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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巢元方要走了,他的徒弟已经开始收拾那些熬药用的瓶瓶罐罐。
李秀宁看出来了,连忙拉住他,说道:“老头儿,讲讲孙思邈和萧后的故事,不然我回去之后,总惦记这事儿就睡不着了。睡不着,腿就好不了,到时还要麻烦你。”
巢元方刚刚叮嘱她,回去要多睡觉,腿就会好的快,结果马上被她拿来当借口了。
巢元方苦笑,李智云也跟着苦笑,三姐为了见沈光,简直什么办法都想到了,可是沈光在哪里呢?他怎么这么狠的心?
巢元方无奈坐回火堆边,说道:“其实孙道长,与萧后的确是旧识——”
“啊——我就说嘛!”李秀宁立刻精神起来,推了下打瞌睡的弟弟,说道:“稚儿,你看我猜对了吧!”
“什么猜对了!”巢元方轻轻敲了她的头,“他们之间绝没有你想的什么私情。”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李秀宁抱着头一脸憋屈。
“当年,孙思邈因为独孤信被害,深感官场黑暗,决定弃官从医,可医术哪有那么容易的,都是从实践中总结的,他深感自己的医术不精,所以立下宏愿,要走遍天下辨识各种草药,同时收集民间各种药方,提高自己的医术。”
“后来在兰陵一带,他误食了一种药草中毒昏迷,结果被萧后的舅舅张轲所救,当时萧后正寄住的舅舅家,所以两人相识,但南朝世风严谨,张轲怎么会让未出阁的外甥女与外人有私情?何况当时他得萧后,如得瑰宝,自然不会轻易许人——所以,没有私情明白了吗?”
“那为何萧后对他恨之入骨,非要杀之泄愤?”李秀宁不解的问道。
“这是另外一件事情,你别着急,慢慢听!”巢元方说道。
李秀宁欣然点头,眼睛笑成一条缝,我才不着急呢,我就怕你走了——
“当年还是在先皇的时候,那一次先皇患了癃闭急症,遍寻名医也救治不了,连老夫也束手无策——药物消肿需要时间,但他却不能小便,憋得难受。”
“老夫知孙思邈治病手段不拘一格,就举荐了他,而他也不负所望,别出心裁的用葱管导尿,治好了先皇的病痛,先皇本来大悦,要重重酬谢他。”
“结果孙思邈在熬药时,却遇到了宇文家残存势力派来的刺客。孙思邈没入过皇宫内院,不知规矩,也不知道对方是刺客,见刺客穿着官服,就误以为是官员要见皇帝,替对方指了路——
结果刺杀虽然没有成功,却让先皇疑心大起,不许孙思邈再入宫城之中……孙思邈当时年轻气盛,被人冤枉,也一气之下决定不再为杨家的人治病。”
“再后来,萧后产第三子时,遇到难产,宣他入宫诊治,但他却坚决不去,结果这个孩子早夭。两人的仇怨从此结下——后来孙思邈意外得知,萧后竟然还曾是他的恩人,才深感后悔。”
“但这不是主因,真正让两人仇怨难以化解的是——元德太子的死,当时太子心疾之症病重,所有人都没了办法。皇帝抱最后的希望,宣招孙思邈入宫,结果孙思邈当时人还在河北一带行医——
等他赶到时,元德太子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萧后却认为定,是孙思邈心怀不满,不肯尽力施救,故意害死他儿子,所以这个误会就解不开了。”
“老夫曾经向萧后解释,这心疾乃是绝症,即便是扁鹊、华佗再世,也无法治愈,但萧后已经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根本听不进去。”
说到这里时,巢元方长叹一声,道:“说起来,元德太子的死,改变了太多人——”
李秀宁若有所思的接道:“杨昭哥哥,确实是个好人,当年被我用棒子敲头,也没有生气发火,比他爹强多了。
而且土财主当初跟着太子时,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那时候有朝气,性格倔强,坚毅不屈,后来太子故去,他整个人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柴绍?性格倔强,坚毅不屈?李智云大感意外。
“当年皇帝也不是现在这样啊,眼光长远,奋发有为——”巢元方叹惜道,“元德太子死后,他性情也改变了很多。”
李秀宁看看四周无人,低声问道:“听人说,先帝临终前,是要改立杨勇——”
巢元方皱眉道:“宁娘,不要听人造谣生事。先帝终时,老夫就在他身边——
当时皇帝给先皇描绘了一幅图画,说他要用四十年的时间,修水渠,以固本土;筑长城,以御外敌。西灭吐谷浑,恢复西域通商,南征交阯,震慑群蛮,最后使四海臣服,天下归心。
先皇听了之后,满心欢喜,才含笑而逝——这都是老夫亲眼所见,不会有假的。”
接着又叹道:“当初他说的可是四十年啊——可是你看看现在,皇帝恨不得一年将所有事情都做完,若说与元德太子的突然逝去无关,老夫却是不信的。特别——此事,还牵扯着鬼神之说,更让人不能接受。”
“什么?什么?鬼神?快说说——”李秀宁瞪大眼睛,“我问过土财主,但他始终不肯说杨昭哥哥是怎么死的。”
“当时元德太子是突然得病的,老夫都来不及赶到洛阳——所以只是听说,萧后身边的高僧,认定是废太子杨勇的鬼魂作祟。于是,皇帝坚持做道场法事驱鬼,才耽搁了救治,导致元德太子逝去。”
“原来是这样的啊!”李秀宁惊呼。
李智云从头到尾的听着,心中也满是震撼,这巢老身为太医,肯定是亲眼所见,他的身份也定然不会胡言乱语,那么杨广的所做所为都是因为痛失爱子的刺激吗?
仔细想想,这还真有可能,毕竟皇帝也是人,何况史书上记载,杨广本身就是心胸狭隘之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大儿子,突然就死了,的确很难接受。
如果是真的——在救治当中,又误听了奸人的谗言,错过了抢救的最佳时间,导致儿子死在自己眼前,这样的打击可就太大了。
若说因此性情大变,也算合情合理——
他正想着,外面响起了李孝恭的大喝:“什么人,止步!”
李秀宁立时满心欢喜,但随后却听到了刀剑出鞘的声音,顿时玉容变色——
“堂哥,何事?”她呼唤道,但李孝恭似乎没有听见。
外面一个雄厚的男子声音,说道:“这位兄台,我等没有恶意——实在是不知道此地有女眷,才靠近的。”
“你们是干什么的?天色已经这么晚了,为何要在街上游荡?”李孝恭沉声问道。
“我们是河北来长安的行脚商人,进城时天色已晚,待交割完货物,客栈已然都住满了,我们无处可去,所以只能前来投靠一个朋友——”
“投靠朋友?”李孝恭狐疑的问道:“你朋友叫什么名字?在这里居住吗?”
“在下的朋友,姓沈名光,暂居长安敦化坊。”
听到这里李智云心中暗叫,糟糕!
果然,李秀宁高声道:“堂哥,让他们进来吧!外面很冷的——”
李孝恭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在她的命令下让开了路。
任谁也没想到,他们的人这么多。
粥屋里一下涌进十四、五个人,而且个个都是身形彪悍,面容也不是良善之辈,只是因为手里没有武器,否则就可以直接认定他们是强盗。
李智云的神经不由得直接绷紧,眼睛不断的从他们身上的转动,心里暗暗吃惊——这些人身上都带着彪悍之气,绝非是普通商人。
“多谢这位小娘子!”为首的是个三十七、八岁的灰衣汉子,满脸络腮胡子,目光如电,虎背熊腰,自带一股威武不凡的气势,使人不敢小觑。
“不用客气,你们是沈光的朋友吗?”
那汉子涩然笑道,“不瞒小娘子,我等未曾与沈兄弟见过面,只是神交已久!”
“哦,是这样啊!”李秀宁大失所望,眼中的落寞,令人心碎。
巢元方看了半响之后,出声问道:“你们是河北人,来长安做什么生意?”
那汉子答道:“老丈,我们做的不是什么大生意,我们都是漳南一带的农户,平日田间劳作为生,来长安也只是秋日存下了些冬枣,趁着上元节将至,卖到长安,赚些钱财,养家糊口。”
巢元方点点头,指着汤药说道:“那里有些汤药,都是驱寒防疫的药材熬制,你们可以随意取用。”
“啊!如此多谢老丈了!”那汉子心中一暖,拱手为礼,深深鞠躬。“请问老丈大名,容某等厚报。”
巢元方摆摆手,却转向李秀宁说道:“宁娘,咱们走吧!”他眼神中带着警告的意味,示意这群人来路不明,不可久留。
李秀宁眼中尽是不甘,却也知道巢老说的对,一群听人家名字就来投靠的朋友,确实不靠谱。她向李孝恭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自己却问向那个汉子,“你们有食物吗?”
那汉子回道:“多谢小娘子关心,我们自己带了食物。”
李秀宁点点头,又说道:“这座帐篷就留给你们用,如果找不到沈光,你们也可以在这里面过夜。”
“真的吗?”那汉子简直不能相信,长安是有宵禁的,任何人夜里在街上游荡,都先抓起来再说。
在李秀宁确认之后,汉子马上连连作揖,“小娘子真是心善,定然是菩萨转世。”
李秀宁淡淡一笑,刻意看了一眼弟弟,那眼神的意思很明显——你看你是佛子转世,我是菩萨转世。
李智云看懂了眼神的意思,只能无奈的摸摸鼻子,这个三姐的心是真大,对方五大三粗的汉子十多个,真要把她掳走了,报官都来不及——这种情况下,她还有心情开玩笑。
李孝恭走过来,弯腰将她抱起来,其余的人马上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李秀宁则轻声说道:“堂哥,一会儿你去和坊官说一声,不要赶他们走。宵禁了,也不要抓他们,他们不是坏人,只是没有找到住的地方。”
那汉子满脸感激,正欲道谢,却又听她说道:“沈光的家就在那一片断壁之后,不过他不一定在家,他最近把胆子给丢了,正在到处找呢。”
那汉子闻言一愣,旋即想通,这女子定是和沈光相识,而且应该关系非同一般,于是,朗声问道:“小娘子可否告知如何称呼,我们见到沈兄弟也好言明小娘子的恩德。”
“我叫宁娘,是沈光最大的债主,他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完。你一说,他就知道了。”李秀宁回道。
那汉子想到这定是沈光欠下的情债,不由微笑,招呼他的兄弟,齐声道:“我等拜谢宁娘恩德!”
“客气啦!”李秀宁远远地娇声回了一句。
那汉子走到粥棚的外面,再次深深地鞠躬,说道:“宁娘保重!大恩不言谢,河北窦建德已铭记肺腑!”
走在最后的李智云,忽然脚下一软,差点摔在雪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