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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冷眸从王夫人脸上滑到凤姐脸上,心头冷笑,凤丫头平日嘴巧舌辩,蜜糖一样。此刻竟然哑口无言,看来人分亲疏,自己待她虽好,毕竟人亲骨头香。
这是怕得罪她姑母吧!
自己还没死呢,想要霸占荣府,这心思生得早了点!
最后,贾母眸光落在媚人脸上,想起死了可人,有心责罚不忍心,可人媚人是贾母看着长大的一对姊妹花。虽无血脉,养得久了,承欢膝下,其实跟孙女儿也差不多。若不责罚,心头堵得慌。
至于堵心什么,贾母一时有些说不清楚,或许是怪媚人不顾自己生辰在即,私自祭祀。或者,是恨那王氏不该在今日发难找碴子,隐射自己御下不严吧。
总之,贾母很堵心、很不舒服、很生气,却也不好在今日发火,贾母不能砸自己场子,也不能降低身份跟王氏纷争。
贾母要发作,必须是让王氏哑口无言,跌至尘埃!
无功而返,宁愿忍了!
鸳鸯的适时出头,正给了贾母一个很好台阶。
贾母哼一声:“你这话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该拉着你絮絮叨叨,害得你爽约了!”
昨日贾母因为午睡梦寐,惊见女儿笑吟吟前来,却是孤身探亲。醒来心生不祥,甚是忧心扬州女儿病情,一直愁眉不展,心绪不宁。晚餐时候,不过做做样子,吃了两口便丢开了。
鸳鸯十分悬心,贾母年岁大了,生恐她憋成病症,当晚不该鸳鸯当值,她却故意拉着贾母试穿各色新衣,又替翻来覆去替贾母搭配各种首饰,只道贾母困倦思睡方罢。
至于上寿这话,不过是她托词,鸳鸯那样细致人儿,一早就拿定主意了。
她没想到,贾母肯替自己圆谎。
鸳鸯心中暗喜,却是怯怯一笑:“老太太肯听婢子说话,是婢子几辈子修造福气,婢子只有感激呢!”
凤姐此刻忙着微笑打圆场:“哎哟,老太太,别说鸳鸯姐姐,就是孙媳妇我,也巴不得搬到老太太屋里,时时的听老太太教训几句人情世故,做梦也要笑醒了,谁会不乐意呢!”
凤姐这一年来已经察觉贾母对鸳鸯的不同,还有贾琏没见面眉开眼笑,作揖打拱,若说二人没什么意思,凤姐有些不相信。
心念一转,想起贾琏所说,殷勤鸳鸯就是讨好老太太。遂把心底对鸳鸯那一丝醋劲儿收起,微笑搀扶鸳鸯起身:“老祖宗,您可别冤枉鸳鸯姐姐,别说姐姐委屈,孙媳也替她委屈得慌呢。谁不知道鸳鸯姐姐孝敬老祖宗比我们儿孙还尽心呢。”
凤姐这样俯就自己丫头,贾母心里甚慰,暗地嘉许凤姐有眼色,却是故意板起面孔训斥鸳鸯:“既然你琏儿奶奶求情,你就起来吧,只是把你的寿礼献上来先瞧瞧,若是喜欢就饶你去,若是不中意,我也不要你了,你跟你琏二奶奶回去吧。”
鸳鸯顿时羞红了脸:“老太太您说什么话呢,婢子在就下了决心,要一辈子伺候老太太。老太太您就是拿棍子撵婢子,婢子也不能离开这屋里!”
凤姐初时心头‘咯噔’一下,好在鸳鸯识相,凤姐这才醋心稍安,言笑晏晏搀扶鸳鸯起身:“姐姐快献宝吧,别说老太太想见见,就是我们也想开开眼呢。”
鸳鸯一笑去了,旋即捧出三个锦盒,一一摆开,笑吟吟逐一介绍:“这件大褂子是奴婢亲手裁剪,亲手缝制,这领末万字不到头,也是奴婢亲手所绣。只因大奶奶亲手给老太太绣了一件,婢子这手艺比之大奶奶差了不知一星半点。婢子羞于出手了。”
又打开一二件道:“这是一双绣花鞋,奴婢绣的松鹤延年,只是这都是寻常丝线,老太太鞋面多时金丝银丝绣花,婢子这个不成个敬意!”
第三个锦盒却是滚毛抹额,以及同色手窝窝,脚窝窝。
鸳鸯笑道:“这个狐狸毛是奴婢兄长去年跟着二爷去黑山头得了来,婢子人小福薄,也不配用这个,就想着老太太冬日怕冷的紧,就左拼又凑的给老太太做了这滚边的抹额与窝窝。这个作为寿礼有些不合季节,故而,婢子甚是犹豫。”
这意思就明确了,因为犹豫不决,所以才跟媚人约好了商议,熟料贾母心情糟糕拉住鸳鸯絮叨,把时间耽搁了。
贾母把手一一抚过三个锦盒,眼眶竟然有些湿润,她儿孙虽多,无不是想从她这里的好处,能够这般细细替她思虑者能有几人?
贾母拉了鸳鸯坐在脚踏上,伸手摩挲鸳鸯头顶:“好丫头啊,不亏我疼你一场!”
凤姐就拍手笑:“好了,好了,原来是个误会。”又挤着鸳鸯坐在脚踏上,拉着贾母直撒赖:“老祖宗,您这样疼爱鸳鸯姐姐,孙媳妇都要吃醋了!您也疼疼我吧。”
贾母扑哧一笑:“好好好,过来,我疼你!”
凤姐笑吟吟挨过去,伸手在她脸上一画:“我羞你哟!”
除了王夫人,众人无不捧腹大笑,就连邢夫人今日也觉得凤姐说得好听,否则老太太雷霆震怒,牵三挂四一通骂,大老爷挨了骂必定要找自己垫背。
此刻,老太太开颜,邢夫人真心欢喜,无论老太太真欢喜还是假欢喜,总之不会再发脾气责骂儿子了,自己也不用受这无妄之灾了。
众人无不真心的笑着,唯有王夫人失望得很。只觉得满屋子笑容是那么戳眼睛。
李莫愁旁观者凤姐嬉笑疯张,很佩服凤姐能够在诙谐之间将事情淡化。同时,李莫愁也没忽略贾母看着媚人的不悦,还有王夫人那凶狠眸光。
看着毫发未伤,一身娴静花珍珠,李莫愁勾唇哂笑,想来鸳鸯的法子不过如此。既然这种借力打力的法子不凑手,那就试试我的办法吧。
隔日,荣府便热闹起来,虽说了不请外客,却是贾珍领头,贾琏、宝玉、贾蓉、贾蔷几个孙子重孙子一起凑了份子,替贾母置办一天酒戏。
贾母作为寿星,在大厅专门搭了小戏台,贾母带着三春宝玉贾兰几个看戏。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凤姐、李纨几个则负责替贾母斟酒布菜。
凤姐进府一年,如今正帮着二太太王氏打理家务,为了显能,蝴蝶似的左右周旋。她不时妙语连珠,插诨逗趣儿奉承得老寿星贾母眼睛乐成一条缝。连连夸赞道:“我只说王家尚武,姑娘都似你二太太,没嘴葫芦呢,却是巧都让你占去了。”
凤姐便笑吟吟的靠在贾母肩膀上:“哎哟,老祖宗,在祖宗面前,孙媳哪敢当得这个巧字,老祖宗,您就是那如来佛,孙媳妇顶多就是那如来佛前孙猴子,这中间何止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贾母闻言,开怀大笑。
自从元春进宫作女官,贾母日日面对俗气邢夫人,木头王夫人,真是憋屈死了。今日被凤姐奉承的浑身舒坦,指着鸳鸯说那凤姐:“我每说她精的似个猴儿,没想到她自己倒知道!”
隔日便是贾母正日子,这日则是贾赦,贾政兄弟两房出银子给贾母过生日。
酒戏开罗之前,所有贾母脚下儿孙按着辈分轮流上前磕头拜寿,敬献寿礼。
鸳鸯琥珀则带着鹦哥珍珠立在贾母身边,将各人孝敬寿礼给贾母过目。
李莫愁媚人身为大丫头,宝玉磕头之时,她二人捧着宝玉寿礼一左一右立在宝玉身边,等待宝玉磕头完毕,亲自献上寿礼。
一时,宝玉磕头完毕,本应该是鸳鸯搀扶宝玉起身,却被珍珠抢先一步搀起宝玉来。
外人不知情由,鸳鸯鹦哥媚人三个眼中齐齐凛光一闪。
媚人看着她那谄媚样儿只是恶心。偏偏李莫愁嘴角绽开一丝冷笑。她不动声色将寿礼避过珍珠,直接递给鸳鸯,却不料花珍珠却居中一插,再次半途截取了寿礼。
这一回就连贾母笑容也顿了一下。
不过贾母就喜欢看群漂亮女孩儿围着自己转悠感觉,珍珠不过争着孝敬自己,也就一笑释然了。
宝玉是贾母最疼爱的孙子,贾母很期待宝玉的寿礼。
宝玉寿礼也确实费了心思,他求了贾琏凤姐两口子,亲自去琉璃厂小作坊烧制的观音佛像,那慈眉善目观音则是宝玉按照贾母的面貌画成,然后在工匠师傅指点下成型烧制。
人家为了讨好宝玉,一窑就烧了这么一件。
胎白瓷像,红绿色莲花宝座,无一不精细。
红绸子揭开,一片惊叹声中,花珍珠高举佛像在贾母榻前跪下。鹦哥虽然不喜她事事逞强,却是怕她闪失,在她跪下之时伸手稳住她身子。
李莫愁见状也凑了上去,伸手一握花珍珠肩头,顺手将她滑溜落地头发撸回肩上。
凤姐乘机上前凑趣,说是这观音却似贾母,贾母早看出来,笑眯眯见牙不见眼了。
“好玉儿,不枉老祖宗疼你。嗯,你有孝心,老祖宗也不能吝啬,等下叫你鸳鸯姐姐开库房,你呀,自己去挑,看中什么是什么。”
凤姐忙着吃醋:“哎哟,老祖宗,你这可不对,未必这屋里就是宝玉一个跟您亲啊,琏儿跟我,还有大嫂子,珍大嫂子,我们都是外头拣的,骨头不香啊?”
贾母伸手就戳凤姐腮帮子:“你那箱子里什么没有?到跟你小叔子争东西,不害臊!”
旋即一声笑:“不过,老祖宗今日高兴,不光你们妯娌有,大家都有赏。”
说着看向媚人李莫愁:“你们几个丫头不错,伺候的主子好,都有赏,每人这一季多裁剪两身衣衫,从我账上出!”
众人言笑晏晏,齐齐磕头道谢。
正在高兴,忽听‘咣,哗啦’,紧着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