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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四日,贾环抵达扬州的第一天的夜晚并不平静。郑家在城中的家人、奴仆并没有反抗。而在城外的别业、码头的处,反抗很激烈。
贩运私盐这个罪名,是死罪。
郑家因贩运私盐被抄家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扬州。继而往扬州府,淮安府、镇江府、应天府传去。
扬州盐商的首商汪鹤亭在昨晚没有前往扬州城内的新安会馆。而是安坐在家中。因为,他在和沙胜、贾环合作。抄家这种事,不可能落到他头上,何须紧张?
最了解你的,往往就是你的敌人。扬州盐商中的徽商和晋商别苗头不是一天两天。郑家能被抄的如此干净利落,情报,自然是他提供的。一网打尽!
二十五日上午,汪鹤亭正在后院里喝着茶时,一名貌美的小妾进来娇声道:“老爷,大爷派人进来请示,马员外,严员外等六人前来拜访。”
汪鹤亭轻松的笑着,道:“我换衣服,这就出去。”在小妾的服侍下,换了衣服,到前院的正厅中会见前来的六名徽商。
汪鹤亭五十多岁,身宽体胖,穿着秋季的衣衫,略显臃肿,迈步进来,环顾着几名同乡,笑道:“诸位有什么好惊慌的。咱们一直在配合沙抚台赈灾。再怎么着,事情落不到我们身上来。”
另一名大盐商总商马均泰苦笑道:“汪兄,话是这么说。可是昨晚的动静,那声势…,嗨。我们是给同乡们公推过来的!要你老兄出来说句话。”
自去年中秋诗会后,汪鹤亭借助贾环的传世名篇,名声大涨,一举成为扬州城中的第一盐商。他在徽商中的威望很高。
汪鹤亭从容的微笑,坐下来,道:“行。我一会就去拜访沙抚台。咱们徽商出钱出力,帮助沙抚台、朝廷度过难关。好处少不了咱们的。郑家的窝本可是不少。”
这句话,顿时让所有的盐商眼睛都亮起来。盐商的根本就是在纲册上世代传袭的窝本。郑家的窝本有六万引以上,给汪家吃下大头,他们也能分不少啊!
客厅中的气氛渐渐的热烈起来,汪鹤亭让长子汪幼鸿安排上早点。花样丰富,一壶好酒。几人商议各种事宜。至于,怎么瓜分郑家的窝本,现在自是不谈。还要在等等。
徽商站队正确,最终肯定会享受到好处。至于,金陵那边的事,粮价,和扬州不相干。
约上午十点许,汪鹤亭带着长子出门,前往巡抚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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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抄郑家后,淮扬巡抚沙胜向朝廷禀报处理意见的奏章在第二天上午,就通过朝廷的公文系统送往京城。
处理意见是:男子籍没,流琼州。家眷发往教坊司。
沙胜另有密折上奏给天子。
这些奏章、文案都是何师爷在临去松江府前,一手包办。这种奏章,一字一句,非常考究,真真正正的体现中国语言和权谋艺术。非老于此道的幕僚不可,贾环目前的水平还达不到。
贾环进入沙胜的幕府,处理的第一份文案是向下辖的各府县下发了措辞严厉的问罪公文:朝廷赈灾钱粮到灾民手中,往往十不足三。寒冬将至,生民艰难。即日起,若在有贪赃赈灾钱粮者,俱参照郑家处理。本部院概不轻饶。尔等宜忠勤王事…
第二份公文是即将选派府县的各级官吏交换巡查地方,督促赈灾事宜,监督钱粮发放。
八月二十七日傍晚,贾环带着随从在扬州东关码头送何师爷何元龙前往松江府。
秋风徐徐。东关码头的一处水道边,一艘小船已经等候着。长随们将行李搬上船。何元龙与贾环在岸边叙话、道别。夕阳萧瑟的铺陈在江水中。
何元龙看着表情平静的贾环,知道他心中的哀伤并没有释放出来,轻轻的叹口气,“子玉,郑家已经过去了。林巡按在天有灵,也不会再怪罪你。”
是的。郑家、郑元鉴已经过去。家产被炒,家人流放。抄得粮五千石,银两、器物、珍玩、盐价值约五十万两。这都将投入到赈灾中。然后,几十万受灾的百姓,每天的用度不是小数目。这只是杯水车薪。
接下来,淮扬巡抚署衙要做两件事。第一,以郑家为例子,逼迫豪强大族让步。每逢大灾,都是这些家族买地买人,扩充实力的良机。
钱帛动人心。不听招呼的,估计还要抄几家。所以,沙抚台那天抄郑家时会感慨他被称为酷吏。
第二,在粮食运抵淮南地区之前,要停止各地的以工代赈的工程,采取发放流食,维持最低生存的办法,先维持住灾民的生命。
各级官吏是否会造假,灾民能否及时得到救治,是否有新的状况出现?这里面有大量的工作需要贾环主持、处理。沙抚台并不擅长实务。
他希望贾环能振作起来。除了救灾,后面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啊!金陵那边的事不处理好,淮南的救灾就难以完善。因为,南京户部才是救灾物资的来源地。仅靠商家捐献,和抄家所得,撑不了多久。
贾环沉默了一会,“事情是我引起的。”他过不了他心里那一关。
何元龙感慨的叹口气,他知道贾环要做什么,“你前途无量,将来必然是宰辅重臣。何必…!唉…。你去做吧!我都为你安排好了。”
他做不到,但很欣赏贾环这种重情义的做派。他的前途和贾环比不算什么。若有罪责,罪证,都由他来承担吧!
贾环点点头,心中感激,抱拳一礼,并不矫情的去说“谢”字,“何兄一路顺风。”
何元龙笑一笑,“会的。等我回来时,就是开庆功宴之时。”说着,登上小船,往长江中而去。
贾环目送何师爷远去。天际边,残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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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的几天,郑家被抄的巨大冲击过去。贾环也即将启程,跟着沙胜,最为首席幕僚,巡视各地淮南各县,直抵一线。
夜,已三更。
淮扬巡抚署衙的地牢外,月光幽幽。郑元鉴惊疑不定的两名狱卒被带到临门的一处小院。
“郑员外,可以啊,既然能走通关节,报个瘐死上去,假死脱身。”狱卒甲,调侃了一句,将郑元鉴推进一间黑屋中,“进去呆着吧,等人来接你。”
郑元鉴给推的一个踉跄,心里莫名其妙。郑家都给抄了,怎么还会有人来救他?甄家、陈家,都不会来的啊。除此之外,他经营的关系,谁敢得罪淮扬巡抚沙胜?
郑元鉴头发沾着草,穿着有些脏的棉袄,心里惊讶的思索着,抬起头,顿时惊的汗毛都竖起了来。
屋中,还坐着一个人。
他认识。
借着幽幽的月光,可以看得出贾环的脸庞。以及那双坚毅的眼睛。贾环承诺放他一马。
但是,郑员外此时绝对没有应该这样的想法。因为,贾环将一把手铳对准了他。黑洞洞的枪口,是死亡的审判。
“贾三爷,别,别冲动…”郑元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抵在额头上的冰凉的铁管在秋季寒冷的夜晚将那种颤栗的冰凉感觉传到他心里,痛哭流涕的道:“三爷,我该死啊。我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去杀你表妹。三爷,你饶了我吧。你就把我当一个屁给放了。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贾环轻声道:“别怕。”扣动扳机。
“砰!”
一声巨响。复仇的火花闪现在夜色之中,掠过贾环冷静的脸庞。打断了喋喋不休,正在后悔的郑元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而后,是死一般的沉寂、安静。
贾环站着。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并没有呕吐。裴姨娘的音容、笑貌在他的记忆里浮起来。那知性的笑容,安静的话语,临死前,她痛苦的皱眉。
眼泪,痛快、肆意的顺着脸庞流下来。射出去的复仇的铅弹,也是他心中的哀伤。
我说过:我会打爆你的头。
我说过:姨娘的血仇、公道,我要亲手拿回来。
姨娘,你在那边,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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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一日凌晨,郑元鉴受了秋寒,病死在狱中。消息报到沙胜处,沙胜愣了下,挥挥手,“按旧例处理。”随后,带着幕僚、督标营启程,巡视淮南。
扬州城中关于郑元鉴的死因众说纷纭。有很多疑点。但没有人去过问、打听这件事。郑家贩卖私盐是死罪。
九月初,扬州、金陵、淮南,风云激荡。江都县正堂沈县令无心处理公务,这天上午,在后堂中与自己的幕僚闲话、下棋。
李师爷笑道:“沙抚台处理郑家是雷霆手段啊!再过几日,赈灾的效率恐怕要高起来。”郑家这样的大盐商都抄了,淮扬两府之内,还有富户大族敢囤粮,小吏杂官消极怠工的话。沙巡抚的刀,不利否?这才是巡抚之威啊!
沈县令就笑,“早该如此!”他还是一个有热血的县令,喜欢这种强硬手段。
当然,郑家背后是甄家。甄家现在已经失势。所以,郑家是个软柿子。但是软柿子,也是有示范效果的。
不过,他很清楚现在的局面不光是手段强硬就能解决。最终还是粮食的事。接下来,就是冬季。要是沙巡抚稳得住局面,那就是万家生佛。稳不住,就会被反扑而来的压力吞噬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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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户部尚书卫弘坐在户部的公房中,安静无声,沉思着。阳光落在外面的地面上。
走过的几名吏员,脸上带着些嘲弄的笑,抱着文书,走进伍侍郎的公房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