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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雾渐浓,聚起来,连风都被困住似的,沉淀淀压迫着青隐。
“不,不是这样的,我……我一直想回来,一直一直都想。”
没有谁知道,曾经身为孤儿的她,有多么希望拥有家人。地球上的张家给了她爸、妈和妹妹,给了她一个充满爱以及健康向上的人生。
而这里的张家,给了她爹娘和兄妹,给了她一个快乐的童年。
两个家才拼起了她完整的一生。
每个家人,她都那么珍视。可每一个人,她都未来得及有所报答,便离她们而去。
子欲养而亲不在,这几个字,就是千万把扎向心口的利刃!
她因猝死而离开地球,无可抗拒,在这里,她也曾反抗过,不愿离开这个家。
可为什么自己还是离开了?除了家人的半哄半威胁外,只因她也曾为仙这一字动心。
那时的她虽对修仙界一无所知,但也从测灵者的神态话语中知道,自己资质很好。
只要她能成仙,她就有可能再见到前世的家人。她贪了心。
她以为,一切都来得及,只要她学会那几个仙人一样飞天遁地后,来得及回来,来得及接这世的家人,来得及接那个人。
只是,一切都结束得那么突然,那么惨烈!
青隐被浓雾压得越来越低,一直接触不到的地面,如今却被她踩出了深深的印记。
身上越来越沉,连说出口的字,都被压得一顿一顿:“我真的,真的希望,在那一天,我在你们身旁。”
“骗子!”
“你心里只有自己!”
“你甚至在庆幸,那一天你不在,不然,你也得死!”
冷洌的声音,变得异常尖利,刺得青隐扬起低垂的头,奋力吐出两个字:“不是!”
她没有在筑基一成功便回来,是因为她想接家人到天鼎宗!她希望爹娘能像稚鸟峰上的凡人一般,健康长寿,安乐无忧!路途遥远,带着凡人的她,必须要有万全之备!
她不眠不休地凝练法术,为的是有自保之力!她千方百计地攒灵石,为的,是要买一艘飞船!
一年,这些准备,她只做了一年!当她装好各种凡人所用的补品灵丹时出门时,她甚至想好了,如果他们不愿离开,她便留下,有了这些补品灵丹,至少,她还能和家人互相陪伴几十年。
然而一切,就以那种惨烈的方式告诉她,她,来不及了……
“不是什么?”那尖利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反倒是寂灭无音的山村骤然响起呜呜咽咽的哀鸣声。
青隐眼前一晃,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站到了眼前,肌肤莹白晶润,五官小巧精致。青隐脱口惊呼:“五丫!”
五丫夹在四娃这个小儿子和青隐这个幼女中间,总是被无意中忽视的一个。青隐有着二十八岁的魂,自然能看懂小女孩眼中偶尔的失落。
离开前,她尽可能地照顾她的情绪,离开后,她还独自笑思,五丫总算成了家里最小的那个。
四周呜呜咽咽声中,眼前之人那双如幽井般的眼,死死盯着青隐:“我不是五丫,我是五丫的女儿。”
“我娘总对我说你的故事,你的好。”
“我娘在死前的一刻,还在抱怨你心里没有家人,好几个跟你一起走的人,都回了趟家。你,没有。”
“你修仙,修得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办法挽救,你修的是什么仙?修仙又有什么用?”
青隐跌进了这人幽井般的眼中,看到了曾在须弥宗秘境中那一场幻像。
如果她不离开,不修仙,那一切,都会是真的。她会拥有一个快乐如意的人生,结婚生子。她会用两世的智慧,让家人过得比幻境中更好。她,真的错了么?
她过了十几年近乎幽闭的日子,在有能力接引家人时,却又成了孤家寡人。再给她无尽的寿元,她也仍只是一个孤儿,一个孤独地蹲在墙角,茫然不知路在何方的孤儿。
修不修仙,又有什么区别?
青隐的双脚,已在她不知觉中没入了土地。
若她再不能从心结中挣脱,她将会在无知无觉中被幻境吞噬。
一道淡到极致的香味飘至,淡到仿佛下一刻就会散得无影无踪。可偏偏它却无比执拗,徘徊在青隐面前,不肯离去。
青隐闻不到,她的五感已被封,泥土已没过她的膝盖。
仿佛间,有一声轻叹,似轻责,似爱怜,在她发髻间响起。
幻境似有所察,压力突然大增,竟一下间将这香味冲得几近消散,只剩下了一点微弱的绿光,顽强地凝结在青隐鼻尖。
只是这一点,便唤回了青隐的嗅觉,她如突然置身于丛林大山之中,鼻间满是树木花草的纯净与清新。
似乎有风,抚过她紧闭的双目,温柔却又执着,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呵着气在唤醒装睡的同伴,一定要对方睁开眼,看看外面的时辰。
痒痒的触感,传到了青隐的心里,她睁开了眼。
一排排高耸入云、挺拔壮丽的树木撞进了她的眼中。
风大了,天空仿佛下了场绿色的雨。
无数的树叶停留在土地上,仿佛不愿离开曾经的根,最终化做枯泥,融入地底,再在另一个枝桠上生长而出。
有些随风而卷,随风而戏,飘飘落落却总不肯停下。它们路过青隐身旁时,旋转着,似在无声地邀请着她,看看这些离家的孩子要去向何方。
青隐不由自主地挣脱了脚下的束缚,跟着它们飞向丛林之外。
路过静静流淌的溪流,有些便飘入水中,随波沉浮间,慢慢化做无形,融入到无数水滴之中,兜兜转转,再从地底浸润着它们曾经呆过的地方。
也许它们曾经在的那棵树已枯萎,但仍有根,仍有芽,它们的浸润,就是希望,就是新生。
原来,有些错过,不是过错。
她曾经选择更广阔的天地,并不是错,如今,她也只有飞得更高,更远,看过更多的世间变迁,才能找到回头的路。
心之所往,路之所在。
她无法修到太上忘情,这些人,这些情,她珍之重之,永不相忘。她相信,只要继续修行,终有一天,她会找到那条回哺的路。
幻境在青隐双脚离地时,便已被破,只她沉浸在感悟之中,并不知道黑风正掉转头蹭着她的衣摆,萧逸虽闷不吭声,心里却又怒又急:
“这死女人,真是添乱的一把好手!竟然在这个时候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