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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的门被强行扭开,嘉莉将目光从窗边的钟表上挪到门口。
医院里的护工说自己的精神并不稳定,而一个不稳定的患者房间里不应该有钟表这种易碎品出现。但这对嘉莉来说没什么意义,因为她依然被结结实实地绑在床上,对那个钟表唯一能做的就是盯着它的指针一圈圈转动,直到病房的门被推开。
但是这次推门而入的并不是嘉莉期待的莱克特医生,也不是往日的护工。
红发绿眼,衣着招摇,有着一张漂亮但是略带侵略性的脸。嘉莉在看清走进来的女人时稍微拧了拧眉头,她比自己更像个女巫。
“嘉莉。”女人摆出了自以为善意的笑容,走到了嘉莉的床前,以一种亲切的语气故作轻快地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嘉莉没有回答,她抿紧嘴唇看着女人。本能告诉她最好别搭茬,不管女人是来干什么的,她的关怀与问候都是装装样子,只有迫切的好奇是真的。
除了使者外,嘉莉并不认为自己有责任满足他人的好奇。
“不用担心。”女人敏锐地察觉出了她的担心,温言开口,“我是来支持你的。”
支持她什么?
嘉莉看着那名女人,她见自己没说话的意图后,自顾自地拉近了椅子坐下来。
“我叫弗莱迪·朗兹,是个记者。”女人用一副坦诚的语气自报家门,“虽然我与fbi的目的都是寻求真相,但请相信我与他们不一样。我知道他们不接受你的说辞,但是我会接受,只要你把一切都告诉我。”
说完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嘉莉从她的动作中感受出了克制得很好的急切,这个记者似乎是在等待嘉莉的回答,但是她依然没开口,于是女人继续说了下去:“并且,我会让其他人都接受。”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很轻,嘉莉却觉得那几个单词如同钟鸣一般在她的心灵中回荡。
是的,她想要其他人接受她有罪。非常迫切的想。
“他们不让其他人轻易走进病房。”嘉莉最终开始按捺不住开口,“你怎么进来的?”
可是说完她就后悔了。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话的,嘉莉不安地挪动着身体,后背的伤口蹭过床单传来了尖锐的痛感,嘉莉倒吸了一口气,却莫名的安下心来。
就像是她已然为自己的失言而受到了上帝的惩罚。
“这个吗。”女人脸上的微笑明显了许多,在嘉莉看来那像是在炫耀胜利,“可不要小瞧一名记者的好奇心。”
她的确获得了胜利,她引诱自己开了口。
“你想报道我的所作所为。”嘉莉说道,“他们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而女人听到她的话后只是稍稍抿起了嘴角,她的面容中流露出了几分恳切的神采:“但是你需要帮助不是吗?我可以帮助你,嘉莉。只要你将你的经历与你的想法告诉我,我会将它们毫无保留的转述给其他人,我知道……这是你想要的。”
花言巧语,出价诱人。轻易地开出一个让人心动的条件,但她不像是上帝,也不像是嘉莉的使者,女人来到这里是有私心的,她是为了达成目的才出现在这里——除了不会魔法,她就是个女巫。
但是嘉莉无法拒绝。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在被单之下摩擦着后背的伤口,撕裂的痛楚是如此的清晰强烈,嘉莉甚至能感觉到缝合的线在自己的皮肉间撕扯拉伸,那很疼,真的。火辣辣的感受直袭脑门,而赎罪的快|感却控制不住地洗刷着她的神经。
“你想知道什么,记者?”她问道。
“真相。”记者给了一个简单果断的回答,“我想知道那晚的细节,嘉莉。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杀了所有人,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他们有很多人证,不是吗。马路上还有监控录像。”
“但监控录像里的你是凭空出现的——上一秒还在毕业舞会,下一秒就出现在了郊区公路上,并且挥了挥手手面前的车就停了下来,转头直接撞到了加油站里——这根本不符合物理定律,嘉莉。”
嘉莉笑了起来。
多么的愚蠢和天真啊,妄图用世俗的条条框框约束恶魔的力量。嘉莉只感到一股怜悯的情绪从心中涌起,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以为妈妈的话是那么的荒谬疯狂,但等到她真正的掌握了魔鬼的能力,等到她真正的毁灭一切后,嘉莉才意识到母亲是对的。
记者没等到嘉莉回答,也不气馁,继续说了下去:“就算是魔法,可是为什么魔鬼偏偏选中了你而不是别人。”
嘉莉收敛了笑容。
“我犯了罪。”
“什么罪?”
“……淫|欲之罪。”
不该告诉她的,不该说出口的。嘉莉再脱口而出的瞬间就后悔了,像她这样的女巫,这样与自己同罪的人根本没资格了解自己的内心世界。无尽的悔意与悲伤覆盖住了嘉莉,她死死地绷紧后背,肌肉与床板相互拉扯着她的伤口,她能感觉到在针孔之中缠绕着她伤口的线一步一步地拉紧,直至到它们负荷的尽头。压抑不住的呻|吟从嘉莉的喉咙里泄露出来。
“嘉莉?”记者似乎是发现了她的异常,她站了起来,“你还好吧?”
皮肉撕扯开来的痛感如此的真切,真切让嘉莉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她躺在床上,摇了摇头,颤抖着开口:“我很好,你别过来。”
显然记者并不相信这句话,她向前迈了两步,脸上精心装饰过的笑容被担忧取代:“你确定吗,我可以——”
“——我说了我很好!!你不要过来!”
玻璃崩裂的声音掩盖了嘉莉的尖叫,同时也掩盖了开门的声音。不仅是记者,连嘉莉都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吓了一跳。她猛然抬起眼,看到刚刚还稳稳当当挂在墙上的钟表已经莫名其妙的裂成了碎片。接着嘉莉的目光挪到门口,汉尼拔·莱克特站在那里,他总是稳重端正的面庞中浮现出几分阴霾。
“朗兹女士。”他用他低沉优雅的声线开口说道,“未经fbi允许,任何人不允许探望嘉莉·怀特。”
后背的布料与床单被濡湿,那样的感觉很不舒服,她想将自己从床上剥离,但她的双手被死死的绑在床边,嘉莉只能不安的扭动身体。血液的腥气逐渐飘到鼻腔周围,但嘉莉并没在意,她抬起眼,敬畏地看向莱克特医生,后者在赶过来的护工将弗莱迪·朗兹请出去时只是稍微侧了侧身体。
“……对不起。”嘉莉觉得医生是生气了,他当然会生气,自己说好了要配合工作的不是吗?而且她竟然将自己的信息告诉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她甚至都没告诉过莱克特医生。“我不应该和她说话的……医生,对不起。”
而莱克特医生的反应只是反锁了房间的门。
医生的沉默让嘉莉有些不安。她试图撑起身体,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只要能让她看清他的脸。而就在她想要做什么的时候,男人已经大步跨到了她的床前,莱克特医生看也没看地上的钟表碎片一眼,他俯下身来。
“医生,我——”
嘉莉急切地想说些什么,但是在她的眼睛触及到医生的眼睛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摄住了她。
他在看着她,表情冷淡目光也十分平静,那之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嘉莉却感觉有种莫名的战栗感从她的尾椎一直窜到头顶。被这双眼睛看着,嘉莉觉得自己就像是赤|身裸|体地躺在解剖台上,她所有的想法与思绪都无所遁藏。
“……我……”
“嘉莉。”医生打断了她的话,接着解开了束缚住嘉莉的双手的带子。
一直被困在床边无法动弹的手臂终于获得了自由,而嘉莉在医生的注视一下连大气都不敢喘。她任凭男人把自己从床上拉了起来,随着肌肉的挪动后背的伤口再次传来不可忍受的痛苦,她呜咽出声,然后医生温暖的怀抱包裹住了自己。
血在随着她的皮肤流淌,嘉莉能够感觉的到。
她还能够感觉到医生拉开了她的病服。她趴在莱克特医生的怀中,因为血液而粘连在皮肤上的布料被揭开,赤|裸的背部毫无障碍地沐浴在空气之下,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攀上她的后背,捂住了崩裂开的伤口。
男人的气味与温度,男人的手。
属于暴露的羞耻席卷了嘉莉的全身,与之同行的还她尚且无法理解的,近乎于原始的悸动。随着医生的手掌摩擦过她的皮肤时,嘉莉遏制不住地屏住了呼吸,她挺直脊梁,死死地拽住了莱克特医生的衣襟。
“你故意的是吗,嘉莉?”
他好听的声音就徘徊在嘉莉的耳边,她瑟缩了几分,小心翼翼地开口:“什么?”
“故意扯开伤口。”
血还在流。
但是嘉莉攥着莱克特医生衣服的手越来越紧,她害怕自己一松开手男人就会站起来离开病房去喊医生。她还不想离开他的怀抱,更不想被重新捆在床上。
所以嘉莉点了点头,她希望自己的配合能让莱克特医生满意,她的使者满意。
“……是……是的。”她颤声说道。
“为什么?”
“因为……”嘉莉接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将自己的声线稳定在一个可以被辨识的范围之内,“我不应该与她说话。”
她感觉到男人环住自己的手臂僵硬了瞬间。
这会是他想要的答案吗?嘉莉仍然不知道。她无助地昂起头颅,尝试着读懂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脸上仍然什么都没有。
“你认为这是一种惩罚。”他陈述道。
“一种惩罚。”嘉莉紧张地重复,而后接着开口,“我不会再与她说话了,医生!你要相信我,我——”
“——这让你感到安心吗,嘉莉?”
嘉莉咬紧了嘴唇。
医生的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在嘉莉别开脸时阻止了她、迫使她直视着他的双眼。嘉莉紧张地都不敢喘气了,她闭上了眼,莱克特医生用他的拇指来回摩挲着她的嘴唇,将那从她的牙齿之中解救下来。
“你认为扯开伤口,感受疼痛能够是获得上帝宽恕的方式。”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话经由莱克特医生说出口时,嘉莉没来由地感到了心虚。她等了半天男人都没再开口,于是她试探性地重新睁开眼睛,眼神漂浮着,艰难地开口:“您……医生,您在生我的气吗?”
回应她的是莱克特医生不知是叹息还是单纯的呼吸声。
他扯了扯嘴角,但那敷衍的很。随后莱克特医生捏着嘉莉下巴的手松了松:“我以为你说过你将付出一切,包括灵魂与*,是要将它们交付于我。”
嘉莉愣住了。
是的,她应该这么做的。
难道这不是上帝派使者到自己身边来的初衷吗?如果她不交付出一切的话,那么她又该从哪里开始赎罪呢?她又有什么资格来给自己量刑,来惩罚自己呢?
那不是自惩,而是逃避。
泪水顺着嘉莉的脸颊止不住的涌出。
“对不起……我……”
“不是你的错,孩子。”
嘉莉闭上了眼,她乖巧地等待莱克特医生为她擦去泪水,哽咽着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急促地喘息着:“是我的错,莱克特医生。我答应过您会好好康复的,我不应该这么做。”
“——我的一切都属于您,我没有权利处置它们。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
弗莱迪·朗兹从医院离开的当晚,接到了一个来自汉尼拔·莱克特医生的电话。
在看清来电时她拧起了眉头,老实说弗莱迪不喜欢和这个医生打交道。他那总是挑不出错的着装和高深莫测的表情让她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但是他现在是嘉莉·怀特的心理医师,为了拿到新闻,弗莱迪愿意冒个险。
于是她接起了电话。
“朗兹女士。”那头的男人甚至没怎么客套,便直接进入了正题,“我可以提供给你嘉莉·怀特的信息。”
真是意外。
心理医生有医患保密协议,而汉尼拔·莱克特一向是个非常称职的医生。是什么能让他主动找到自己,尤其是在他明摆着不喜欢自己的前提下?弗莱迪有些好奇了:“能让大名鼎鼎的莱克特医生违背职业道德,但愿我能支付的起代价。”
那头的男人沉默了片刻,继而开口:“我不会泄露嘉莉的治疗内容,但我可以送给你一个崭新的思路。”
“需要我做什么?”
“别再出现在嘉莉·怀特面前。”
鉴于今天嘉莉·怀特与自己说话时的反应……弗莱迪觉得站在心理医生的立场上,这个要求十分合理。
“可以。”所以弗莱迪答应了,“只要你的思路能够确认嘉莉·怀特有罪。”
汉尼拔·莱克特笑了起来。
男人的笑声如同低音弦乐器奏起的音乐在弗莱迪·朗兹的耳边回响,但那很快就消失了,电话另一端的医生缓缓开口。
“不,不是证明她有罪。”
“难道还证明她是无辜的受害者?”弗莱迪嘲讽地问道,随即电话里的沉默让她意识到自己这句揶揄可能就是莱克特医生给她打电话的意图。
然后他接下来的话应证了她的猜测。
“是的,我认为嘉莉·怀特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