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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明将苏瑾带进了中军帐内的时候,帐内已是燃了灯,明亮一片。
苏瑾跟着李如明才入帐便感觉到上头一道犀利目光盯着她。
她抬头,便看到刘寻坐在上头,绣金战袍上套着玄色甲胃,周身一股屠戮人命、血战沙场磨练出来的气势,凝视着她的眼光犹如冷电青锋,一看到她眼神便一闪,牢牢紧盯,然后霍然站了起来,大步走向苏瑾,身上那惊人的气势也随着高大的身形投影向苏瑾压了过来。
苏瑾怔怔的盯着他,李如明带她来之前并没有说是面君,她却一眼就知道此人就是此行的对象,楚武帝。她心下电转,怎么办?她原本是打算到了军营易容以后再私下找机会见楚帝,将琥珀讨回,如今她看着这男子冰冷而深沉,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自己养成的男孩……她再清晰不过的感觉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九五至尊,反手*,凡人无法违逆只能臣服的帝皇。
这个男人浑身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她忽然觉得自己失去的记忆和现在二十八岁的容颜,在他面前是完全解释不清楚的,如果她说她是奉圣郡主的话。
刘寻已大步迈到了苏瑾跟前,伸出手扳起她下巴,仔细端详,苏瑾和他对视,却几乎没办法承受那眼神,那眼神里承载了太多的感情……惊骇、怀疑、喜悦……一旁的李如明已是惊呆了,呆呆道:“陛下?”
刘寻松了手,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们都下去,苏氏留下。”
李如明有些担忧苏瑾来历不明会对君主不利,但看到苏瑾双手还缚着,楚帝一向身手不错,便还是服从了命令,带着士兵们下去了。
刘寻怔怔地看着苏瑾,脸上神色变幻,半刻才恍惚问道:“你是谁?”
苏瑾电光火石之间已下了决断:“我是奉圣郡主苏瑾的妹妹。”
刘寻像是被噎住一般,直视她清澈的眼睛:“妹妹?”
苏瑾道:“是,姐姐离家多年。”
刘寻深深凝视着她:“苏瑾从来没有说过她还有妹妹和家人。”
苏瑾镇定自若道:“她也不知道,我们从前失散了。”这是最好的借口了,不然怎么解释她还是二十八岁的相貌和身体?又怎么解释她诈死失踪这么多年?还有那些她已经没有的记忆,一旦问到过去的事情,她除了从报告上知道的事情,其他一无所知,要证明自己是苏瑾,比冒充苏瑾的妹妹更难。
刘寻却不再继续追问,他缓缓伸出手,半环着她,将她手上缚着的绳索解开,离她极近,苏瑾能闻到他身上的沉香味,还有药味里头混杂着血腥味,他受伤了?苏瑾愣了愣。
刘寻伸手轻轻替她手腕揉着那些绳痕,似是在替她活血,脸上神色似乎放松了些,睫毛掩下,目光沉凝,苏瑾有些不自在,却一眼看到刘寻拇指上带着一枚扳指,扳指上赫然正是那失踪的琥珀!她心神全被那琥珀吸引住了,盯着那扳指不放,刘寻却忽然道:“奉圣郡主从前是说过不知父母在何方,你相貌和她如此相似,又擅长军械制造技艺,自是真的。”
苏瑾呆了呆:这是信了?她抬眼去看他,刘寻看她目光愣怔,握着她的手腕,眼里似乎带出了一丝微笑,轻声道:“既然是奉圣郡主的妹妹,又在此战立了功,自然是要封赏的。”然后道:“高永福。”
一直站在后头充当背景板的高永福站前道:“奴婢在。”
刘寻淡淡道:“封奉圣郡主之妹……”顿了顿,转过头来问她:“名字?”
苏瑾道:“苏……瑜。”
刘寻极快的接了下去:“苏瑜为正三品御前侍诏,御前听用。”
高永福躬身道:“谨遵陛下口谕。”
苏瑾对这些官职有些迷糊,听起来似乎是个女官职务,她迷惘地看向高永福,高永福上前道:“苏侍诏先随我下去,安置好了再来服侍陛下?”
刘寻低着头又揉了揉苏瑾的手腕,看着手腕上的红痕淡了些才放了手道:“嗯。”
苏瑾看着那扳指,想到若是做了女官,大概有机会接近刘寻,想办法拿回这琥珀扳指,刘寻看她的目光盯着琥珀不放,眼里又闪过了一丝笑意,低声道:“先下去歇息一下吧?你今天也累了吧。”
苏瑾察觉自己失态,微微躬身道:“是……那我先下去了……”她自觉自己似乎有些礼仪不周,但无论是刘寻还是高永福显然都没有介意,走出帐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冷峻的帝王坐在那儿看着她,眼睛犹如浩瀚海水,盛满了深沉的温柔,光投映在里头,仿似泪光荡漾,竟使那眼神多了一丝哀伤。
苏瑾莫名便想起拜伦的那首《春逝》。
苏瑾有个不为人知的癖好,读诗,她整个人理智冷静,逻辑推理能力一流,是个优秀的特种军人,在外人眼里是万万和那多情善感细腻柔软的文艺青年不搭界的,却偏偏有这样难以启齿的矫情嗜好,一到某个场合,脑子里便会争先恐后的冒出自己背过的诗句碎片,酸得令自己都觉得矫情,却依然不能遏止。因为她不善言辞,所以总在诗句里发现她难以形容表述出来的感想。
高永福带她到了个帐内,一边吩咐了个小太监,过了一会那小太监将她的包袱、弓箭都一起拿来,高永福笑道:“苏侍诏请先歇息,我让人给你打水来洗脸,然后给您送餐。”
苏瑾点了点头,松了口气,静静考虑接下来应当如何做。
高永福走进中军帐内,明烛照映得刘寻的脸染上一层暖色,他端端正正的坐在几后,前边摆着的膳食一点都没有动过,脸上的表情似在梦中,高永福心中叹了口气,上前复命。
刘寻抬眼看他,眼睛一闪:“都安置好了?”
高永福连忙道:“是,热水食物都吩咐下去了,断不敢怠慢苏女官,陛下也用膳吧?”
刘寻似乎才确定了遇见苏瑾不是自己在做梦,他脸色缓和下来,拿了筷子,才吃了两口忽然皱眉道:“送到她那里的也是这样的饭食?”
高永福一瞥那糙旧米饭,忙道:“上次遵陛下命,除了伤病士兵能用白米,其余将士一视同仁,均用军粮糙米,所以我让小喜子专门去伤病营那儿调了白米给苏女官,还命人即刻杀了只羊,挑了腿肚子上最嫩的炒了个碟儿先送过去了,一边熬着羊骨汤准备明儿用,陛下也受了伤,一会儿也用些?这些天陛下一点荤腥都不沾,与士兵同食,若是龙体保养不当,岂不是社稷之忧。”
刘寻不以为意,一边吃着那糙米饭就着窝窝头,一边道:“她不爱吃内脏,这些天饮食你看着些……还有,晚上天寒,被褥要加够,若是不够调我帐中的过去……”
高永福连忙应是,刘寻喝了几口水,放了筷子,忽然自言自语道:“高永福,你说她这次不会走了吧。”
高永福裂开嘴笑道:“回陛下话,依奴才的想头,既是回来了,看上去面色红润身体健康,一点儿不显老,还编了妹妹的话头,必是想换个身份留在陛下身边,定是不会离开了。”
刘寻脸色一变,却是忽然从几乎令他冲昏头脑的兴奋中回过神来:“传御医去给她把把脉!她当年那样的身体……中的还是绝毒……兴许身上还有什么后患……”
高永福呆了呆,想起苏瑾那气色,不像还中毒在身的样子,他脸色为难道:“如今战事才结束,御医们都在替伤病士兵包扎看病……”
刘寻脸上有些不耐烦道:“谁的命能和她相提并论!”
高永福连忙噤声不言,转身下去。
苏瑾简单擦洗过后吃了送过来的饭菜,虽然简陋,却是她这些天来吃的第一餐米饭,所以她吃得还算多,才吃完,高永福便带来了个御医,高永福解释道:“大战方毕,恐怕军中会流传疫病,您是要近身伺候陛下的,因此让大夫把脉确认下。”
苏瑾暗忖居然还有入职体检,依言让那御医把脉检查。
刘寻在帐中等到御医前来,回报说苏女官身体健康,一切安好时,既松了一口气,复又皱起了眉头,深思起来。
高永福却小心翼翼道:“陛下,您今天的伤,让御医给您看看?”
刘寻还沉浸在思绪中,漫不经心摇头道:“小伤,不妨事,军中伤员甚多,你们且先顾着他们,先下去吧。”
高永福愁眉苦脸的走出来,还是悄悄让御医开了药,吩咐人去熬煮准备让刘寻服用。
苏瑾饭后走出帐篷,发现自己住的帐篷正是在中军大帐左后方,距离很近,她好奇的四处走了走观察地形,却一不小心碰上了端着药走出来的高永福,他看到苏瑾,眼睛一亮,将手上的托盘递给苏瑾压低声音道:“苏侍诏来得正好,陛下身上有伤,需要服药,却因顾惜兵士,不肯浪费伤药,你今后就要近身服侍陛下了,就从今晚开始吧,想办法劝说陛下顾惜龙体,将这药服下。”
苏瑾端着那托盘,乌漆抹黑的药躺在瓷白的碗里,散发出浓浓的药味,她有些迟疑,高永福却连忙将她往帐中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