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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小净空从国子监放学归来。
“娇娇!”
他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将书袋一扔,扑棱着小胳膊四处找顾娇。
最近家里病人多,除去危重病情的出诊,顾娇基本待在家中。
小净空没在院子里找到顾娇,又去了顾娇的东屋。
东屋内也空空如也,小净空不死心地进来找了一圈,连床底都找了,他蹲在地上,不解地抓了抓自己的小脑袋:“咦?娇娇呢?娇娇去哪里啦?”
小净空决定继续去别的屋子寻找,然而就在他起身的一霎,意外地看见了一个躺在地上的小东西。
蓝蓝的,模样有点熟悉。
小净空将那个软软的小蓝瓶拾起来:“哇!是好喝的东西!”
为了让小净空长高高,顾娇也是想尽了办法,譬如还给他喝了补钙的口服液。
不过只喝了半个月,后面就没了。
小净空很是想念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
“吸溜~”小净空吸了吸口水。
娇娇一次只给他喝一瓶,这里有两瓶,嗯,他要藏起来!
小净空悄咪咪地将两个小瓶瓶塞进了自己口袋。
他藏东西的小动作与庄太后藏蜜饯一样一样的。
藏完宝贝后他小手背在身后,仰起头,迈着姑婆的同款步伐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老赵!打牌呀!”
家里人越来越多,这边住不下,所幸与隔壁打通了,隔壁的屋子与院子也被最大化的利用了起来。
小净空之所以没找到顾娇,就是因为顾娇去隔壁的后院为皇甫贤建造复健的场地了。
小净空听到了叮叮咚咚的声音,眼睛一亮:“娇娇!”
他麻溜儿地朝后院奔去,如今两家的后院儿打通,来来去去非常方便。
顾娇与顾小顺在一对木材里忙活,看见他奔过来,顾娇忙道:“净空别过来!地上都是钉子!”
“哦。”小净空失望地停住小脚步,隔着一堆木头,踮起脚尖看娇娇。
顾娇对他道:“你先去做作业,等你做完了,我这边也弄好了。”
小净空叹气:“好叭。”
小净空回到前院,小八与小九正在啃和啄他的书袋,一狗一鹰至今没改掉拆家的毛病。
小净空拾起被他扔在地上的书袋,耷拉着小脑袋,拖着书袋去了西屋。
今天的题目有点难度,其中一题他不会。
他想了想,从椅子上蹦下来,去书房找坏姐夫。
门半掩着。
他将房门推开,书房果真有人。
却不是坏姐夫,而是坏姐夫的娘亲信阳公主。
“公主?”小净空上前,礼貌地打了招呼。
信阳公主正站在一排书架前,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闻言她抬手,擦了擦眼睛转过身来,温和地说道:“是净空啊,净空怎么来了?是找你姐夫吗?”
小净空看着她,诚实地点点头:“嗯,我有一道题不会做。”
信阳公主伸出手,温声说道:“你姐夫不在,我帮你看看。”
“好。”小净空将手中的题纸递给她。
信阳公主接过来,仔细看过后说道:“这是《诗经》里的句子,你们还没学到这一段吧?”
小净空再次点头:“嗯!”
“来,我教你。”信阳公主冲他伸出手。
小净空来到信阳公主身边,爬到椅子上坐好,信阳公主为他讲句子,他一直直勾勾地看着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察觉到他的目光:“怎么了?”
“你哭过了吗?”小净空问。
“没有。”信阳公主下意识地否认。
“哦。”小孩子在某些方面是很容易相信的,尤其是信誉极好的信阳公主,小净空想了想,又道,“你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信阳公主顿了顿,说道:“也没太大的烦心事。”
小净空说道:“那就是有小小的烦心事,你是不是在担心坏姐夫?唉,安啦,坏姐夫虽说手脚笨了一点,做饭很难吃,人也不那么聪明,总考倒数第一,但是他好歹也混了个官做嘛!你看看隔壁赵大爷的小孙子,和坏姐夫差不多年纪,整日游手好闲的,真是把人头发都愁白了!”
他语重心长地说着,把信阳公主都逗乐了。
五岁的年纪为什么像是操着五十岁的心?
别看小净空总是嘴上嫌弃萧珩,可对萧珩的母亲他是放了十二分的尊重的,与尊重顾娇的娘一样。
他想了想,忍痛从兜兜里掏出一个小瓶瓶:“公主,这个给你。”想了想,把另一个也掏出来,“算了,都给你。”
“是什么?”信阳公主问。
小净空说道:“很好喝的东西,大人也能喝,我上次就见娇娇给姑婆喝过。”
信阳公主看着手心里的小蓝瓶,问道:“是药吗?”
小净空严谨地说道:“嗯,不知道。姑婆上次是腿抽筋,娇娇给她喝的,但是我没有抽筋,娇娇也给我喝。”
信阳公主还给他:“那你留着自己喝。”
小净空把蓝色小瓶瓶塞回去:“不用啦,我又不难过。”
信阳公主确实难过。
但不是因为担心萧珩,萧珩长大了,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不必她再日夜操心,她是因为今日那个孩子想起了早夭的萧庆。
她捏着手中的小瓶瓶,忍住心底的疼痛问道:“真的喝了就不难过了吗?”
小净空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我每次喝完都特别开心!”
信阳公主哽咽一笑:“那我收下了,多谢。”
小净空拿着问完的题目回到西屋继续做作业。
信阳公主去隔壁与顾娇、萧珩打了声招呼后回了朱雀大街。
晚饭时,玉瑾的腿一瘸一拐的,信阳公主古怪地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玉瑾疼痛地说道:“刚刚抽筋了。”
“我看看。”信阳公主说。
玉瑾笑了笑:“不用了,不是什么大事,明日就好了。”
信阳公主沉默片刻,自荷包中取出两个小瓶递给她:“你拿去喝了吧,能治腿抽筋的。”
……
另一边,顾娇与顾小顺忙碌了一下午,总算建完了全套复健设施,明日起,皇甫贤就能开始系统地康复训练了。
这将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期间需要皇甫贤强大的耐挫力与意志力。
行走绝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容易,丢掉拐杖之后,每一步所带来的疼痛都有如万箭穿心。
“害怕吗?”顾娇问皇甫贤。
“怕的话,有让我不疼的药吗?”皇甫反问。
“那没有。”顾娇道。
止疼药都是有副作用的,能不用就不用。
皇甫贤深吸一口气:“那我就不怕。”只能不怕。
顾娇把拐杖递给他:“你自己先适应一下。”
“好。”皇甫贤接过拐杖,在顾小顺的帮助下缓缓站起来,他的重量一半压在拐杖上,一半压在顾小顺从后托住他的手臂上,其实这样都已经能感觉到残肢上的疼痛了。
不敢想象真把拐杖丢掉会是怎样。
顾娇开始清扫院子。
玉芽儿忽然拿着一个没洗完的碗走了过来:“大小姐!”
“怎么了?”顾娇问。
玉芽儿没说话,只是为难地往自家院子的前门方向望了望。
顾娇适才便听见了马车的声音,她没太在意,但瞧玉芽儿的动静似乎来了什么不速之客。
“好,我去看看。”顾娇把扫帚放下。
玉芽儿道:“一会儿我来扫,我快洗完了!”
顾娇嗯了一声,去了自家堂屋,然后她就看见许久未见的顾瑾瑜。
顾瑾瑜前段日子安心在府上待嫁,几乎没再出过门。
前不久庄家被抄了家,除了安郡王全族被流放,顾瑾瑜与安郡王的婚事也受到了影响。
“你是来找庄玉恒的?”顾娇问。
“庄……”顾瑾瑜惊讶顾娇对安郡王的称呼,但到底没说什么,低声道,“我是来找姐姐的。”
她憔悴了不少,脸颊都瘦了。
想来并不奇怪,这门亲事来得就不光彩,之后昭国战乱频发,婚期一推再推,而今她的未婚夫又出了这种事,她不憔悴才是怪了。
“找我做什么?”顾娇淡淡地问。
“我能进屋与姐姐说话吗?”顾瑾瑜尴尬地站在门口问。
顾娇转身,在堂屋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顾瑾瑜与顾娇隔了一张桌子,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
她一开口,眼泪便涌了上来:“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
顾娇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我原谅你什么?”
顾瑾瑜捏紧了帕子哽咽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自量力,总和姐姐作对,也不该仗着父亲宠我,就故作姿态。还请姐姐看在顾家三房爹娘的份儿上再给我最后一次改过的机会。”
顾娇烦躁地皱了皱眉:“说人话。”
顾瑾瑜含泪说道:“父亲想退了我与安郡王的亲事……父亲的性子想必姐姐也了解,他当初也反对过你与姐夫的亲事。姐姐,你帮帮我,我不想退亲!我的清白都是庄玉恒的了,我不能再嫁给旁人了!”
顾娇问道:“庄玉恒如今一无所有了,你也执意要嫁给他?”
顾瑾瑜笃定地说道:“是。我如今不知他身在何处,但姐夫与他曾是同僚,想必有法子联络到他,我希望姐姐能帮我带一句话,若是父亲来找他,请他千万不要答应父亲退亲!”
顾娇用眼神瞅了瞅,说道:“庄玉恒就在隔壁,这些话你自己去和他说。”
顾瑾瑜一脸惊讶地去了隔壁。
安郡王正在收拾行李,听说顾瑾瑜来找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去堂屋见了她。
“郡王!”顾瑾瑜见到他,相思之苦漫上心扉,眼眶再一次红了。
安郡王恪守礼仪地与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客套地说道:“顾小姐来找我有什么事?”
顾瑾瑜将方才与顾娇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安郡王垂眸叹了口气:“承蒙顾小姐不弃,我感激不尽,不过,顾小姐当真要嫁给我吗?”
顾瑾瑜受伤地看着他:“你在怀疑我?我若不是真心嫁你,又怎会让你不要答应我父亲的退亲?”
安郡王解释道:“不是怀疑你,是我担心会委屈了顾小姐。我要离开京城了,去的地方远在千里之外,这辈子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顾瑾瑜疑惑不解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安郡王如实道:“边塞,我家人被流放到了那边。”
顾瑾瑜脸色一变:“可是你没有被流放啊!”
安郡王平静地说道:“我放心不下他们。”
他们之中相当一部分人是罪有应得,但也有无辜者,譬如家中的两个妹妹,她们从未参与过祖父的野心。
安郡王接着道:“我已经向内阁提交了辞呈,也奏请陛下免去我郡王之位。所以,如果你真要嫁我,日后就只能随我去边塞……做一个庶人。”
他说着,定定地看着顾瑾瑜,“顾小姐,你还愿意接纳这门亲事吗?”
顾瑾瑜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