武与众不同。”
“他的情况少见?”
“嗯。”
“那他肯定在撒谎!”公主蛮不讲理道,“秦景你怎么会错?你都不会的武功,他怎么会?他肯定在骗人。”
秦景哭笑不得:公主不懂武功,她得结论的方式居然以他为参考。
虽然知道公主在胡说八道,秦景的心仍然暖了一下,他经常被公主无条件的喜爱、全盘接受而打动。他轻轻抱了公主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
他一抱她,她就惊喜地腻在他怀中不肯起来,接受来往诸人的注目礼——秦侍卫又因为一时冲动,给自己引了个甜蜜的麻烦。
季章一直没有醒来。
霍青的话也没有明星漏洞。
小郡主很纠结,她一面恨霍青伤了季章,一面又被说服霍青不是故意的。霍青很内疚,每天来看望昏睡的季章。小郡主由一开始的打骂,到后来沉默接受。
独自守着季章时,她却总是哭,觉得是自己害了季章。
如果她那时不让季章去找霍青,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在小郡主伤心的时候,公主大张旗鼓地要办比武大赛。理由是有将军缠她,正赶上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公主本性暴露,刁蛮不讲理的脾气,吓退了那位将军。不光如此,公主还让秦景和那位将军打了一架。
临走前,公主傲然扬下巴,“一群废物!连秦景都打不过,凭什么来讨本公主欢心?”
众将感觉受辱,纷纷来约秦侍卫打斗。公主欣然允诺,一人舌战群将,把众人说得不打过秦景,简直无颜苟活。
针对公主闹出的这么大动静,上面根本没人管。公主自己都诧异,她和妹妹在军营闹的动静不小吧,爹娘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不管平王夫妇知不知情,公主都成功挑起了整个军营糙汉子的血性。一场一场的打斗,秦侍卫输少赢多,输的那几次,都有各方面的理由。总之,众将发现,难怪公主敢叫阵,公主的这位侍卫大人,武功是真的好。
夜幕降临,营帐中,公主问秦景,“你还没找到打伤季章的另一个人吗?”她边问,边细心为秦景上药。
没错,公主闹这样一出,都是为了找出另一个人。为了找出这个人,她不惜让秦景动手。用武力征服敌人,也是一样的征服。
刘郁静是她亲妹妹,只能自己欺负,万不能被外人哄骗。霍青现在在公主眼中,就是那个欺骗妹妹的坏人——谁让霍青说自己会两种相反的掌法,秦景却不会呢?
秦景微踟蹰,“也许是属下想错了,那晚只有霍公子一人。”
“侍卫大人,你不能这么消沉,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宜安公主捧着他的脸,惊奇道,“你一定是对的!再说,季章和霍青的武功,相差有那么多吗?”
秦景垂目:正是觉得相差没那么大,所以一开始,他才会觉得是两个人一起重伤了季章。
可真正动起手来,情况本就千变万化,不是谁武功好,就一定能赢。秦景没有亲临,他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再说,小郡主和霍青一起证实了,当时只有霍青……
秦景拥抱公主:他自己都不确信的事,公主无条件相信他。
绝不要辜负公主。
最后一天,秦景仍然没有找到那个人。此时,整个军营里的将军,没和秦景动过手的,只有巾帼女将军徐丹凤。公主听闻,直接道,“肯定就是徐丹凤了。”
秦景看公主一眼:人家姑娘根本没动手,你这是公报私仇。
这几天,据他观察,徐丹凤一直躲得远远的。徐姑娘不喜欢公主,也惹不起公主,她从来不往热闹的地方凑。公主却认为,动手的另一个人,肯定是徐姑娘。
不理秦景的劝说,公主直接找上徐丹凤。和这位跟自己有旧仇的徐姑娘面对面,公主思索:她该找什么借口,让徐丹凤先动手呢?
公主道,“你挡着我的路干什么?”
“……不是公主你喊住末将的吗?”徐丹凤对公主的倒打一耙很费解,她就知道,这位公主很难相处。
公主哼笑,抬下巴,“本公主喊你是让你让路!你非但不让,还主动迎上来,本公主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人。给本公主跪下,道歉!”
“……”一段时间不见,宜安公主的厚颜无耻让徐丹凤大开眼界。
她被气笑,踩都不睬公主,抽身便走。后头传来公主怒声,“你无视本公主,罪加一等!来人,拦住她!”
风声扑将,徐丹凤转身迎敌,被身法简锐的靛衣青年逼得步步退。她盯着对方淡色瞳眸,心底恨意强烈:当日初见,明明是为了他跟公主结的仇!结果他、他……
这种愚忠的可怜人,根本不值得她救!
徐丹凤身形飘逸快速,打出了火气,完全不躲闪。几次堪堪躲开对方的掌力,又一次次迎上。她冷目看着青年,想从他眼底看出一丝愧疚。可惜对方表情欠缺,从头到尾没多余情绪流露。
一直到号角响起,集营声一遍遍高喊,徐丹凤和秦景的打斗才匆匆结束。徐丹凤不敢耽误军情,忙跟众将一起去集合。公主并不急,现在就没什么对她有约束力。
她和秦景慢悠悠地跟在后头,公主探寻地看向秦景。
秦景面色严肃,点了点头,“是徐丹凤。”
公主眸子眯了起来,唇角溢出讽笑:霍青果然是说谎了。
当晚有人和他一起在密林,那个人是徐丹凤。
那么,季章被打得差点没命,恐怕就是他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霍青和徐丹凤想杀人灭口。如果不是小郡主出现的太及时,季章大概就死了。
老神医说的三天时间早就过了,季章依然没有醒过来。
死无对证,谁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事?
就连现在……老神医仍然说尽人事听天命。季章一死,霍青和徐丹凤不管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没人知道了。
公主甚至怀疑,霍青每天探望季章探望得这么勤,是不是就有秘密动手的打算?
公主想着妹妹的事,进了主营,传令官上前见礼,她才恍然发现,自己被所有人看着。她蹙蹙眉,被迎接进去。公主赶到后,传令官才将诏书传下。
其实这诏书,和军营常务无关。是平王夫妇知道了两个女儿的到来,要她们进戎州。
公主叹口气,她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爹娘现在才找她们两个,她都觉得晚了。
小郡主不愿离开,“我要等季章醒来再走。”
公主顿一下,“对,我们要防着有人杀人灭口。”
“大姊?”小郡主诧异,这是什么意思?
公主先没理会妹妹,跟传令官约了三天后再入戎州。传令官苦着脸,跟她后面哀求,“公主,小人只是传令的,您不能让小人没法交差啊。”
公主懒得理他,一个眼色下去,就有侍卫上前,把人拦了下来。
找到机会,公主将徐丹凤的事说了出来。她观察着妹妹,说之前,再三要妹妹冷静,怕妹妹支撑不住情郎的谎言欺骗。
刘郁静沉默地听着,无慌乱也无惊恐。
她甚至低头笑了一声,幽凉冷漠。
这个角度的眉眼,公主恍惚,隐约看到当年的自己。
小姑娘脸色苍白,眸子安静,并没有被打倒,双目更加明亮,“我就知道季章是无辜的。”
霍青骗了她。
她却没那么受不了。
大概从头到尾,她就没相信过霍青吧。
她不信季章会不为自己考虑,不信季章会无缘无故惊扰霍青。季章跟她许多年,从来都没有做让她为难的事。
季章和霍青动手,肯定是听到了什么,或霍青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霍青要杀人灭口!
“季章一定不会死!他会醒来,告诉我霍青做了什么,是不是对我不好!”小姑娘的眸子澈亮,说得斩钉截铁。
季章不会这样死掉,不会不管她。她之前怕他醒不来,现在却不怕了——他肯定会醒来,他怎么忍心自己受霍青的欺骗呢?
她相信他!
公主有些发愣,看着妹妹坚定的目光:她、她、她觉得妹妹是不是太相信季章了……公主开始思索妹妹和季章之间,是不是有问题。
她有心问小郡主是不是和季章那啥,但想着季章还没醒呢,她贸然问出口,往小郡主胸口一刺,小姑娘得多伤心啊。
公主默默走出了帐篷,看到秦景后,她扯扯嘴角,“我娘会疯掉的。”
如果小郡主真的看上了季章,高贵冷艳的娘亲,平王妃一定会疯掉。千防万防,没防住内贼。
公主跟传令官约了三天时间,她的打算是一日日拖下去。反正爹娘又不可能亲自过来,把她和小郡主揪回去。
期间,小郡主并没有跟霍青摊牌。霍青来看季章,霍青跟她说话,小郡主都默默应着。只是在霍青看不到的时候,小郡主用幽静到冰冷的目光看着这个人。
她要看清楚,霍青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公主看到了小郡主的变化。
她沉默:阿静被迫长大了,多么可怜。
她们等来了冬日的第一场雪,寒夜铺雪,静的无声。
在这场雪夜中,季章终于醒来了。
是小郡主一直陪在他身边,第一个等到了季章的醒来。
公主坐在自己的帐中,喝着茶赏雪。季章醒来的消息传来,她舒口气。不管小郡主和季章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季章醒过来,对小郡主来说,一定是好事。
公主吩咐,“准备收拾行李,进戎州吧。”
她没有专门去看一个侍卫的道理,秦景却去了。去了一会儿,又很快回来。公主嘲笑他,“你被赶回来了?”
秦景疑心公主早就猜到怎么回事,无奈道,“郡主在里面。”
他等了一会儿,发现郡主没有出来的意思,大约一晚上都不打算让出位置,秦景只好退回来。
公主“嗯”一声,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金杯玉盏,玉手如笋。
“你听到阿静和季章的对话了?”秦景那么好的武功,她不信他什么都没听到。他要是没听到,为什么会回来?
“霍公子和徐姑娘说起一些旧日恩怨,对郡主并不太好,”秦景其实听到这些,就觉得不对劲,他匆匆离开,认为这些不该由自己知道,“属下听到郡主说,她绝不放过霍公子。”
公主眨眨眼,白了秦景一眼。听墙角都不会!
小郡主不放过霍青,这是怎么说?她仍然不打算跟霍青摊牌?
含笑饮毒酒,咽下这口毒,非要还到霍青身上,才能解恨?
小郡主不要后路,眼底燃起报复的烈火。爱不爱,都不放过那个人。
外面雪声和风声交替着,与帐中灯火不远不近地相衬。一个越冷,一个越暖。
公主冰凉的手指被蹲跪在自己面前的侍卫大人握住,她呆呆看着他。想着在秦景眼中,此时自己的脸色一定很差。
她被秦景拥入怀中,心里忽然安静。
那种从心底生出的暖意,抚慰她,熨帖她,拯救她,让她从过往醒来。
公主闭上眼:感觉一夜之间,就快不认识阿静了。阿静和前世的她,那个被陈昭所负的宜安公主,变得好像。
这不是她那个调皮爱笑的妹妹,她的妹妹,一下子就不见了。
可能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