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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离渊同昔芜都不是凡人,去到阴司有离渊在倒也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敛了二人生魂的气息,便靠着离渊布下的阵法直接到了丰都。丰都鬼城有一处与鬼界相连,是以待到月上梢头初进鬼界,昔芜还以为是走到了城郊的小树林子里。
只是这一处的景致,委实太过奇妙。
天是黑的,月亮却是红色的。
而他们脚下,明明踩着的是浅浅的流水,折眼看去,却是满目星光幽微。
一望苍茫无垠。
昔芜顿住脚步,四处张望,觉得此处风景倒是别致,完全不同于她之前对于鬼界的认知。
“这便是到鬼界来了?”
离渊点头,伸手牵住了昔芜冰凉的手。
昔芜噤声跟着离渊走了几步,突然看到不知何时,前方出现了一艘竹筏。走的近了,才发现撑船的是位中年男子。
“敢问两位大仙去往何处?”他带着斗笠,背着长明灯的光,昔芜看不清他的脸。
“忘川篙里。”
说罢便牵着昔芜上了竹筏。
昔芜对鬼界不甚好奇,现下同离渊坐在竹筏上,双手抱膝,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四处张望着。
一路上,昔芜都感觉是在夜晚的银河里徜徉,身侧还偶尔有莲花灯飘过。直到渐渐闪耀着星芒的水面上有一朵有一朵的红花,昔芜才有了身处鬼界的自觉。
这种红花就像是向天祈求的手掌,如火艳烈。起初只是几株,后来便是大片片的开着,远远看去,就像是鲜血染红了河面。
这种花,叫做彼岸花。昔芜曾在初一屋里的书册上见到过。
情不问因果,缘注定生死。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昔芜扯了扯离渊的袖子,指着身旁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对离渊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呢?”
“真好看。”
说罢跪了起来,倾身便要去采。被离渊拦下。
离渊摇头道:“不可。”
昔芜眨了眨眼睛,歪着脑袋问离渊道:“为什么?”
乘船的中年人笑了,声音黯哑。他道:“仙子怕是不知道,这每一朵彼岸花里,都藏着被人忘却的记忆。”
乍听这话,昔芜泱泱地收回了手臂,却还是不明白这句话到底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单纯的觉得有个在鬼界给你乘船的,他说的话若是不听会不会被扔到河里。
见此,离渊解释道:“凡人重入轮回,自是要喝下孟婆汤。而那些被孟婆汤敛去的记忆,便会长出一朵彼岸花。待到那人再一次踏入轮回,便如数归还。只不过在那人重新饮下孟婆汤之后,又会再一次结出新的彼岸花。”
“所以,喝下孟婆汤的人并不是真的忘记了前尘往事。而是他们的记忆,全部被藏在了阴司里?”
“嗯。”
昔芜托腮:“那倘若好几世的记忆都叠加在一起,那岂不是很混乱?”
离渊不答。
昔芜便径自感叹了一句:“凡人当真可怜。”
乘船的中年人接话,他道:“这里面藏着的,可并非全是凡人的记忆。”
“嗯?”
乘船人撑着竹篙,道:“神仙,妖魔,鬼怪。但凡有被忘却的记忆,便一定有一部分藏在这忘川篙里的曼珠沙华里。”
“真的吗?”
“小老儿在阴司好歹也撑了三万年的船了,要是连这个都说不准,也该去投胎做凡人了。”
昔芜顿时笑了笑,觉得这阴司里的人,原来也挺可爱。
只是笑过了,她突然有个想法。望向那一片一望无垠的红色,那是一种艳烈到极致的美。她忽然觉得,或许自己那一段被天雷劈去的二千多年的记忆,在被她遗忘后的时间里,便开成了其中的一朵曼珠沙华。
在这无人叨扰的三途岸边,兀自摇曳着。
他二人在一望无垠的彼岸花田中停下,离渊同船家道了别,便拉着昔芜的手往那一处曲曲折折的桥上走去。
不时有身着白衣,目光呆滞,或满脸褶皱,或满身是血的魂魄从他二人身边走过。
虽说昔芜是个妖精,可自有记忆开始便是极其怕鬼的。尤其只站在奈何桥上,碰到些残肢断臂的魂魄时,她便撑不住了。拽着离渊的手臂越来越近,最后竟然整个人躲在他的背后,连头都不敢抬。
奈何桥头,设了一个茶棚。熬的尽是些黑乎乎的液体,跟十一早前熬的那些药似的。不过,这女子虽说是荆钗布裙,可样貌却是极好的。发髻也绾的清爽,看样貌也不过是双十年华。
昔芜打量着,想着孟婆也许是这姑娘的姥姥。哪知离渊走到那姑娘面前,拱手便问:“姑娘可是孟婆?”
也是后来昔芜才知道,原来孟婆就同月老一般,仅仅只是个同阶位的司职而已。
那时,昔芜站在一侧,瞧着离渊白衣拱手,踏碎一地星璀。孟婆姑娘抬眼相看,一缕青丝自耳后滑落,面容恬静温婉。背景是一轮红月,与往远处蔓延的曼珠沙华。
昔芜觉得,这场面当真是极好的。比起说书人常说的那几种才子佳人,柳下初逢,花前月下什么的,真是好太多太多了。
那姑娘不爱说话,将素手在腰前系着的围裙上擦了擦。待离渊说明来意,便将目光从离渊身上移开,又望向昔芜。
昔芜笑着冲那姑娘招招手,孟婆颔首,垂首走出茶棚,看了离渊一眼道:“你们跟我来。”
于是昔芜便跟着离渊去了孟婆忘川河畔的小屋。昔芜想,若不是阴司来往的都是些魂魄死鬼,光瞅这景色,她还是蛮想在这儿定居的。宁静致远,别有一番风味。
解开日久生情的步骤并不复杂。孟婆来到自己的院子里采了两株自己种下的曼珠沙华,和了忘川水,和其他几种颜色的液体放在石臼里捣碎。最后她捏了个决,念念有词。拿食指沾了点,在他二人的手腕处花了个花样,便拿起盛着液体的石臼浇在了红线处。
那些流光溢彩的液体淋到红线上,并没有滴落在地上,而是自行将红线包裹。不消片刻,昔芜只觉得腕间一热,那根红线便落了下来,跌到地上。
“……解开了?”昔芜尚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地上那根红线,抬手摸着自己的手腕。最后抬起头欣喜地冲离渊一笑:“呀!真的解开了!”
离渊怔了怔,随即也对昔芜报以浅笑。转身看向孟婆道:“多谢!”
孟婆摇头,转身去收拾自个儿的东西了。
离渊望着地上那根红线若有所思,昔芜见他并未有什么表示,还以为他可能同孟婆说。便自作主张地觉得自己待着这儿不合适,路过离渊身边的时候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自个儿跑到外面去玩了。
自由自在的感觉真是好啊!
昔芜小跑着出了孟婆的院子,几乎是头也没回的跑到不远处的一片花田。张开双臂转了几个圈,满足地闭上眼睛,晃了晃手臂。
不过离渊也确实有话要请教孟婆,只是她不知,在她跑出房间之后,离渊弯下腰,拾起了那根红线。
染了些灰尘,他凝视良久之后,将它妥善收入了衣襟。
这一切被孟婆看在眼里,她冷冷看着,不久,嘴角扬起一个略显嘲讽的弧度:“做凡人的滋味倒也没你想的好受吧,流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