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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兄台果然好见识!”
清冽的语音在身后突兀响起,两人看时,却见一玄衫士子含笑而立。 剑眉凤眼,白净的脸庞,嘴边留着八字髭须,金丝滚边的套扣背心沾着贵气儿,见两人回头,双手抱拳微揖,“兄台,法海只是无意听得高论,若有冒犯,尚请恕罪!”
“原来是四公子!”石玉婷淡淡一笑,虽是改头换面,可她的思维还是太子妃模式的思维,即便与郭卫二人当面,她也不会有什么客气。肯定不会有半点背后论人又遭隔墙有耳的尴尬,反倒是颇兴趣的看着眼前的法海!
佟家“四公子”,皇阿玛的表弟,国族中唯一可以媲美纳兰性德的,还是十三、十四的老师,虽不说“偶像”情节,可总会多些好奇,然以前遇上了,法海连头都不敢抬,现在有机会,她自然要好好看看!
“兄——”法海本要再称兄台,定睛再看赶忙又改口,“这位公子,既认得法海,却不知是哪位府上?”
“呃——”,石玉婷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红娘子将她偷出来之后,改头换面只为隐姓埋名,哪能想到她今天的招摇过市,还没来得及给她编一个身份呢!急中生智下,眼神直落在法海的脸上,丹凤眼连眨,嘴角轻翘——沉默是金算是女儿家的特权了!
在她想来,法海是读书人,是守礼的君子,既然看破自己的女子身份,遇上这样火辣的目光必定是选择“非礼勿视”,就像她用“令府公子”堵郭琇,哈哈一笑也就应付过去!
可惜,她算错了,法海的目光稍移,转而便直直的迎了上去……
法海今日出门,本是得了父亲的吩咐去探望皇太孙。
佟国维当初选择八阿哥胤禩,虽不得已也是必然。看风向有变,这才立马安排侄子去“烧冷灶”,圣心已定,他又让儿子去自荐西席。于旁人看来蛇鼠两端够无耻,可于勋贵人家,跟红顶白也是无奈。
他们必须也应该按照康熙,或者说最高领导的指挥棒行动,放在今天,就叫政治敏感性。
包括今日遣法海去探视皇太孙,不仅是尽镶黄旗下奴才本分,更是知道太子去了太孙府。
皇上昏迷,太子亲政,最高领导人更迭是当前最大的政治。偏是太子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会晤内阁的各位上书房大臣,以“不改旧制”安朝廷,却单独与索额图密谈甚久。这对政治敏感性极强的佟国维是个莫大的刺激,要知道,他与太子、与索额图早就不对付!
让儿子去太孙府“偶遇”太子,便是不能探到消息,至少也是示好之意!再往深里说,观太子如何对儿子,就大略能揣测如何对佟家!
他算计的好,奈何儿子却不愿配合。
法海与纳兰在旗人里称一时瑜亮,绝对算的上天才。而天才都有“气节”一说,但凡“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的性子也成不了天才。
不合心意却不愿忤逆了乃父,法海索性在街上闲逛,听说郭三本回京还当街收了状子,他干脆也来顺天府看热闹,补锅的卫即齐与风骨见长的郭琇,似乎就是他父子二人的不同想法的现实版。却没想到他会在这遇上会遇上这位一阵见血的女公子。
对方能叫出自己,自己却不相识,法海不想失礼,问清出处怕是称呼就要改为“世兄”——即便知道对方是女子,可既然做男装,也不该有忸怩才是!
开口问家世,原本没旁的意思,可——可对方竟然直勾勾的看过来,这就有些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高智总会曲高和寡,寻常的庸脂俗粉法海也不曾放在眼里,至今家中正室还虚位以待呢,难得遇上如此聪慧的女子,以为对方有意,他焉能不起“好逑”之心?
四目相交——石玉婷的脸腾的一下红到了脖颈,而即便就算低头,也能感觉对方的火热的目光,哪敢再做停留,“四公子,在下还有要事——”
石玉婷扭身要走,却被红娘子一把拖住,“公子,咱们还没看完卫补锅审案呢!”
红娘子这么做当然是故意的!
从石玉婷莽撞现身去见那俩丫头,她早就怀“恨”在心了,分明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了还敢起普度心?找死呢!若不扼杀在开头,以后还指不定再出什么幺蛾子呢!给她教训,很有必要!
活该碰上个多情公子,红娘子心里乐透了!
“没错,没错!”法海自觉唐突了佳人,赶紧迎合,“卫某所为,分明给郭大人设了一个软套儿,兄台,咱们且看郭大人如何破局!”
公堂之上,郭琇同样也看破了卫即齐的用心,一句“七十不咎”足以左遮右挡,不管是阿山讦谁还是旁人问起,哪怕是皇上,一句“陪他玩”足以应付,叹郭某顶天立地,何曾被这样耍弄?
怒从心头起,却无奈眼前卑躬屈膝人,哪怕淬他一脸,他都任唾面自干,赫然便是蒸不熟煮不烂嚼不动的——滚刀肉!
“嗯——”郭琇狠狠的呼出一口恶气,也罢,既是陪老夫“玩”?那咱们就一直玩下去!
打定主意,寿眉一立,“既然卫大人如此说,那就,发票拿人吧!”
“呃,这个,这个——”
卫即齐腮帮子一抽,满脸笑容都僵了!心说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博弈之道,是明了意图阻断意图,换个方式卷土重来!哪怕是点到为止都算短兵相接落了下乘!自己表明意图,你就该知难而退,哪能死缠烂打?
瞟一眼公案旁肃立的汪先生,眼神多了几分厌弃,你他娘的一年百两银子的幕酬拿着,遇上刑名案子还能添点外财,关键时刻,你给老爷出的什么狗屁主意,转来转去,这不又回来了?
浑然忘了,刚才他还为汪先生的“不咎”叫好呢!
然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撑,“卫某以为此案案情重大,当细细调查——”
调查是推脱之词,也是审案的必须!事实上,卫即齐刚才的一目十行只是做样子。到现在为止,他对案情的了解,还只停留在“状告阿山”四字上。其他的,一概不知!
案情不清冤状不明,一无人证二无物证,莫说被告是阿山,就是寻常人,如此拿人,就不怕掉坑里头?
但他不敢那么说,真要说出来,郭琇绝对能淬他一脸,试想一下,挂着垂涎欲滴的浓痰,还有什么脸面坐在这个大堂之上?
“调查?这么说你卫大人是接了这个案子咯?”郭琇格格而笑,声音又高又尖,直到卫即齐变颜变色才收了声,牛不喝水强按头,报了刚才的“蒙羞”之仇,他也不想逼迫太甚,“丫头,把你父的冤情慢慢的讲给卫大人听!”
且不说卫即齐如何别扭,大堂外的法海却是第一回听见两小的“冤情”,悲切之苦更让他义愤填膺,想岳子风含冤而亡,想岳夫人屈辱至死,想宛平百姓嗷嗷待哺,想阿山至今不光逍遥更押送替天行道的年羹尧进京,欺负朝廷无人么?
咬牙恨声,“想不到这阿山竟是一国蠹,不杀之,何以慰岳御史之灵,何以正朝廷纲纪,何以安天下人之心!”
念及美人在前,朝着石玉婷一拱手,“兄台,在下要即刻面见太子,告辞了!”
“四公子稍住!”石玉婷轻唤一声,“四公子忧国忧民是好的,只是不知四公子面见太子又该如何上奏?”
“自然是将岳家之冤如实上奏……”
“只是岳家之冤吗?”石玉婷凤眼微眯,“若是四公子只是作此想,不若先将此时禀报佟大人,看看佟相如何说!”
“嗯——”法海大奇,目光炯炯盯着石玉婷,他倒要看看眼前这“奇女子”还有和说法。
“玉婷虽是女子也知此案干系,假设如岳子风猜想,是阿山勾结奸人将京城储粮盗运至安徽,莫说整个江南官场,怕是京城之中也牵连不少!”石玉婷稍作沉吟,“四公子又可曾想过,京城九大国仓,存粮当是一个天文数字,若至安徽,售卖得财必定也是天文数字,如此大的一笔银子,阿山真有胆子吞下去?”
“若小女子记得不差,阿山到任不过两三年,他如何能织就这上上下下的庞大网络?”
“安徽每年报灾啊——”
这些事,石玉婷也是事后想明白的,如今就如一记记闷棍敲向了法海,单是一个阿山已足以震动朝廷,若翻起十几甚至几十年的旧账,那就不止是震动,怕是要掀翻朝廷吧?
法海的脸上阴晴不定,就如其内心的天人交战,良久之后,人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眼神却变的通彻坚定,“法海自幼读书,不妄称学识练达,却也明圣贤之言。先贤有云:临大节,无不可夺之志;当危事,不能舍生而取义,吾大罪矣!”
“佟家久受皇恩,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法海当胸抱拳,“玉兄,法海去了,待到我大清玉宇澄清之时,佟某再来与玉兄把臂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