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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牧之与卓怡萱见得敖洺到来,即刻起身恭敬行礼,虽说他二人不识慕容,仍然极有礼数抱拳致意。
因着听从敖洺的吩咐,慕容将自己的面貌做了几下修饰,然而还是掩不住那骨子里透出的清冷性子。不过虽神色淡然,但亦周全回礼。
起身招呼入座的卓卉君看了两眼,心思一转即认出了那是慕容,遂对着她温和笑道:“姑娘一路劳顿,想必随着她大姑姑餐风露宿的真真辛苦了,快吃杯酒歇歇。”
“未曾辛苦...”慕容坐于敖晟翎右手边的空位,虽说口中回答卓阁主,但那她的双眸却始终若有若无对着敖晟翎。
那熟悉的幽香自鼻尖吸入即刻深入骨髓,敖晟翎的喉间有些泛酸,掩于袖中的右手紧紧抓着大腿,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情怯......手掌被一片清凉覆上,敖晟翎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的左手与自己的右手十指相扣...但她只会牢牢咬紧牙关,似乎瞬间变成了哑巴...
“卉卉好偏心的!”一屁股坐在卓卉君身边的敖洺有些忿忿不平,“将丫头一路周全带来帝都的那人可是我啊……怎地不见你给我倒酒喝?”
卓卉君睨了眼敖洺:“只有你一人么?”言罢,不仅给敖洺倒了满满一盏酒,还给她夹了两筷子荤菜。
“本是一道来的,但半途收到阿父书信,差我阿妹带着五郎去趟洛州。”敖洺笑眯眯地边吃边说,“故而,此次来帝都的就我三人。二妞妞先去寻样物事稍后与我等汇合,我便带着丫头先来寻你们。”
“你家那位二姑娘也来了?甚好甚好...”看了眼敖晟翎,卓卉君对敖洺说道,“不管你用甚么法子,能相帮的我一定出手。”
敖洺将手中酒盏一饮而尽,遂对着卓卉君温柔一笑:“卉卉始终如斯良善,真好。”
许是酒气作祟,卓卉君觉得自己的脸颊正在泛红……她即刻起身步出船舱,立于船尾对着湖水凉风深深吸了口气。待得卓卉君心绪稍稳,却无意间望见前方一叶扁舟正疾驶而来,有一人迎风立于舟上显得身姿婀娜俏美至极。她定睛再看,那个身影似是有些眼熟......
“来者何人?卉卉认识?”敖洺不知何时站在了卓卉君身后,自然也见到了那叶扁舟。
待得扁舟近了些,卓卉君笑着说道:“那是我大徒儿来了。”
“柔嘉?”敖洺剑眉微扬,翘唇笑道,“今夜娇耳节,宫中摆宴,她怎会在此?”
卓卉君并不理会敖洺脸上那耐人寻味的笑容,她吩咐船家预备接应大徒儿登船,又传音与侯、卓二人告知大师姐即至,速速出舱相迎。
侯牧之与卓怡萱告辞离席之后,不大不小的船舱之内,仅剩敖晟翎与慕容二人。
慕容生性寡言,谁想到敖晟翎此时此刻也是一声不吭,似乎她的身旁无人在侧.....慕容却并不恼她,只是细细端详眼前那人的模样...
她有些消瘦,但五官仍是叫人瞧着舒服。虽说额间留着一条细微疤痕,但是这条疤痕似是让画工绘了一笔上去那般反而显得不怒自威,着实无碍那一如往昔的隽秀端正,尤其是在她略微皱眉时候,自是有着一番矜贵气派。只是双目黯淡,心事重重不见笑颜,不如往日开朗豁达.....但这些都不是首要的,长期分别终相逢,能够静静与她在一处,已是知足。
“七...”慕容刚开口,却听敖晟翎局促言道:
“我...我...我看不见...看不见...你的模样...看...看不见......”
她的话音越说越低,寥寥几字,却已令她满脑流汗,眼圈也渐渐红肿起来。
“无碍,我能看清你。”慕容靠近敖晟翎,抬手轻抚她的侧脸,低声说,“七,莫非你不知我是何人?”
“我知道...”
“那你说,我是何人?”
“你是...慕容...”
“......你再说一次,我是何人?”
“...琬儿...我看不见你...”敖晟翎暗暗咬牙,颤着嗓子说道,“琬儿...此刻你身在我眼前,但...但我却看不见你!”
“七莫慌...”慕容将敖晟翎的右掌贴往自己的脸颊,“这是我的额头...我的眉毛...我的眼睛...我的鼻梁...我的脸颊...我的下颚...还有......这是我的唇...”将敖晟翎的食指指尖轻轻勾勒自己的唇畔,又轻轻吻了她的指腹,“我的样貌,你想起来了么?”
“我从未忘了你的样貌,一直记在心里,不会忘的。”敖晟翎一边说着话,一边不由自主翻过右掌与慕容的左手掌心贴得更紧了些。
“那就好...”慕容与敖晟翎重聚,又听闻那人用笃定又纯粹的口吻说出真情实意,她心中欢喜又欣慰,不禁要与那人贴得更近些...正想给她个奖励,耳旁却听闻有数人说话交谈声正迅速地由远及近,念及或许有长辈同来,慕容只得与敖晟翎拉开些空档,暗中捏了捏那人的掌心以作慰藉。
敖晟翎也同样听到了说话声,不多时即辨出了来者身份,她低声对慕容道:“贵客到来。”言罢,执手带着慕容起身迎客。
柔嘉还未踏入船舱,即瞧见敖晟翎身边立着一位清丽秀美的年轻姑娘,双眸清澄而神情淡漠,如空谷幽兰,似腊月白梅。虽说那姑娘并未多说只字片语,但叫人仅仅看一眼便知那是个秉性果断的坚韧女子。
不过...为何觉得那女子似乎在何处见过?尤其是那对眼眸,仿佛有似曾相识之感?
然而...柔嘉此时此刻的心思全都在敖晟翎那处,又见得这浑人与那位女子挨得甚近,长公主的心里头稍有不适,但面上一笑了之,对着慕容行了个江湖礼节:“泾州流水阁,乐聆音。”
私底下松开敖晟翎的手掌,慕容抱拳回礼:“乐姑娘好。”
一旁的敖洺大大咧咧说道:“七儿负伤,这丫头是随我过来服侍七儿的。你们几个后生年纪相仿,都唤她‘容姑娘’便是。”
方才敖洺只顾与卓阁主说话,并未将慕容引荐给侯牧之和卓怡萱。此刻敖洺三言两语把话说清了,几人自当慕容是随着敖洺出山的轩辕族人,更是又对慕容尊重了三分,还得知‘容姑娘’的差使就是服侍敖晟翎,故而那先前的一些疑虑便直接烟消云散。
柔嘉心中稍稍舒坦了些,她扫了眼满桌子残羹冷炙,对着恩师及敖洺恭声说道:“因着国孝,今年娇耳节不得通宵达旦。眼下天色已晚,还请师父、敖前辈回嘉佑坊歇息。”
敖洺点头应道:“七儿还未痊愈,是该早些入寝。卉卉先带后生们回府,我去看看羾儿,到时候自然去嘉佑坊寻你们。”
待得湖船靠岸,早有宝马香车等着载客返回嘉佑坊。
敖洺自去不提,余下数人除了侯牧之策马前行之外,卓阁主示意敖晟翎与慕容共乘一辆,她自己领着两个徒儿登上了另一车。虽说柔嘉放心不下,但只能一路上沉住气随着恩师,又时不时对小师妹说着宫宴上的一些趣事。
车厢内很是考究还十分宽敞,敖晟翎待慕容在自己身边坐下就悄悄伸手牵住了她,随后却沉默不语,车内只听见窗外的车轮咕噜声。
借着右侧那盏小巧的六角玲珑灯散发出的微光,慕容细细端详那人的侧脸,随后悄悄抚上她的脸颊,靠近去亲了她一下即见得那人脸上微微泛红,慕容不禁心中暗笑,轻咬了下唇角,双手扳过她的脸,无声吻了上去……
自双唇而来的气息十分熟悉又异常清晰,直到此时此刻,黑暗中的敖晟翎才真真正正知晓她的琬儿就在自己的身边……那清洌又吐气芳馨的唇、淡然又隐约紧促的呼吸、还有那一触即纠缠不休的湿润,无一不令她心神激荡,往日隐藏于心底的孤单顷刻迸发,不计其数的思念轰然而出...一颗滚烫的泪珠自眼角偷偷滑落,敖晟翎无暇顾它,伸出双手搂住慕容的纤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略微低头,吻得更深了。
似乎将要窒息的那刹那,舌尖略微刺痛,敖晟翎不得不与慕容松开,几缕银丝还不舍地牵扯在她二人的红唇之间。
取出帕子为敖晟翎擦拭,看着那人泛红的眼角,慕容低声说道:
“什么天大的事情都不必去管了,我来接你回去。你要回家,我跟你走,你要去别处,我亦跟你走。无论你能否看见我,我都与你在一处。你也...你也不准叫我离了你!现在不准!以后也不准!你记得了吗?”
虽说敖晟翎看不见慕容红着眼角轻咬牙的神态,但她能清清楚楚听得慕容说话时的口吻。自失明后在脑中逐渐勾起的分离念头,即刻被慕容的那番话冲得灰飞烟灭。她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埋首在她的颈间,闷声言道:
“我已经不怕黑了。琬儿陪着我,莫留我一人。”
慕容一手拥着敖晟翎,一手轻抚她的后背,眼角始终还是藏不住心痛悲情,由得一滴清泪悄悄溢出,划过脸颊,渗透入襟,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