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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芜做了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她想,等回到琅邪山要做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讨好七夜。而第二件事情,则是说服七夜端了月老的老窝。
这些天,让他和那个臭道士吃住几乎都在一起,她简直快要疯掉了!
尤其是手上绑着这么根红线,洗漱安寝什么的根本就不方便好吗?!她已经整整三日没有好好洗过一个热水澡了,每次她冲离渊抱怨,离渊都只是面无表情的递给她一张净身符。
“净身符是什么东西?”当昔芜第一次接过这张与收妖外观雷同的符纸时,曾无比天真的问流渊道。
离渊只是淡淡啜了一口清茶,回应道:“顾名思义。”
当时昔芜便气愤了,一把将符纸扔到地上,还伸出脚碾了几下。她冲离渊喊道:“我又不是宦官净什么身啊!”
如此曲解,离渊差点没有喷出一口茶来。
想必洗澡的问题,睡觉除了两人,哦,不,是一人一妖在一个房间里多少有些别扭之外,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床榻自然是昔芜霸占的,离渊问小二多要了一床被子,昔芜呼呼大睡,他便在地上打坐入定。
如此说来,除了一想到手上这玩意不到百日便不能解开,昔芜很是生气之外,倒也没有什么不好。她又不是凡人,一百年于她来说,虽不算沧海一粟,倒也能说是一朝四季了。
而且,经过几日的相处,昔芜虽然扔在许多方面喜欢同离渊作对,可也仅仅是耍耍嘴皮子上。离渊也不与她争,好处便宜都让她占尽。
说起离渊这个人,昔芜觉得若是抛去他臭道士的这个身份,还是颇为可圈可点的一位人物。风姿卓越,容貌周正,仙风道骨,若水不争,温润如玉。就是有时候说话,不大能得她的心。
如此,一人一妖在人间闲逛了数日。等到昔芜盘算着是否离渊乾坤袋里的银子,是否已经被她花的差不多的时候,离渊突然收到了一只纸鹤带来的消息。
是以,第二日天微微亮,她便被离渊从被窝里拽起,御剑千里,去了蜀山。
一下子,使得昔芜对他微博的一些好感全部消失殆尽了。层层云朵之上,昔芜一面揪着离渊的大半个袖子,一面努力地控制着自身身体的平衡,大声的问离渊道:“你不知道蜀山全部都是些什么人吗?!你还带我去,你安的什么心!你还不如直接收了我呢!”
离渊蹙眉。
昔芜冷哼了一声,使劲拽了一下他的袖子道:“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臭道士你不能这样对我!”
“闭嘴,很吵。”离渊并两指往虚空送去,似得御剑的速度越发快了起来。
“你……”突然加速,昔芜一个重心不稳,若是没有伸手抱住离渊的腰,恐怕早就从剑身之上掉下去了。昔芜拍着胸口,自言自语道:“好怕怕,好怕怕!”
说实话,此时的离渊真的很想再扔给她一个禁言咒。
安静了一会,一声叹息被淹没在风里。昔芜缓缓说道:“离渊……我是妖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残忍……”
那一刻,仿佛时光流转。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残忍……”
花璟……
那一刻,离渊的心猛然颤动了一下。他仿佛忽然听到,那一日在天邢台,花璟对他说过的那番话。他想起那时的花璟,唇上的胭脂晕开,唇色发白,满脸水泽。
他想不到为何会有那么多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面溢出来。
他记得,那时花璟一直在哭,哭得微微颤抖。她的唇抖动着,最后似乎还想同他说些什么,而他却没能让她说完。
有一种感觉一直都很奇怪,司命,凤音都说那是他对于花璟,而衍生出来的负罪感。可只有他知道不是,可究竟是什么,他也没有办法说清楚。他从来没有想过,她那么怕痛的一个人,竟然会跳下诛仙台,受千刀万剐剜骨蚀魂之邢。
直到花璟跳下诛仙台,他才知道,他错了。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花璟在跳下诛仙台前,张起的结界并不是设在了自己身上,而是为了拦住在场所有的众神。
花璟布下的结界,他破不开。万万年前破开,完万年后仍然破不开。
那日,他在司命府上,碰到了醉酒的凤音。凤音抱着一个空酒坛子,泪流满面。凤音说,那个傻丫头是怕我也会跟着跳下去啊!
那一夜,他站在重华殿的那株榴花树下,静默许久。
直到天光乍破。
“你要将她留在这天宫之中,我便替你去向帝后说情!你要为她聚魂,我便为你去月哭城求了招魂幡!你想法设法替她续命,我便替你划了生死簿还平白渡给她七千年的修为!”
以往,他从未细想过花璟究竟为他做过什么。他不喜欢她,是以她所作所为无论好坏,于他来说不甚在意,便也都是枉然。
招魂幡,生死薄……
为什么,她明明为他做了这么多事,若那一日她不说,他便一直未曾知晓。而那一日,即便花璟说了,与那样的情况,于她平日里对待丝若的态度,虽心下颤动,却又怎能当真?
他开始懊恼,他为何……不信她?
她说:流渊,太痛了。九万年的时光,我早就已经倦了啊。
九万年,他从未细想。他厌烦她的无孔不入,厌烦帝后众神对她的夸赞。因为柳丝若,他不想同她有任何接触与牵扯。他可以冷落她,躲避她,只是希望她能够知难而退。可就连他自己也未曾知晓,曾经挥霍了九万年的光阴,为何在花璟走后,却要用余下的时间来追忆。
九万年,他一直都是不懂她的。
他永远也忘不了花璟跌落在天邢台上的那些眼泪,那是他九万年第一次看到她流泪。
他想,他或许是真的错怪她了。直到她跳下诛仙台,他也曾飞身想要牵住她的手,却因为结界的阻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便诛仙台上的劫云吞没,一袭红衣渐渐不现。
记忆往往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当你拥有的时候,也许从不曾在意。可当你失去,害怕从此不能再拥有的时候,却日渐清晰,如梦魇一般。
神无妄曾经问他:“你说喜欢柳丝若,可你可曾知道,你究竟喜欢她什么?”
那时他告诉他说:“因为她救过我,以命相救。”
那时,神无妄只是微微轻笑,他看他道:“这便是爱么?”
后来的一日,他问了花璟同样的问题。
他说:“你说你喜欢我,可知道自己到底喜欢我什么?”
时至今日,他仍然记得花璟的回答。她望向他,眉目清浅,莞尔一笑。
她道:“因为……在我心中,你胜过天下所有男子……”
其实那时,他心中充满欢喜。也正因如此,那支刻着他与丝若名字的簪子,才会落在她的手里。
她似乎很高兴,拉拽着他的袖子让他帮她簪上。
她说:“流渊哥哥,这可是你第一次送我东西呢?”
她还说:“我要戴着它逛遍整个天阙和千色涧,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是你送给我的!”
不过是一件小物件罢了,她都能够高兴成这个样子,那时的流渊只觉得无趣的很。
直到花璟跳下诛仙台之后的一千年,他才渐渐明白,自己当初的挥霍与不屑,到底是失去了什么。
凤音说,流渊,放眼四海八荒,上下十八万年,都再也找不到一个同花璟一般如此待你的傻子!
当逐渐追忆起往事重重,他知道,自己始终欠花璟一句话。
“对不起……”
“……”昔芜差异,抬头瞪大了眼睛,问离渊道:“你说什么?”
像是自嘲一般的淡然一笑,离渊阖目:“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