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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五爷死了!
这天是乾隆三十二年八月十五,此消息一传出,整个临城马上炸开了锅。一大早,运河边上的赵记茶馆里就挤满了人,他们脑袋凑在一块,在七嘴八舌地讨论梁五爷死的事。
临城虽不大,但是由于地处京杭大运河这条沟通南北的黄金水道,也称得上是商贾云集,各业昌盛,百货齐备,百姓富庶。运河上更是帆樯鳞集,舟船辐辏,热闹异常。赵记茶馆紧挨着运河大码头,黄金地段,位置得天独厚。客人坐在二楼临河的窗户边能看见河面上来来往往的商船,还能看见河对岸群芳楼的姑娘们洗脸,换衣服。
南北的客商停泊在临城大码头打尖吃饭,装货卸货的时候,都喜欢顺便到赵记茶馆喝喝茶,歇歇脚。走南闯北的人见识多,他们在茶馆喝茶的时候经常闲扯一些当地人不知道的事情,诸如京城的乾隆爷新近选了妃嫔,刚立了太子;南方闹了水灾等等。时间长了,临城的三教九流有事没事的都喜欢凑到赵记茶馆喝茶,一边喝茶,一边探听些奇闻轶事。
茶馆的掌柜老赵心里很难受。他忙活着给客人们添茶续水,时不时地掀起围裙角偷偷抹眼泪。
老赵是外乡人,当初刚到临城的时候,承蒙梁五爷照顾才在这里立了足。
他这个两层楼的店面就是租的梁五爷的。他开始没钱租门面,在运河边上摆了两张破桌子,拉了几条烂板凳,摆了个茶水摊,卖大碗茶。
那天碰巧梁五爷领着人从乡下收租子回来,口渴的要命。喝了老赵的茶,连声说:“好茶、好茶。”梁五爷心情不错,听老赵是外地口音,边喝茶边跟老赵闲扯。他劝老赵租个门面,此地南来北往的客商这么多,以后肯定发财。
老赵先是陪着笑脸,然后紧着眉头说自己逃荒逃到自己,手头没有钱。梁五爷听完以后,大手一挥,指了指大码头边的新盖好的两层飞檐吊脚的气派楼房说:“那楼是我的。很多人都想租,有的想开赌场,有的想开烟馆。他们给的租金也不少。我老梁都没租给他们。我年轻时好赌成性,险些倾家荡产。后来我在母亲大人面前发了毒誓,这辈子永不再赌,后来还因为犯了我发的毒誓,自己动手剁了根手指头。开烟馆也不行,听南下的客商说乾隆爷下了圣旨,烟草和鸦片以后都是违禁物,我老梁不想招惹麻烦,也没租给开烟馆的。现在里面桌椅俱全,你有意的话,我把房子租给你。你现在没钱不要紧,租金你可以明年给我。我不贪图那点银子,我也是走过南北的,知道身处他乡不易。”
老赵刚到临城的时候,吃尽了白眼珠子,也没遇见过好脸色。他见梁五爷如此慷慨,感动地直掉眼泪,他赶紧作揖谢过梁五爷。等老赵搬进去以后,梁五爷又借给他些碎银子,还请刘知县挥毫泼墨,写了“赵记茶馆”几个大字,做成金色匾额挂在店门口。
有梁五爷背后鼎力相助,前面悬挂着县太爷的墨宝,这么好的地界,加上老赵做买卖实诚,赵记茶馆的生意一下子就红火起来。干了一年,老赵感激不尽地还债交租金。前两年,茶馆旁边的饭馆,对面妓院的租金翻了番,梁五爷也从来不跟他提涨租金的事。梁五爷每天都来喝茶,他几次主动提出,梁五爷都摆摆手就这么过去了。
老赵心里也有数,梁五爷来茶馆喝茶,他伺候的很周到。他花重金专门从宜兴给梁五爷订了套上等的宜兴紫砂壶。有南方的茶商来喝茶时,他都央求人家把船上最好的茶叶留一些给梁五爷。每天大清早,他赶着水车去城西的甜水井运水,第一桶水都留下来。梁五爷来了,他亲自把五爷领到二楼宽敞安静的座位上,他吩咐人专门用松木刨花把预留出来的甜井水烧开,拿出紫砂壶,泡上特意给梁五爷要的茶叶。
想想昨天梁五爷还坐在店里边谈笑风水,一夜之间,人说没就没了,老赵心里很难过。
喝茶的人在热火朝天地讨论梁五爷暴死的事。
“梁五爷棒得跟壮小伙一样,怎么说没就没了呢?难道是得了什么急症?”
“能有啥急症呀?五爷昨天晚上在我们鸿运楼吃的饭,啃了一整条烤羊腿,喝了半斤高粱酒,走的时候虎虎生风,不带有病的样子。”鸿运楼跑堂的在一旁说。
“梁五爷是我们那的常客,昨天从你们鸿运楼走了这样,就到了我们群芳楼。碰巧我们那里新来了个江南的姑娘,老鸨子安排那姑娘好好伺候梁五爷。您猜怎么着?梁五爷上楼进了姑娘的房门,就闹的惊天动地的,整个楼都跟着晃悠。后来馋的老鸨子心里都痒痒,差点破门而入。身体不好的人哪有这么生猛?”妓院里的大茶壶也跟着做证明。
一群人正胡乱猜测的时候,外面有人走进了。他一进来,这些人都围了上去。老赵一看,来的人是县衙的蒋捕头。蒋捕头,揉着惺忪的眼走进来,有人赶紧起身搬了把椅子让他坐下。
蒋捕头打了个哈欠,把他随身携带的刀放在桌子上,旁边有人赶紧递过来新沏好的茶水。蒋捕头轻轻地吹了吹,然后端起茶碗,用嘴唇抿了抿,晃动着脑袋看了看四周一双双殷切的眼睛问:“梁五爷的事诸位都听说啦?”
周围的人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纷纷嚷嚷着蒋捕头给大家讲讲。
蒋捕头喝了口茶说:“昨天晚上吓死我了!”
昨天晚上该他当班。半夜三更,他正要睡觉的时候,梁府的管家老白打着灯笼来报案,老白吓得面无人色,说话结结巴巴,腿直打哆嗦。蒋捕头看见老白脚下有水渍,他一看就知道老白吓地尿裤子了。
梁五爷平时对蒋捕头不错,去年秋天,他老娘有病,没钱医治,还是梁五爷借给他银子给老娘看病抓药。他看老白这幅狼狈样子就知道出事了,老白嘴里秃噜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说清楚。
老白昨天晚上闹肚子,半夜三更起来去茅房。夜黑风高,他一出屋门就看见院子中间的桂花树上有白色的东西在晃悠。吓了他一跳,后来他看了两眼,以为是家人晾晒的衣服忘了收,盘算着第二天亮了一定教训这个粗心的家伙。
他也没往心里去,打着灯笼着急忙慌地去茅房拉屎。路过桂花树的时候,看见白衣服直挺挺的跟个稻草人差不多。他举起灯笼照了照,看见衣服下面两只脚,再往上看,看清楚是人,舌头伸出到下巴。老白说开始看那人有点象梁五爷,但是又不像,瞅着很别扭。
他吓地大叫。他这么一叫,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吵醒了。他觉着事关重大,赶紧来报案。蒋捕头也吓了一跳,赶紧跟着他去梁府查看。
梁府院子很大,昨天晚上也没月亮,黑漆漆地吓人,要不是梁府家的两只狼狗叫的厉害,整个府院安静地瘆人,就跟路过城西的乱坟岗差不多。到了后院一看,那人还在那挂着呢,身上穿着件干净的白色长袍,白得吓人,风一吹,跟个钟摆一样轻微摇晃。
远远地站满了他们府上的人,都是满脸的惊恐之色。蒋捕头缓了缓神,招呼着几个胆子大的跟他走到跟前,他才看清楚确实是梁五爷。他吩咐人赶紧把梁五爷从桂花树上放下了,平放到地上。他走到跟前摸了摸,身体僵硬,人已经凉了。
说到这里,蒋捕头接着低头喝茶。
听说梁五爷是上吊死的,茶馆里的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吵吵起来。
“咱们这小小的临城都活不下去了,哪怕都寻死上吊,可是轮也轮不着梁五爷呀?平时这么豪爽痛快,不拘小节的人怎么会突然上吊呢?”
“他家良田千顷,骡马成群,每年收到麦子能装满这运河边上的所有大小仓库。他们家的宅院比县太爷的都宽敞,整天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还有这运河沿街一半的店铺都是他的。钱多得花不完,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是不是钱多,树大招风,让土匪给盯上了?”
“不可能,梁五爷在周围方圆百里是出了名的好人,别说小毛贼,连白莲教的人都敬重梁五爷三分,打家劫舍都绕着他们家,还有谁敢打梁五爷的邪念头?”
“是不是前阵子黄河决了堤,开了口,梁五爷在乡下的田遭了灾,一下子想不开呀?”
“黄河决堤三五载就有一次,如果真这样的话,梁五爷岂不是死了好几次了?上次旱灾的时候,很多田都绝了产,佃户们颗粒无收,人家梁五爷手一挥不是连开春种地的种子钱都免了吗?你忘了前年闹灾,整个临城都挨饿,人家梁五爷说服县里的几个财主捐粮赈灾,他把自己粮仓里的粮食捐的颗粒不剩,这样的人会因为粮食歉收寻短见吗?”
老赵在旁边听了,跟着连连点头。
“是不是得罪了刘知县?”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音未完,旁边的人用手捅了捅他,嘴角朝着蒋捕头撇了撇。说话的人知道说错了,尴尬地朝着蔡捕头笑了笑,躲在一边不敢言语了。
蒋捕头喝着茶,装做没听见。
有胆子大些,没太把蒋捕头当回事,顺着前面那个人话往下说:“梁五爷的二弟六爷在省城常巡抚手下听差。人能干不说,人品好,清廉得很,又有才学,深得常巡抚赏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梁五爷的父亲去世早,他二弟是他养大的,一直敬他如父。有他二弟撑着,平时咱们刘知县都得看着梁五爷的脸色说话,哪里敢找他的麻烦。”
众人就这么嘁嘁嚓嚓地说个不停。蒋捕头把茶杯里的茶喝完,喊着老赵过来满上。
蒋捕头咳嗽了一声说:“这事邪门得很。梁五爷上吊本来就很诡异,更让人想不明白的是他上吊的时候,脑袋后面的辫子也不见了,就剩下下稀疏的几根头发,跟秃尾巴鹌鹑似得,难怪老白第一眼都没认出来。”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辫子,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这事越来越迷离,想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老赵给蒋捕头续上茶,蒋捕头又喝了两口。这时候有人来叫他,说县太爷从省城回来后,听说了这事后很震惊,让他抓紧回县衙把事情经过汇报清楚。
蔡捕头赶紧站起身了,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缓下脚步,他回头对众人说:“还有更诡异的事忘了说,梁五爷的夫人也死了。老白想去告诉她梁五爷出事了,去敲夫人的房门,叫了半天卧房里也没有动静。老白让人撞开房门,看见梁夫人也上吊死了,我也跟着进去看了。梁夫人悬挂在房梁上,穿着干净的衣服,在我眼前轻微地晃动,我还看见了她那双临城最优雅的小脚,确实好看,就象一对精致的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