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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嘉元年,春日。
新帝改年号、行封赏之后,蒋修染有了一段清闲岁月,在家陪伴妻儿。
宁元娘尽情享受初为人|母的喜悦之余,重新持家,打理内外。
从疑似有喜到如今,蒋修染不准她劳心劳力,全部事宜交由管家全权负责。她每次出门的时候,他定会亲自陪同。
做到这地步,已非呵护,而是娇宠。竟也不怕她恃宠而骄,变成另外一番他不喜的模样——那时她常常这般腹诽。
可更多的,自然是喜悦。
每次出门,或是去买回几色爱吃的零嘴,或是去挑选新式首饰,或是去戏园子听一折戏,有他陪着,便让她觉得自己正在享有着最寻常的烟火岁月。他若不在身边,便只是一个人的消遣而已。
她为之喜悦,他却总是有些无奈和不适应。
他桀骜不驯,行事百无禁忌,正是因此,有着孤僻的一面,置身人海的时候,总是存着几分抵触。只是那时她情形不同素日,他只能迁就。
有时候她看着有趣,有时候则有些不安——也想如他所愿足不出户的,偏生做不到。
打心底,她一直不适应居住的这所府邸。
新婚燕尔时,简直是强迫自己接受这个新家。那时只以为是过于安静的氛围所致,便费尽心思地说服蒋修染,让他别对下人冷脸,别让下人恨不得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的当差。
他应下了,让她只管随心所欲地调|教下人。
一日一日的,府里的氛围好转,一如寻常官宦之家。
可还是不能喜欢,始终不能感觉舒适。后来发现,是因府里的屋宇、陈设、草木所致。
屋宇气派,却失了精致;陈设简洁矜贵,却失了温馨;草木以四季常青居多,失了季节更替的迤逦多姿。
屋宇她不能拆了重建。
陈设曾试图调整过,看起来却是不伦不类。
草木这方面也不能着手调整,调整后便与整座府邸的格调不符。就像蒋修染偏爱的宽敞硬朗的书房、书案一样,若添上几支桃李等娇柔香花,便觉突兀可笑。
她只能告诉自己,想赏花便常去后花园,要随着他的喜好做到安之若素。毕竟,这是自己与他的家,要住很多很多年的家。
平日里还好,诊出喜脉之前情绪不大平静,偶尔心头压抑,一定要出去走动一番来调节。
及至胎象安稳,她心绪亦恢复如常,这才乖乖留在家中。
一度也着实难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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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暮春,蒋修染仍旧留在家里,上午去书房处理公务,下午回房哄着琳姐儿。
琳姐儿的双眼随了他,眉毛、鼻子、嘴和脸型则随了她。
两人皆爱煞了这瑰宝,只是比起蒋修染,宁元娘就要甘拜下风。闲时去袭府串门,得知四哥对女儿亦如此,这才不再疑心自己这做母亲的不够尽责。
想想父亲这些年对自己的宠爱,她也就释然,由着他。
茉莉的花期到了,闲来无事,宁元娘会去后花园亲手采摘茉莉,用来调制茉莉酒,或是煮一壶茉莉香茗。
她最爱的花,是这香气清绝、风骨清灵的茉莉。
一如许多花,茉莉赏来悦目,又能酿酒、烹茶,甚而还可做菜,被怎样对待,都存着独有的清新雅致。
茉莉酿的酒,蒋修染是不肯尝的。这个人喜好分明,且十分固执,不感兴趣的东西,如何也不会碰。
茉莉茶他倒是愿意细品,很享受那独特的清香。
喜好被分享、欣赏的时候,总会让人心生愉悦。
这日午后,琳姐儿在碧纱橱里睡着,夫妻两个相对下棋,手边各一盏茉莉茶。
宁元娘问他:“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花草?”
“没有。”蒋修染摇头,“我一个武夫,哪儿有你那份风雅。”听来是自嘲,语气却透着点儿揶揄她的意思。
宁元娘扯扯嘴角,“是啊,侯爷心中记挂的是山河万里,哪里容得下风花雪月。”
蒋修染就笑,“也不见得。”
宁元娘不置可否。准确来说,是不相信。
阿北经得丫鬟通禀之后进门来,见夫人也在,便只期期艾艾站在那里,不说话。
宁元娘微微挑眉,心说四哥修理这人还是修理得轻,偶尔阿北真是叫别人和他自己都尴尬——换个有分寸的,便叫丫鬟传话说有要事通禀了,蒋修染自然会出去单独询问他。她暗自叹气,正要起身回避,蒋修染已道:
“说。”
阿北连忙道:“刚得到的消息,西夏顺王妃已然痊愈。”
蒋修染斜睨他一眼,“还有别的事么?”
“没了。”
“你去找阿东,跟他学学如何当差。学不好就别来见我了。”这混小子的确是被他惯坏了,简直是猪脑子——这有什么好期期艾艾的?好像他与三公主怎么样过似的。
“是。”阿北抹一把冷汗,行礼退下。
宁元娘笑了笑,“这样就好,四嫂也能放心了。”
“的确是好事,来日三公主能与萧默珠联璧合,若能成为帝后,局势愈发安稳。”
“三公主是注定的劳碌命。”宁元娘素手托腮,“四嫂也是一样,一大家人、多少亲戚要打理,何处都不能出错。”这样说着,不由庆幸,“数我的日子最闲适。”
“各人有各人的处境而已。”蒋修染笑着凝她一眼,“你往后的日子也不清闲,要好生教导孩子,我们这一枝的门风如何,全在你。”
“我晓得。”
那是她该尽的本分之一。
他说的没错,各人有个人的处境而已。因着他的做派、如今的家境,她再不需被人事逼迫。
其实,便是当初为着姻缘有过的挣扎,比起别人也算不得什么。她的天地,没出过大事。大事是生死攸关,只是小事太磨人心罢了。倒也好,将她的性子磨得平整了些,不再棱角过于分明。
说起来,她如今能成为京城有名的贵妇,被人争相逢迎,是因着门第不算太低,更是因着他的缘故。
她不需如别人一般付出太多辛苦去经营,始终存着一份清醒、知足就好。
到如今,才发现自己是少数的很幸运的人。以往还曾有过苦尽甘来,如今想来便会讪笑自己——哪里吃过真正的苦头呢?不过是一度命不由己罢了。
思及此,她不由看住他,笑问道:“说起来,你到底看中我哪一点了呢?”
要说才情,才女比比皆是,她只属泛泛;要说样貌,京城最不乏貌美如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