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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景一个踉跄,推开了沈万水。
失去支撑之后的沈万水,重重地倒在雪地之中,凛冽的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裳,盛放在风中。
“沈万水。”流景俯视着沈万水的脸,讷讷地开口。
沈万水的面容很安静,就像是在熟睡。
她蹲下身子,青丝落在了沈万水额上,声音失去了以往的平和,“我明明是恨你的,恨你让我失去了一切,可是,可是……”
流景没有说完,一道大红的身影突然出现,她抬头望去,看见了一张面若寒霜的俊脸。
那人不说话,目光落在气若游丝的沈万水身上,眼眸深得犹如一潭寒泉。
他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抱起沈万水,伸手将那柄匕首拔了出来,沈万水吃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看见来人的面容,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
流景惊疑不定地看着来人,暗想自己是在哪里见过此人。
江玉案没有理会她,从始至终,他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沈万水。他扶起清醒过来的沈万水,面色不善。
“你倒真是冥顽不宁。”沈万水轻声道,他推开江玉案的搀扶,倔强地撑起身子,摇了摇头,“走吧。”
“你身上的毒无药可解,你要去哪里?”流景一把拉住他,秀眉微皱。
沈万水回过头来,看着她的目光依旧温情脉脉,可流景总觉得这里面少了什么。
“即是无药可解,也正好称了你的意。”沈万水轻轻拉开流景的手,一个人蹒跚的向前走去,偶尔支不住力气跌了下去,却又站起来,支撑着向前走去。
流景绷直了身体站着,却最终没有忍住,正要上前,忽见有一群人自山脚极快地掠了上来,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流景见过,是沈万水的贴身护卫,白赤水。
他奔到沈万水身前,躬身行礼道,“属下救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沈万水仿佛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慢慢的凝目看着白赤水,好久才认出来是他,“你们怎么来了?”
白赤水已注意到沈万水的伤口还在流血,连忙将他扶住,“是江庄主告诉属下,皇上在青山有难,嘱托我等立马赶来。”
一听这话,沈万水怎么不明白是哪一回事,只叹了口气,却不再说什么。
他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流景,淡淡开口,“保重。”
流景望着他,似有话要说。
白赤水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手一挥,一队人马已簇拥了沈万水离去。
江玉案冷冷地看了流景一眼,脚下一点,跟了上去。
右手一挥之下,将一封信扔到了流景脚下,“你太自私了。”
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只剩了一线小小的影子,消失在茫茫云海间。
流景的心被狠狠撞击了一下,她拾起那封信,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是她最为熟悉的。
很多个夜晚,她陪沈万水批阅奏折时,都看见他轻蹙着眉,认真地写着什么。
她将那信收了起来,终究没有拆开。
第47章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只要自己看了这一封信,便是真的失去了他。
她是恨他的,他逼她入宫,杀了沈千山,可是,她还是隐隐觉得,在恨之外,有着更刻骨铭心的东西。
可惜,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林妙香有些愕然地看着江玉案突然出现,带走沈万水。她收回视线,冷哼一声,“倒是便宜了他。”
“那匕首上涂有剧毒,就算是离开了,恐怕沈万水也活不过今晚。”赵相夷看了一眼正在出神的流景,漫不经心地开口。他的视线落在了雪地里那一大滩的血迹上面。
林妙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笑道,“你可是后悔了?”
“嗯?”赵相夷回过头来,挑了挑眉。雨雪落在他的身前,他的脸显得模糊不清。
“乐音说得没错,情是天下至毒。手拥天下又怎样,沈万水最终还不抵不过一个情字,落得这般下场,”林妙香嘴角微扬,缓声道,“赵相夷,你方才可是害怕了,怕与沈万水一般,惨淡收场?”
赵相夷怔住,突然欺身向前,一把将林妙香抱在怀里,朗声大笑,“有生之年,林妙香必会爱上赵相夷,我又何惧之有!”
林妙香不语,定定地看着赵相夷眉间的傲意,任由他将自己紧紧地桎梏于怀。
腊月初八,北王朝沈万水薨亡,举国默哀。
隶属沈千山的大军从北城出发,一路血洗,于腊月二十七日,已逼近皇城。
汴京。
百姓四处离散。大战在即的气氛密密麻麻地就压了下来。众人早已各自赶着收拾好行囊,出城躲避即将到来的灾祸。
是夜,一袭白衣,林妙香站在大军之中,北风猎猎,远远望去,锦绣富丽的皇宫被层层大雪覆盖。
沈千山曾经最为渴望的这天下,近在眼前。
林妙香在心里默默念道。她羊脂般皓洁的右手缓缓举了起来,坚定而不容置疑地朝前挥去,“进攻!”
话音一落,身后的大军里边传来了阵阵冲锋的鼓声。铿锵有力。恢弘如雷。凛冽的气势瞬间便冲上了北国的苍穹,和着厚厚的尚未化开的白雪,向城门奔腾而去。
厮杀的呐喊回荡在林妙香的耳边,她死死地盯住前方的皇城,神情疲惫。就是这一座皇城,它代表了天下,重重地压在沈千山心上,逼得他远赴苗疆,跋涉异国。
恨恨地看着前方的战局,林妙香身上的恨意毫不掩饰地散发出来,穿过了前方勇往直前的大军,穿过了城墙下惨绝人寰的血博,穿过了无数高矮不一层次不齐的宫柳,直直地落到远处。
一座座云梯被推至墙脚,接二连三,己方的士兵就开始往上爬去。然而刚到中途,就会被从天而降的滚石给砸下去,血溅当场。偶尔有人爬上了城墙,就会迫不及待地举刀四下乱砍。也许杀了一个敌人,也许杀了五个敌人,又或许一个都没有。
残破的身躯不知被谁毫不犹豫地用脚踢下城墙,落入下面密密麻麻的尸体之中。
刀光剑影。惨叫连连。怒吼声声。
没有人想死去。
他们已经不记得为何而厮杀,只凭着本能拼搏着。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这是他们唯一的信念,可惜并不足以支撑他们直到战争的最后一刻。
前面的人刚倒下去,后面的人就已踩着自己同伴的尸体往前冲去。前一夜他们还曾一同分享了一小壶酒,彼此谈及家乡所爱。现在,却只能顾上自己。
林妙香冷眼旁观城墙边的厮杀,她心里笑得苍凉而落寞。即使身处修罗沙场,她仍是干净出尘,眉目间的寂意冷若刀锋。
千山,你梦寐以求的江山,我替你拿下。这曾经禁锢你的皇城,我为你毁去。
所有的仇恨,只能用血来洗涮。
一场攻据战持续了整整一晚,夜空上的月亮被鲜血染得凄艳凛冽。
怒吼声,厮杀声,战鼓声,森冷血腥的兵器交接声……
赵相夷站在林妙香身旁,握住了她的手,心下却是一惊,“香香,很冷么?”
林妙香平静淡然:“我杀孽过重,身上杀气太烈。自然是冷。”
赵相夷心中一痛,“说什么傻话,该折命数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妖孽,是我。”
“伏尸百万,哪是好人所为。”林妙香自嘲一笑,目光却是俯视众生的慈悲:“虽然我并未亲手杀过他们,但造成这场杀戮,我已是一身血腥,这一生,怕是会有所报应。”
赵相夷静静凝视她,忽然淡淡一笑,纵身跳入战场,“若真是如此,我便造更多杀孽。纵使会有报应,也当落在我赵相夷身上!”
林妙香一怔,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天际泛白,大军终于突破防线,攻入了皇城之内。
城门的大旗被推到,大军一波一波地跑进城内。他们用欢呼,用奔跑来表达他们内心的兴奋与释然。
再也不用时刻警惕着,担心有人会突然从身后,给自己一刀。
他们是劫后余生的人,他们还可以美美地去喝上一两壶桂花酒,还可以在每月请个假回家看看自己的亲人,朋友。他们的未来还有很多的可能。
然而更多的人已经失去了未来。
他们倒在城墙上,倒在雪地里,倒在某个尸骨遍野的角落。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明天的太阳是什么样,他们再也不会知道。
他们只记得,在世界的最后一刻,那轮血般凄艳的残月。
所有的痛吼声都已远去。只有雪地里堆积起的尸体,还有那遍地的鲜血在提醒着,这里曾发生过的战况,惨烈异常。
赵相夷脚下一软,跌坐在了尸山血海中。
窒息,绝望,阴冷、血腥……
种种负面情绪压得赵相夷几近崩溃。然后,他看见了血色中的那抹纯白——白得如此干净,耀眼,显得杀戮愈加血腥,而白净逾显纯粹。
他听见自己沙哑声音对那抹洁白说道:“别过来。”
不愿她踏入这杀戮之地,所有的丑恶与罪孽,他愿为她背负。
凝视着脚下一汪不断扩大的血泊,林妙香眼中神色复杂。她缓缓走进了血泊之中,洁白的衣袂和裤脚顿时被溅得猩红一片。
“赵相夷,这地狱是我拉你进来的,又怎会弃你而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