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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川觉得自己应该没变,他仍旧可以感受到自己有手有脚,也是用脑袋思考,躯体的感觉也没有变形,但是在他的视网膜屏幕中,自我形象检测结果却是一种扭曲无比的触手模样,就如同整个人都融化了一样。不要思考,不要去尝试认知,这就是女巫VV的告诫,三仙岛穿透零时迷彩的遮蔽所观测到中继器没有给高川带来好处,就算是观测结果也不怎么理想,三仙岛收集到的数据百分之九十九无法进行解读,哪怕高川放弃神秘专家特有的直觉,也仍旧会被那巨大的存在感压迫。高川无法直接从三仙岛给出的数据去认知眼前的中继器,也无法通过自身的知觉,从感受性之中剖析出更具体的画面。
他知道,前方就是纳粹的中继器,然而,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它的“形象”和他在物质态世界里,在网络球总部所看到的那层“外壳”截然不同。中继器的前身是瓦尔普吉斯之夜,那是一种仿佛拥有意识的特殊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正因为它仅仅是以一种“异空间”的形态呈现,所以反而让人不会去思考“它的总体轮廓是什么样子”之类的问题。
但是,当瓦尔普吉斯之夜被改造为中继器后,就套上了一层物质态的外壳,观测其外表,就如同一台巨大的设备。但是,高川此时深刻地意识到,那层外壳最重要的作用,或许就仅仅是让这么一个本来不具备固定形态,无法通过常识的空间和时间概念去描述的东西,获得一种对人类而言更直观的外表,以便于人们能够依靠视觉和想象力,去探究它的能力——中继器的本质一直是不可捉摸的,但是,当它被装进一个名为“中继器”的盒子里,人们就可以去认知这个盒子,而这个盒子也因为装载了那样神秘的本质,而获得了神秘性。
“就和你一样。”高川意识到了,眼前的哥特少女制造三信使,散布女巫的传说,乃至于更早期的一系列行为,最终被人们以“女巫VV”这个概念认知和描述,不正和中继器的成形十分相似吗?
“说起来,制造中继器的概念,最初就是从我这里扩散的。”哥特少女没有任何得意的情绪,但却让高川觉得,谈起中继器的她就像是完成了一次十分重要的大型实验,“我带领新世纪福音提出最初的理论,由玛尔琼斯家对理论进行补充,死海使徒筹备所需要的物资,这就是最初的天门计划,最终是由玛尔琼斯家负责具体的建设。说起来,玛尔琼斯家的思维并不具备开拓性,却对细节拿捏很到位,死海使徒同样没什么开创精神,也不擅长太过精细的工作,但是,在粗放型的收集、制造和管理工作上,却有着惊人的才能。”
高川终于知道了,在这一次末日幻境中,末日真理教所拥有的“过去”。作为末日真理教最初的创建者之一,眼前的哥特少女从那个从病院现实的角度去观测,其实并不存在的“历史”中,一直活到了现在。历史到底是不是实际存在过,在这个末日幻境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因为,历史信息的确用一种奇妙而有序的逻辑,存在于末日幻境的相关者的认知中。哪怕从病院现实的角度去观测,末日幻境的这段历史更像是一种“背景设定”,但对于保存有这段历史信息,并对其进行认知的角色,例如眼前的女巫VV来说,这段历史就是“真实”的。
“不,不应该用‘真实’这样虚假的词语去描述。”哥特少女像是看穿了高川的想法,“我度过了不止一次世界末日,我于世界轮回之前离去,于世界再诞之后进入,始终扮演着同一个角色,但在这一次世界轮回之前,无人可以认知到我所扮演的角色。我更像是游离在末日之外的一个幽灵,为末日打打补丁。对我来说,历史的真实和虚假都是无意义的。”
高川能够听懂她所用的每一个词句,但却无法理解它们串联起来后所表达的意思。他甚至无法判断,到底是自己的认知有问题,还是对方的描述有问题。但是,她的话至少证明了一点,她和“高川”一样,经历过多次末日幻境。而且,她还和“高川”有着最根本的区别:
高川的每一次死亡和新生,都是旧人格的死亡和新人格的诞生,这个过程并不具备记忆和经验上的继承性,而在义体高川之前,高川在每一次末日幻境中接触神秘,都是在高中生时代,并在接触之后不会活过一年。仅仅从末日幻境中的年龄来看,义体高川也算是相当特殊的,是唯一的“青年”,但是,若以“接触神秘后能够活下去的时间长度”来看,义体高川也和其他高川没有太大的差别。
与高川相比,哥特少女在获得“女巫VV”这么一个固化自身的存在概念之前,保留记忆、认知和经验,作为一个单薄、脆弱却恒长的人格,在多个末日幻境中存活下来,或许在这次末日幻境之前,她都只是一种相当于“背景人物”,“只存在于纸面上的设定”,“隐藏在故事正面描述之后的暗示”之列的存在,无法直接从末日幻境中对其进行观测和认知,但是,“她是存在着的”,而且,是“接续性存在着”,这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一个是能够被观测到却不断刷新的存在,一个是无法观测却一直延续的存在。对前者而言虚假而易变得东西,对后者而言却可能是一直存在着,仅仅是“不被承认”或“没有被前者观测到”的真实。
高川还是无法理解女巫VV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她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真实和虚假又是如何分界的。但是,他并没有因此感到苦恼,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要去理解这些自己根本无法体验,也无法观测的东西。
要让一个从肉体到精神,从思维到思想上,都充满了局限性的人,去思考非人之事,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呢?高川不止这么一次想过。因为,作为高川,哪怕仅仅是作为义体高川这么一个短期存在的过渡性质的人格,他所遭遇的非人之物也已经太多了。
无法理解女巫VV这个存在的话,她所行之事的真正目的,自然也是无法探究的,之前对她所进行的那些猜测,如今看来也似乎错漏百出。不过,当哥特少女阐述着末日真理教的起源,最初三巨头的联合行动,天门计划和中继器的诞生等等仅在这一次末日幻境中存在的“历史故事”时,高川仍旧听得津津有味,就如同历史学家经过漫长的跋涉,终于在沙漠中找到了被掩埋已久的残桓断壁。
过去至今的深潜者,古老的深潜者,存活时间最久的深潜者,由深潜者们拉开的剧幕,不被大多数神秘专家所知道的,仅存在于“进入人类集体潜意识”后才能知晓的秘密。那在统治局覆灭后,贯穿了统治局遗址的发掘,隐隐串联着这个末日幻境的每一次大事件的线索,就好似从淤泥中被知情者随手扯了起来。
这一次末日幻境,远比高川所知道的过去任何一次末日幻境都要深刻,那是反映在“历史”中,由女巫VV这一个一直存在着,却首次被认知的角色所带来的信息,在她的身上,在她的经历里,在她的观测中,在她的认知下,一切都有迹可循,一切都似乎密切关联的精细。
无数的秘密,堆砌起了一个无法用语言去描述的,波澜壮阔的世界,而这个世界的背后,仍旧让人感到还能继续深入的黑暗——那黑暗就像是宇宙一样深邃,像是无底深渊一样让人恐惧,但是,这一切仍旧会在末日中毁灭。
不,高川突然意识到,正是末日幻境的每一次毁灭和再诞,才导致了这种看似不断壮大的内容和深度。末日幻境,本身就是在成长的。如果说之前的成长,都是为了酝酿出中继器,或许有些偏颇,但是,中继器诞生的这一次末日幻境,却或许可以视为末日幻境的成长中一种重要的变革。
而且,从病院现实的角度去观测,也是对“病毒”发生变化的一种预兆。有足够的信息证明,以人类的认知,称之为精神统合装置和人格保存装置的东西,是在末日幻境中孕育出来的,“病毒”所需要的东西。而中继器的前身,瓦尔普吉斯之夜的核心,正是精神统合装置。这些逻辑上的关联性,让中继器的特殊性,让拥有中继器的这次末日幻境的特殊性和重要性,使得桃乐丝和系色无法将之当成和过去的末日幻境一概而论。
甚至于,在认知到这种特殊性和重要性后,才决定了要利用这一次末日幻境补完超级高川计划。
在这次末日幻境之后,一切都将迎来剧变。而谁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变化。但是,很难去想象,那是一种倾向于人类认知中的“美好”的变化。
未知并不总是带来恐惧,可能性放在************里,也会是美好的。但是,当未知的趋势,一直向着人们所能想象的,所不能想象,却直觉到的,无止尽的黑暗深渊坠落时,那必然是一种极端深沉的恐惧和绝望。
这一次的末日幻境越是庞大而精细,越是发掘出其厚重的历史,就越是让人感到不安。
高川哪怕藏在三仙岛之中,理论上拥有和中继器在一段时间内正面抗衡的力量,也仍旧在哥特少女所讲述的历史,以及这段历史故事所隐藏的恐怖而未知的趋势感到寒冷。
“这就是我的故事,末日真理的故事,但或许对你而言,这仅仅是一个故事。”女巫VV如此对高川说到:“但你必须明白,在物质态世界里,这些故事只是一种信息的残留,是记录在纸上,随便就能焚毁的单纯的记录,是容易被人遗忘的记忆。但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它将会变成比任何事实都要客观而可怕的事实。中继器的本质是从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凝聚中,哪怕它可以在物质态和意识态之间改变,但是,人类集体潜意识永远都是它的主场。你如今所在的地方,正是它最能发挥威力的地方。抛却约束,抛却外壳,抛却能够被人直观认知的现象,抛却常识中的规律,倘若视其为人类集体潜意识的结晶,那么,它的存在性之不可名状,就不在于一个人的想象有多远,而在于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期许有多远。”
高川感到晕眩,零时迷彩在淡化。三仙岛穿透零时迷彩对中继器进行的观测是朦胧的,但伴随着色彩的淡化,朦胧正变得清晰,从而让中继器的存在感和压迫感更加直观。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上不断谈出警告,从数据上即时描述他的理智和心智的下降,而在脑硬体的控制下,三仙岛维系着最后的底值,让他不至于把自我认知中,作为“人”,至少是一部分“人”的那点东西全都扔掉。
“世界是什么?世界是如何开始的?又是如何结束的?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女巫VV的声音在渺渺中传播着:“欢迎来到人类集体潜意识,欢迎来到人所期许的世界的尽头,请聆听教诲。末日无法解释问题,但却会消灭所有问题。未知是无限的,探寻真理之路没有尽头,任何享受和欢愉都将是假象,我们生活在一个自我认知为虚假的世界,面对无限的未知,永远都无法找齐拼凑真理的碎片,所知所想皆是苦难和欲求。因而,寻求真理之人终将得到解脱,这是无止尽的真理解答地狱中,人们最需要的福音,而这便是末日的真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