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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序更迭,眼瞅着进了腊月,到了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
松江府上上下下都开始准备过年的事宜,家家户户都在腊月里腌了咸鱼咸肉,风鸡风鹅,吊在檐下阴凉处。亦珍家里也不例外,自是杀鸡宰鹅,里外细细地抹了盐糖花椒等佐料,悬在檐下。
亦珍担心天冷,母亲容易着凉,遂在屋里铺了厚厚的地毡,又按照钟大夫教的,屋里无人的时候,关上门,用小熏炉上头搁了醋水碗,蒸得满屋子醋味儿,再开窗通风。
汤妈妈见了直嘀咕,嫌屋里一股子老陈醋味儿。
曹氏闻言直笑,“倒也不觉着难闻,尚且十分开胃,饭都能多吃一碗。”
亦珍听了哈哈笑。
到了腊八这一日,亦珍早早地便起了床,与招娣、汤妈妈一道,将数日前已准备得了的浸泡有红枣的枣子水,加入粳米、核桃仁、栗子、菱米,又放了招娣自西林禅寺后头老银杏树下拣来的白果,并冰糖等一道熬了一锅又香又糯又甜的腊八粥。
待粥熬得了,亦珍将粥一一盛在白色细瓷碗中,供在母亲住的一侧尽间儿的小佛堂佛龛前头,以及门窗井灶之上。之后请了母亲到楼下正厅里,与母亲曹氏一道喝了碗热腾腾的腊八粥。
汤伯汤妈妈招娣与粗使丫头在铺子后堂里喝过粥,亦珍这才叫汤伯摘了门板,开门营业。
亦珍自去取了两个食盒来,每个食盒底下都是中空的,里头可以放下一个扁扁的炭炉,食盒里头放着盛有腊八粥的带盖陶罐儿。陶罐儿外头又加了个稻草棉絮做的焐扣。这样合上食盒盖子,下头小炭炉热着,交给招娣。
“一盒送到景家堰姑娘子家去,一盒送到丁娘子家去。路上别着急,回来得晚些也不怕。”亦珍叮嘱招娣。
“哎!”招娣脆生生应了,拎着两个食盒出了珍馐,往两家送腊八粥去了。
没等招娣送腊八粥回来,顾娘子家与丁娘子家送腊八粥的下人便先后到了,说了不少吉祥话,这才放下食盒,收了赏银回去复命。
亦珍在厨房中忙着为第一批将来的食客做准备。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新鲜鱼虾也一日贵过一日,每日店来进得也不多,倘若当日卖不掉,夜里亦珍便将鱼薄薄地腌了,制成咸鱼,吊在檐下。待次日在咸鱼腹中酿了肉糜亦或是老豆腐,隔水蒸了吃,味道极鲜美不过。
恰那日中午在后厨蒸了咸鱼炖肉出来,原是店里诸人中午用来过饭的。招娣自后厨到前头堂间儿招呼汤伯到后头吃饭,那厚帘子一挑,香味儿便顺着缝儿一下子溢了出来,正教在铺子里的周老爷闻见了。
周老爷是个好吃的,平生别无他好,独钟一个“吃”字,为此曾经气得夫人带着儿子女儿回了娘家,只因他去外县寻一味好吃的,将夫人千叮咛万嘱咐泰山老大人要来家中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周夫人在家中等得月上中天,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凉得透透的,周老爷都没回来。可把周夫人给气坏了,当夜便套了车,带着孩子,陪着老父,回娘家去了。
即便如此,在周老爷心目中,仍然将吃放在了第一位。
“人生在世,若不能吃遍天下美食,那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周老爷一直将这话挂在嘴边儿。
那会儿一闻见咸鱼炖肉的香儿,便再也迈不动步子了,原本都打算结账家去了,噗通一声,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招手叫了招娣过去,问:“厨房里这端出来的是什么菜?”
“咸鱼炖肉。”招娣老老实实地回答。
“去,端上来给老爷尝尝。”周老爷不顾长随几番拉扯他的袖子,自管对招娣道。
“回客官的话,这菜是……”招娣刚想说这菜是我们留着自己吃的,倏忽记起亦珍的交代来:要将客人当做菩萨,恭恭敬敬地对待,尽量满足客人的一切合理要求。“这道菜是我家东家新做的,菜单上还不曾写。”
周老爷一摆肥肥的手掌,“无妨,端来我尝。”
招娣忙回了后堂,对正打算下筷子,尝尝看味道的亦珍轻道:“小姐且慢!”
亦珍一双银头牙箸几乎已要戳在鱼肚上,堪堪停住。
招娣将周老爷闻见香味儿,执意要吃这道咸鱼炖肉的事说了。
亦珍闻言,摆手叫招娣将一盘子咸鱼炖肉端了出去,自己则留在后堂,望住了一旁三盘素菜一个汤,中间却少了盘荤菜的饭桌,轻笑起来。
正是因为有周老爷这样执着于美食的客人,她的珍馐馆,才有存在的意义呵!
周老爷就着那盘咸鱼,又吃了一小碗贡米,这才打了个饱嗝,挥手叫长随结账。招娣送周老爷出门,请周老爷下次再来时,周老爷压低了声音,对招娣道:“我看你们东家是个老实的,东西做的好吃,又不自以为奇货可居,哄抬价格,所以透个消息给你们东家。”
招娣看了胖墩墩跟白馒头似的周老爷一眼,周老爷顿足,“你这丫头,恁地呆木笃笃,快快附耳过来!”
招娣啼笑皆非地略略附耳过去,周老爷压低了声音道:“西市官街上,要新开一家玉膳坊,东家据说乃是从京中衣锦还乡的御厨。如今已经往各处都送了请柬,邀请府内的达官贵人老饕,开业当日前去捧场。”
招娣莫名所以地望着周老爷。
周老爷恨不得伸手掐招娣一把,好把她给掐明白了,“这新馆子一开,必然要将京中流行的菜色带到咱们松江来,到时候你这小馆子便是有几个别致的招牌菜,也比不上御厨开的膳坊……”
招娣听后一愣,她倒没想那么远。
待周老爷带着长随出了珍馐馆,慢吞吞走远了,招娣赶紧返回后堂去,将自周老爷处听得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亦珍。
亦珍倒无所谓,“御厨便御厨了,他经营他的膳坊,咱们经营咱们的食铺,又没开在同一条街上。说起来,该头疼的应是未醒居的老板才对。”
原本好端端是县里最大的酒楼,倏忽左近新开一间膳坊,还是自京中衣锦还乡的御厨开的,不是同未醒居抢生意是什么?
亦珍心态轻松平和,只管叫了招娣趁外头没有客人赶紧吃饭,却没注意汤伯汤妈妈齐齐变了脸色。
这会儿亦珍在厨房里准备,粗使丫头将亦珍自己的一茬儿银芽收下来,掇了条小板凳,坐在院子廊下晒得着太阳处,正在摘银芽,招娣则在厨房中给亦珍打下手,洗菜沥水刮鱼鳞剥虾仁儿。
汤妈妈趁机到前头帐台里,与汤伯低声道:“昨儿我想了一晚上,这事要不要对夫人说……”
汤伯望后堂方向瞥了一眼,见厚厚的帘子静静垂着,这才对老妻说,“先不忙说,咱们再合计合计,如今日子过得稳稳当当的,没得自己吓唬自己的。不过小心谨慎总是没错的,咱们一向也不往西市去。”
汤妈妈却不如汤伯镇定,心里总有些挥之不去的阴霾。
晚上进屋伺候曹氏洗漱,曹氏便看出汤妈妈的魂不守舍来,待汤妈妈匀了面脂膏子在手心里,要往她脸上抹时,轻轻按住了她的手,
“汤家的,先别忙,坐下陪我说说话。”曹氏轻道。
汤妈妈不肯坐,“待奴婢先帮你抹了面脂的。”
曹氏见她总闪躲着自己的眼睛,不肯直视自己,微微叹息,“这身子一不中用,就拖累了你们。便是外头生了什么事,你们也不肯实话对我说了。”
汤妈妈听了双手微微颤抖。
曹氏不由得着急,一把拉了汤妈妈的手,“这是怎么了?汤家的你可别瞒我,是不是外头又有人来逼着珍儿……”
汤妈妈赶紧摇头,“夫人,没有的事儿!您别胡思乱想!”
曹氏望进汤妈妈的眼里,“汤家的,你老实对我说,到底生了什么事?你若不说,我这就自己去问珍儿!”
汤妈妈噗通一声,双膝着地,跪在曹氏床前,“夫人……不是奴婢不肯对您说,实是大夫交代过,不能教您劳心伤神。您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奴婢……”
“你若不如实对我说,叫我一个人胡思乱想,岂不更是伤神?”曹氏打断了汤妈妈,“我上次是被谢家欺人太甚气得急了,故而才病了。”
言下之意是今次不会的了。
汤妈妈跪在曹氏床前,思来想去,也不知当说不当说。这时候免不了在心里埋怨自己,都一大把年纪了,也经了不少事,怎地到了要紧关头,却还是藏不住心思?
曹氏轻轻叹息,“这事原就怪不得你。你我主仆这么多年,你便是再想隐瞒,又如何能瞒得过我去?”
又伸手去拉了跪在地上的汤妈妈起身,“罢了,你若实在不想说,我不问便是。”
一副心灰意懒的颜色。
汤妈妈一见,心里头如同有钝刀子在割一般地疼。
夫人以前,那是多伶俐的一个人啊?要不是……要不是当日的事……
汤妈妈闭了闭眼睛,命自己冷静下来,这才轻轻对曹氏道:“夫人,奴婢对您说的事,您听了以后,无论如何要平心静气。”
“好。我答应你。”曹氏郑重地说。
汤妈妈遂将县里来了个自京中衣锦还乡的御厨,要在西市开一间膳坊的事,对曹氏说了。“周老爷说没几日就要开张了,已送了请柬到有头面的几家人家。”
曹氏自听见汤妈妈说起“御厨”二字,便静默下来。良久才问:“当年老爷带走的,是哪一本册子?”
不等汤妈妈回答,又摆了摆手,“呵,我想起来了,是我最早抄的那份。”
随即苦笑。她总想着带女儿远离京城是非之地,一家人偏居江南,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哪曾想便是远在松江,也逃不开旧时旧事。
“奴婢担心……”
曹氏却忽然竖起了手指,示意汤妈妈噤声。就听得外面木制回廊上传来楼板嘎吱嘎吱的轻响,不一会便有脚步声一点点近了,停在她的门外。
随后有人在外头敲门,“母亲可已经安置了?”
曹氏向汤妈妈使个眼色,汤妈妈忙回道:“夫人还不曾睡下。”
“那女儿进来了。”亦珍推门进了屋,反手关上门,绕过了外头明间儿的屏风,往内室来。
见母亲屋内一灯如豆,汤妈妈侧身站母亲床前,昏黄的灯光落在两人脸上,映得眉眼之间暗影重重,气氛仿佛十分凝重。只是待她再往里走了一步,那沉重迟滞的感觉,却一下子散了。
曹氏和眉慈目地朝女儿伸了手,叫女儿坐在自己床边。“今儿可忙?”
亦珍微笑,“与往日里也并无太多不同。只云间书院何山长家的何家小娘子着丫鬟送了腊八粥来。是女儿思虑不周,忘了给何小姐送腊八粥去。幸好时间还来得及,女儿又叫招娣赶紧赁了辆马车,往何山长家给何小姐送了趟腊八粥。今日想必把招娣累坏了,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
曹氏拍了拍女儿的手,“到了过年,给招娣封个大点的红包,再放她几天假,好叫她回家与家人吃顿团圆饭。”
“女儿省得。”
曹氏又问起她给女儿的那些菜谱来,“可都看会学会了?”
亦珍摇摇头,“女儿将那些菜谱又重新誊写了一遍,倒是将大多数都记下了,不过高祖母流传下来的这份菜谱,有些菜式太过奇巧,原料也不是那么容易便能得着的,女儿一时也没法按原样试着做。”
似那肥鹅肝,生鱼片儿等,怕是未必人人都能吃得惯的,便是再好吃,也无法做了在店中打招牌。又有那等于他们一间以养生为主的小食铺来说,虽是寻常食材,做起来却极费材料人工的菜色,譬如那虾脑豆腐,需得有大户人家或者酒楼剥了大量的鲜虾仁儿,余下的虾头便教人拿细竹签将虾脑剔出来,得少少那么一碗。做的时候也讲究,原来剥下来的虾壳且不扔了,放在油锅里搁慢火熬出虾油来,这才放了那一小碗虾脑下去,爆炒得喷香四溢,最后加了姜丝嫩豆腐顶好的泉水,小火咕嘟咕嘟把那鲜味儿都炖进去,这才算是得了一盅虾脑豆腐。费心费力费工夫,最后才能吃着。
她的小店,可花不起这个人工。便是有那大酒楼饭馆能做这个,一日也货不了几碗,只能给那识货的老饕偶尔解解馋罢了。
“女儿只拣了些简单易学,又营养可口的菜式,并早前母亲教女儿的几样点心,专在食铺里做。”亦珍向母亲汇报自己这些日子观察下来的心得,“真正回头客都是极识货的,能吃出咱们家是真正用了心做菜,不单单只是靠新鲜有趣的噱头夺人眼球,以此赚钱。”
周老爷就曾对着当令的养生菜单大是赞赏,“可惜了只这么小个门面,也不雇个人到外头去吆喝。”
好些酒楼茶肆饭馆都使了伙计到驿站码头去,招徕客人到自家店中就餐。
周老爷却不晓得亦珍心里的盘算。
自经了那吴老二前来讹诈一事后,亦珍便觉得自家的珍馐馆还是低调些的好。这世上总有些人,哪怕你不去惹他,他也要寻上门来使人不痛快的。
方稚桐自那以后,便不曾再来过店里,倒是查公子曾带着小厮到店里用饭。事后亦珍听招娣转述,查公子说那泼皮吴老二被抓进县衙,因身上本就背着伤人的官司未了,一拖上堂,衙门们一顿齐眉水火棍,齐声道“威武”,便教吓得尿了裤子。县老爷因已从师爷处得了招呼,自是对吴老二下了狠手,也不让他开口辩解,便先拖下去打了二十大板。等打完二十大板再拖回堂上,那吴老二已是被打得皮开肉绽,气息奄奄了。还不等县太爷问话,他便一股脑儿地都招了。
原来这吴老二乃是媒婆魏婆子娘家的远房侄子,因是个游手好闲的泼皮,魏婆子平日里也不与他往来,不想前阵子竟使人往外县带了口信,叫他回县里来。他将信将疑偷偷摸摸地回到县里,按口信与魏婆子在偏僻出碰了面。魏婆子就将曹寡妇家的小娘子不识好歹,对她说的一门亲事推三阻四的事说了,又道,那丫头仗着自己有门手艺,清高得不得了。
吴老二心话这与我何干?可魏婆子接下来的一番话叫他上了心。
“那寡妇能拿出现银来买下沿街的铺面宅子,又有底气不教女儿嫁去县里的谢家,可见是颇有些家底的。如今她家只得一个闺女,再无旁的亲戚,那寡妇病病歪歪的,谁要是娶了她女儿,等她一死,那女儿还不是任人搓扁揉圆?”魏婆子打鼻孔了哼了一声,“要不是我儿已经娶妻,这样的好事也落不到你头上。”
吴老二当时眼睛就亮了,嘴上却犹豫,“我身无恒产,那寡妇如何肯将女儿嫁给我?”
魏婆子啐了一声,“她还指望着女儿进宫当娘娘不成?我告诉你,你只消如此这般……”
随后教了他假造陶公子的书信,上门去讹银子,若曹寡妇不肯,就叫她把女儿嫁给他。到时候得了寡妇家的家产,他们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县太老爷见过无耻之徒,但这样无耻的,谋夺人家孤儿寡母的家产的两个人,活活把县太老爷气笑了。遂叫衙役去锁了魏婆子来,一并审问。
魏婆子在家苦等吴老二的消息而不获,又有如狼似虎的衙役上门拘她,心道不妙。偏她那儿媳妇在一旁哭着阻拦衙役,被衙役推得一个趔趄,一头撞在廊柱上,昏死过去。魏婆子恨不得上去踢儿媳妇两脚,把她踢醒了好赶紧去把儿子叫回来,筹银子上县衙去救她。
等衙役将她拖进大堂,一眼看见被打个半死的吴老二,便情知他二人谋划的事情败露。一边心中暗恨吴老二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一边又恨曹寡妇母女二人看似柔弱偏偏死犟脾气硬磕到底。
堂上县太老爷一见魏婆子与吴老二一色式样的吊梢眼,满脸刻薄相,心里便认定泼皮吴老二说的多半都是真话。就以吴老二这等无赖,哪里想得出去伪造了书信契约上门讹诈的点子的?必然是这老刁婆子想的主意,拿了吴老二当枪使。这事若真让吴老二做成了,谁又会去怀疑她一个平日保媒拉纤的婆子?
县太老爷一拍惊堂木,魏婆子也不必动刑,当堂就将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签字画押。她这时候只盼望能少挨一顿板子,待设法叫儿子媳妇儿筹了银子在县太老爷处疏通了,自衙门里出去再做打算。
最后县太老爷认定魏婆子乃是主谋,吴老二为实施者,判二人各杖四十。打完了板子后又将二人拖出去扔在县衙门外,将吴老二伤人拒捕潜逃,回到县内又勾结魏婆子讹诈乡里的罪状读了。
县里有不少人是曾遭吴老二这泼皮骚扰的,见他被打得入一摊烂泥般扔在门外,又有那嫌魏婆子东家长西家短到处传闲话,吃过她闷亏的,这时候在围观的人群里不由迭声交好。
“打得好!”
“活该!”
“看他以后还撒泼耍赖,惹是生非不?!”
“这老虔婆可算是遭了报应!”
招娣将这前后学得活灵活现,仿佛她就在现场似的。
亦珍听罢,只是淡淡一笑。
这事若不是教方稚桐遇见了,去寻了他的几个好友一道替她出头,哪有这么容易,又这么快得了解决的?
也正是经了此事,亦珍才下定决心,只认真经营珍馐馆,不去搞那些招摇惹眼的事物。否则走了吴老二,再来个王老三、刘老四的,难不成次次都有方稚桐能替她解围么?
“酒香不怕巷子深,咱们家的食铺只消用心经营,总有那识货的老饕会得寻上门来。”亦珍心态再平和不过。管他是玉膳坊还是未醒居,都与她的珍馐馆不相干。
曹氏见女儿懂得韬光养晦,不争强好胜做那出头的的椽子,心下安慰不少。轻拍了拍女儿的手,“我儿的话说得在理。咱们只管做了自己的本分,其他的不必在意。”
“我儿忙了一天,早点去睡罢。”两母女又说了会儿话,曹氏便催女儿回屋休息去。
“那女儿回屋去了。娘亲也早些歇息。”亦珍与母亲道了晚安,出了内间,回自己房中歇下。
曹氏与汤妈妈听得她的脚步声去得远了,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夫人您看……”
曹氏摇了摇头,“那件事,也过去好些年了,谁还会记得呢?便是有人记得,也不认识咱们。咱们已经远远地躲到松江来了,难不成一有个风吹草动的,就又举家迁往他处?”
“夫人说得是。”汤妈妈坐下来,一边替曹氏捏腿,一边低声道。
曹氏沉默片刻,遥遥望着绣着山水花鸟的屏风,最后一笑,“珍儿,也不知随了谁,反正她的性子和相公……是一点也不像的。”
汤妈妈这些年几乎从未听夫人提起过早早就去了的老爷,这会蓦然听曹氏说起来,倒是一愣,随即垂了头,“夫人,小姐是由您一手拉扯大的,性子自然是随了您的。”
曹氏听罢,摆手一笑,“汤家的你这可就是哄我开心了。我少时是什么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汤妈妈只管抿了嘴,也不惧被曹氏揭穿,“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曹氏想起久远的旧事来,“当年我在珍儿这么大年岁的时候,却是胆子大性子野的。下水摸鱼,上树捉鸟,哪一件母亲不让我做的事没做过?”
要不是胆子这么大,性子这么野,最后也不会不听父亲母亲的话,偏偏选了亦珍他爹。
“夫人……”当年的事,汤妈妈全看在眼里,自然知道曹氏的心思,“小姐的性子沉稳,打小就看出来了。谁家像她那么大的年纪不是顶爱玩的?偏小姐最爱跟在您后头,给她一团面团都能一个人玩上好久。后来您为小姐开蒙,学了百家姓三字经,小姐能认字以后,又能捧着本画本一看大半天。奴婢一直觉得,小姐若是男儿,必定不比外头那些公子们差。”
想起女儿一力承担起家计,遇了事镇定自若,毫不慌张的样子,曹氏极自豪地一笑,“我的珍儿,便是比之男儿,也不遑多让。”
说这话的时候,曹氏眼中明光乍现,竟将平日烟淡的眉眼映得一片潋滟之色。
汤妈妈见总算把关于老爷的话题折过去了,便替曹氏细细盖了被子。“夫人歇息罢,奴婢就守在外间,您有事尽管唤奴婢一声。”
曹氏却轻轻挥手,“你回自己屋去罢,我夜里也没有什么事要唤人的。你守在外头睡也睡不踏实,白日里又要到食铺里去帮忙,别累坏了。汤家的,你知道这个家少不了你。”
汤妈妈见曹氏坚持,终是不再坚持,“那奴婢回自己屋去了。夫人有事,一定要唤一声。”
这才从曹氏屋里出来,下了楼,到前头汤伯住的尽间儿歇下。
曹氏待汤妈妈走了,熄了灯,一个人躺在黑暗中,静静回想往事。</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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