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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这是唐之孔颖达编著的《左传正义》,因《周易》记载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故强调冠服礼仪,”弘皙笑的有点顽皮有些卖弄,“中国之称最早见于《尚书》:中国者,四夷皆服。关中、河洛为中国,其它依方位叫东夷,南蛮,西戎,北狄。到魏晋之《论语集解》说:诸夏,中国也,周有夷狄。”
“前番参照地域后者是按血脉分计,然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论语正义》又解释成中国礼仪盛而夷狄皆无,并举例楚国自称蛮夷而文明日进,诸侯会盟不以蛮夷呼之,而郑国本为诸夏因为行为不合义礼,却被视为夷狄极品游龙全文阅读。至唐有《内夷檄》说四夷之民慕中华之仁义忠信,能心驰于华,吾不谓之夷!朱熹干脆把话说明白:天下之邪正,皆至于《春秋》而定!”
“这就清楚了,”弘皙的嘴角如钩,落在方苞眼中笑似乎变得深沉,似乎有了点变味的迹象,“时过境迁朝代更迭区分华夷的标准虽与时俱进,但有一点不变,那就是奉孔丘、尊礼仪、重儒家、仕士人,做到或哪怕做不到顶礼膜拜也行,这都是华夏。至于有仇视役使或不敢、不愿、不屑、甚至力有不逮来不及教化的都是夷人!”
“如此,儒家似骄阳,礼义光芒照耀处皆华夏,光尽便是四夷。换句话说,有儒为华夏无儒就是四夷,再说清楚一点,无论何人当政,统领的只是生民之肉身而儒家左右的是万民之魂,那么华夷不过是儒家定论,说你行你就行说不行就不行,跟百姓、万民、朝廷甚至种族就没关系,对么?”
“贝勒爷,奴才有点糊涂了,莫不成这国家成了这帮读书人的?”
武丹一语道破天机,弘皙微笑,诸人哑然。
于张廷玉或方苞李绂,自小读圣贤书习圣贤文,纵有思辨终究是选择性接受,哪曾如弘皙这般如庖丁解牛寻经析络信手拈来却又如高屋建瓴,站在纯第三者的角度冷眼旁观,而这……格物、静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就为了王道汤汤?子孔子有教无类启民智就是天定责任,可这结论——不反而反还是万世皆君?忠君爱国莫不成反倒成了爱己篡国?
有障,而弘皙千言若水流。
……
“前明之儒人如何评价蒙元一朝?华夷峻防,胡主中国,几变于夷!试问,就蒙元当朝没开科举?读的不是四书五经?皇帝当朝行的不是《礼记》?遵循的不是《春秋》大义?何以排除在外?真如衡臣公所言,以兵起并殊服异俗么?”
“试问自大禹治水居功传子,家天下,哪一次改朝换代少过征战?长平战坑杀40万,赵地举国戴孝。秦楚争十面埋伏灭了十万江东子弟,堂堂霸王自刎乌江。汉末三国,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魏晋之苻坚投鞭曾断流鸡公山下却是风声鹤唳。朱洪武、张献忠之争哪一个又不是杀人魔王?兴亡百姓苦,谁叫你生乱世不如鸡犬?”
“说什么殊服异俗,生民有群故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户异政人殊服不过常态罢了,因之而通因地制宜即可,可儒家却又怎么做的?冠以野蛮之名号疏离厌弃,更谗讥笑之,说什么披发左衽法俗诡异人而兽心,说什么种类乖殊贪而好利凶悍不仁,甚至说夷狄腥膻杂居中国错乱天气……活该聚在绝域之外崎岖险阻之地,是吧?”
“汤封商地而有名,以下臣之身灭夏?周天子垂手而治,凤鸣之西岐是否商地?此等为王臣而不思报王恩,刀斧断王苗裔算不算凶悍不仁乖殊好利?”
“唐代隋,李渊为太原守更是国戚,之后李世民玄武门杀兄弟逼君父母妃弟媳皆入后宫,这当是禽兽不如吧?那硕儒孔颖达得授士林之首有否欣欣然?”
“讲什么腥膻乱气,不闻上古之民人民少而禽兽众,生民坦身露体茹毛饮血也就罢了,无食无猎之日便是连老弱之族人也要吃掉的,到仓廪实而知礼节,就要把祖宗也赶出去么?”
“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谁人饲狼?仁心怜羊,狼心独怆,儒心难测,世情如霜!天道有常,儒家仁义在哪?”
“始皇帝筑长城而拒匈奴,拓疆土而创中华之疆域,连今所读书目皆是始皇帝统一文字之后的演化,可就因焚书坑儒一事就成了千古暴君!汉武刘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方有尔等之尊贵,可昭帝幼年即位,贤良文人便开始历数一生征战天下为其劳,中庸之公允,不偏不倚哪里去了?”
“一句话,是读书人对咱们国族有意见罢了悍妃难当!”弘皙一声冷笑,“国族入关万民皆服,有逆者不过螳臂当车,及至去发换装反倒怨声载道,何故?”
“于生民,朝代更迭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依旧吃饭穿衣罢了,于士林则不同,为首,仁义假托忠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为孝道始,此后才有立身行道扬名后世。儒服更是外在标志如三军之旗帜!剃发易服是挖了祖坟,更担心以此为开始断了士的本义,怕不让当官了,怕别人砸了自己的饭碗!”
“便是农夫流卒还有揭竿而起何况是读书人,一句留发不留头,说尽当朝凶残暴戾,煽风点火纠结民众暴起血流成河而不惜,居心叵测冷血如畜生!”
“而千古以来,读书人不事劳作却在诸业之上,特权且唯一,而今,国族后来居上怎能心甘?士族又有亲,亲又有姻,官商勾结盘根错节攫取民间之利。人求利,从未得时纵不心甘只有惋惜,一但昨天得今日弃便是剜心之痛,分润莫过联姻,偏是满汉不通婚,怎能不恨?别有用心织结网络反对当朝,就如当门之恶丐,此其二!”
“天生万物,春华秋实也算不枉所养,诸业百家,农者事其田,渔者爱其水,织者蕾其麻,贱者劳其力,就算王八戏子吹鼓手都可自给自足,尔等酸腐呢?观尔行,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较粗鄙匹夫而不如,究尔心,养不熟的狗子,有坨屎吃就死不了,偏偏有人喜欢给肉骨头,养得刁了竟然敢挑肥拣瘦——”
弘皙越骂越狠越骂越恨,狠因为后世的鲁迅大师曾一语概括儒教之弊叫“阉割了国人的血性”,成天给上位者灌着天朝上民的迷汤,对老百姓——上智下愚,民之氓氓就挺好,哪怕鸦片战争的警钟都没能把这帮人震醒,或者说他们不愿醒,真要换个主子还能有名有位也就罢了,万一不行呢?干脆自欺欺人顺便糊弄别人吧!这简直比汉奸还铁杆,那陈老头子更说过天下文人都该杀,机关枪突突才好!
如此怎能不恨,恨更有拽文拽到扭舌头的憋屈,好好说话不行吗?恨,还有几分前世的影响,“弘皙”是真的些读书人,不光有为皇长孙为社稷分忧的自觉更有暗黑童年之恨,模糊的脑海中似乎又夜半书房吴红秀添香却有一个面容狠戾的老太婆挥着戒尺!
“如弘皙见,就该官绅一体纳粮一提服役,劳尔筋骨饿尔体肤,孟轲之语恰恰是求仁得仁,这还不够,与狗相交,时刻更不忘了提一根棒子,稍敢龇牙炸毛就一棒子敲下去,如此就彻底成了狗腿子!”
“世子不可妄言!”弘皙痛快了,恨不能哈哈大笑一番,张廷玉的汗下来了,当初热河廷议,除了皇子就是重臣皇上都不允世子说完,今日当着“外人”怎么能……真真是苦也!
“张衡臣,弘皙世子如此悖逆,怎是一句妄言能兄容,难道忘了,汝也是读书人——”
方苞一声悲呼,指点弘皙的手臂哆嗦个没完,前边还只是比拟娼妓,这解释开了……儒,千秋万世执笏当朝者,成了鲜廉寡耻的乱臣贼子,成了文化流氓,成了不打都不行的狗腿子?诛心挖苦还有唾面自干,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体纳粮分明是要断了士林的传承之基啊!
“世子所列皆是贱儒,理未名而求实,德未修而嗜饮食,”两害相权取其轻,方苞也顾不上自己这一竿子打翻了多少人,眼见船要翻了能捞多少捞多少不是?“更有君子儒领天地正气,著百世文章,吾二人以偏概全蒙世子惩戒……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等不才,就算流配三千里也要击登闻鼓叩金阙,请皇上给个说法——”
尼玛,果然是言多必失,可想让爷认错么?玩去,弘皙一跺脚,一个大耳光就轮到方苞脸上,反手又是一响,“除了牵附别人,尔等还有别的出息么?”
三角脸瞬间涨圆,这是破相等于整容的古代版!方苞双手捂脸大吼,“君子动口不动手!”
“大英雄要学会翻脸,”弘皙一哼,“满口之乎者也,爷听的恶心,说的更恶心,临了,爷送你们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