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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回来告诉仁掌柜,几个地痞泼皮在附近不远的饭馆喝酒吃饭,酒足饭饱以后他们几个围着西湖闲逛。他们吵吵嚷嚷地走到对面的净慈寺的时候看见一个行踪诡异的和尚。这个和尚年纪轻轻,长得贼眉鼠眼,走路鬼鬼祟祟,身后背着个破包袱。
仁掌柜心里想,这些杭州人真是无理,灌点黄汤喝点驴马尿就吆五喝六地耍酒疯,杭州这么多寺庙,在寺庙旁边看见个和尚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伙计接下来的话倒让他觉着新鲜:“掌柜的,你老不知道,这个和尚身边还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妖艳妇人!”
仁掌柜的听到这里不禁摇摇头,这真是世道浇漓,人心不古,出了家的人应该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在这康乾盛世,和尚竟然半夜三更带着娘们逛西湖,简直不成体统。
这几个人嚷嚷着围了过去,和尚吓了一跳,带着那个娘们想逃跑,结果没跑两步就被追上了。他们上前围住和尚,都说这个和尚面生,不是净慈寺里的和尚,这些人家就在这净慈寺附近,平素跟寺庙里的和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熟悉了,但是谁也没有见过这个和尚。
他们一下子兴奋起来,围着和尚不让他走,七嘴八舌地问他是哪里来的,来杭州做什么,这个小娘子是他什么人……
这个和尚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个所以然,中间有几次还想推开众人逃跑,但是这些人把他围得象铁桶一般严实,哪里挣脱的开,几个人借着酒劲象猫玩老鼠一样戏耍这个和尚,那个娘们蜷缩在一旁抽抽搭搭地哭。
忽然他们中有人说这个和尚说话有点德清口音,就问他是不是德清吴石匠的同党,半夜三更跑来杭州叫魂害人?这个和尚说啥也不承认,被众人逼急了,竟然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事情越闹越大,很多人都过来围着看,有人趁着乱把和尚身后背着的包袱一把扯下来。打开包袱一看,周围的人全部都吓傻了,他们看见包袱里面除了几件折叠齐整的衣服以外,里面竟然还藏着条齐整整的辫子,那辫子乌黑发亮,又粗又长……
仁掌柜说到乌黑发亮,又粗又长的辫子时,茶馆里的人又开始紧张起来,所有的人都想到了梁五爷。梁五爷的辫子就是这样乌黑油亮,让临城所有的老少爷们都艳羡不宜。群芳楼里的姑娘们闲暇时总会津津乐道于梁五爷那条雄性十足的辫子,说梁五爷每次做那事的时候都会把辫子盘起来,那辫子就像一条精壮的蟒蛇一样弯弯着,跟着他身体的律动不停地涌动。不用提梁五爷那套床帏之上颠鸾倒凤的功夫,光看这条引以为傲的辫子就知道他精血旺得要命。
这个和尚包袱里的辫子到底是不是梁五爷的?可是梁五爷的辫子怎么又会莫名其妙地跑到几千里以外的杭州呢?
仁掌柜接着讲他在杭州遇到的事情。看到和尚包袱里藏的辫子,人群开始沸腾起来,都纷纷说这和尚肯定不是好人。有个泼皮喊:“赶快说是不是德清来的,再不说,就点火烧死你个秃驴。”
和尚说不是德清人。有几个人撸胳膊挽袖子开始打这个和尚,打得和尚口鼻出血,遍地翻滚。跟和尚在一起的那个妖艳妇人不忍目睹这种惨状,转过身,紧走两步,一头栽进西湖里,“咕咚”一声,再也没上来。
旁边有人看见了,嚷嚷着跟和尚一起的娘们跳湖了。留下两个人看着和尚,其他人都凑到湖边往下看。和尚听说妇人投湖自杀了,使命挣扎,想挣脱按着他的人去救那个妇人。无奈两个人身强力壮,挣脱不动,他只能扯着嗓子哭喊:“花呀,花呀,你不能死呀……”
仁掌柜说到这里,茶馆里的人有的小声嘀咕着说:“难道这个娘们是梁夫人的随身丫头翠花不成?”跟着这个和尚的娘们是不是翠花呢?有人说不像,县城里不少人都见过翠花,翠花最多不过二十岁,干干净净的跟根青葱一样,应该不是仁掌柜说的这个娘们。
有人几次想插嘴问,但看见贾知县坐在那里听得仔细,就没敢吭声。有的人憋得要命,强忍着不敢去茅房,怕一回来就错过了后面的事情。
仁掌柜问伙计最后怎么样了,伙计说那群人把和尚打了一顿,然后他们连夜把和尚送到杭州府衙去了。
仁掌柜累得要命,等伙计讲完以后,他就打发伙计赶快去睡觉,准备第二天一早赶路。
第二天仁掌柜离开客栈的时候跟客栈掌柜的说起这事。说昨天晚上的事,客栈掌柜的也吓得要命。他说那和尚肯定和德清的吴石匠是一伙的。
仁掌柜疑惑地问:“德清的吴石匠靠姓名和生辰八字盗取别人魂魄,伤人性命,可是没说这和尚身上有写着别人姓名和生辰八字的纸片,老兄你凭什么断定他跟吴石匠是同伙呀?”
客栈掌柜的说:“老兄,你这就不懂了。这些人盗人魂魄的路子很多,象德清的吴石匠顶多属于刚入门的初级水平。有些道行高的压根用不着姓名和生辰八字什么的。他们厉害得很,不管是谁,他们只要偷偷地弄到这个人的辫子稍,哪怕是衣服角就可以施展法术取人魂魄。仁兄你出门在外,一定保护好你脑袋后面这条辫子,千百不要让和尚,道士,乞丐这些人靠近自己身边半步,这些人实在是危险得很呀。”
仁掌柜听完以后吓了一天,但是买卖重要,不能因为担心辫子被人割了就不做生意了,他谢过客栈掌柜的,就带着伙计装好货物,从杭州起了航,一路北上而来。
仁掌柜讲完江南的事情,茶馆里的人都瞅着贾知县。贾知县端起碗呷了一口,然后问仁掌柜:“杭州知府怎么处理的此案?”
仁掌柜说:“回贾大人,小人慌着北上京城,处理完生意上的事情就来了,后面的事情就不是很清楚了。”
贾知县有些失望:“哦,这事是挺蹊跷的。不知道和我临城前阵子发生的事有没有关系。本官不能掉以轻心。蒋捕头,我看最近这段时间你最好多往茶馆这里来看看。这里来往的客商多,能够打听到一些消息。虽说江南发生的这些盗人魂魄的事不一定跟梁五爷的死扯上什么关系,但咱们应该小心谨慎为妙。我看你这几天就不要管别的事情啦,多往茶馆转转。再来茶馆时,不要拿刀带枪的,官服最好也换掉,这样百姓才会给我们讲些真话。”
蒋捕头心里乐开了花。
“我刚才听仁掌柜说到辫子和女人的事,你抽空再去查查失踪的翠花姑娘家的情况,看看她们家里还有没有别的人,她们家在江南有没有什么亲戚。这些事抓紧打听清楚,然后登记在册,保存好,说不定那天就用得着。一定注意那些到咱们临城的和尚,没有度牒的秃驴们看着不对劲就抓起来,所以性海寺那边你也多过去看看。这事你的认真点,如果出现什么差错,老蒋你可注意了,这个月的薪俸我可就都给你扣光了哈。”
“什么是度牒呀?”大茶壶在一边嘟囔着说。贾知县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贾知县呷了口茶,环顾四周,然后说:“各位相亲父老,咱们这临城的安定就有劳于各位了。仁掌柜,咱们到你船上看看丝绸吧,我给你钱,你只要给我便宜些就是了。老蒋呀,你先喝着茶,待会去船上找我,我这几天忙于案牍公务,腰酸背痛腿抽筋抗不得重物,我要是相中了丝绸帮我带回府上去。”
贾知县起身喊老赵结账,然后摸摸索索地装作掏钱的架势,老赵虽然木讷些,但是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连忙说:“县太爷来我这小茶馆就是我祖上积了阴德,祖坟上冒了八丈高的青烟,请您老来您都不一定有时间赏光。喝壶粗茶,您不嫌弃我就烧高香了,哪里还敢说什么茶钱。您和这位仁掌柜还有蒋捕头的茶钱都免了,就当小人孝敬您了。”
贾知县哈哈一笑,伸手点了点老赵:“哈哈,老赵真会做生意,茶钱我还是有的。”大度地掏出了几个铜钱结了账。满屋子的人都夸奖贾知县清廉。
贾知县出了赵记茶馆的门,蒋捕头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在椅上说:“老赵,赶紧给我倒杯茶。粗心大意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到贾知县了。吓死我了。唉,捕头这差使不好干呀,刚才诸位也听到了出点差错俸禄就扣光了。扣光我的俸禄?我他娘的去喝西北风呀?”
“蒋捕头,我看您老今天也算因祸得福了。知县大人临走的时候不是给您老说了吗,以后要多来茶馆,以后您老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来了。咱们在这地方闲聊扯淡可不能缺了您老。你不来,如同做菜不放盐,实在是寡淡得要命,缺少了兴致。”
这话说完,茶馆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候,大茶壶凑到蒋捕头跟前说:“老蒋,你给我们说说呗,刚才贾知县说的度牒到底是啥玩意呀?”
“大茶壶,不懂了吧?这和尚可不是随便当的,不是说剃光脑袋,穿上件青布袍子,念两句金刚经就成和尚了。当和尚还得要有官府发放的度牒,有了这张度牒就证明这个和尚乃是在官府登记在册的。诸位不知道,如今虽说是盛世,但是大清朝地界这么大,年年都有地方闹灾荒,水灾旱灾蝗灾一来,颗粒无收,遭了灾就得要饭。有些刁民觉得当乞丐寒酸又不招人待见,干脆剃光脑袋冒充和尚,要么把头发扎个发髻冒充道士,换身行头容易骗取那群吃斋念佛的人的好感。这些野和尚假道士到处骗吃骗喝,都他娘的罔遵戒律,蔑弃清规,还有的说自己通异术煽惑无知笨蛋,尽干些为非作歹的勾当。这些王八蛋可恶得很,诸位以后一定要少发善心,免得上当。”
茶馆里的人听了,都连连点头称是。
再说仁掌柜陪着贾知县出了茶馆的门。他俩到了船上以后,仁掌柜在一旁介绍着给他精挑细选了几匹上等的丝绸,然后吩咐伙计打好包,他亲自给贾知县送到岸上。
贾知县又摸索着掏钱,仁掌柜不惜以平头百姓的身份冒犯了知县大老爷的尊严,赶紧伸手拦住了。
贾知县也没再客气,哈哈一笑说:“仁掌柜真会做生意,我今天出门慌张,也没有带足银子,那就下次再说。以后你的船停到临城,有什么用得着我贾某的话,不用客气,说话哈。”
仁掌柜赶紧鞠躬感谢,那边蒋捕头从茶馆门口看见贾知县上了岸,赶紧一路小跑到了跟前,从仁掌柜手里接过丝绸,然后陪着贾知县打道回府了。仁掌柜重新上了船,吩咐伙计解开缆绳,起了锚,往北去了。
这事没有完,仁掌柜说的江南发生的事又重新唤起了人们对梁五爷上吊的事的讨论,而且越来越多南来的客商带证实了江南叫魂的事情。
临城的气氛越来越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