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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这里,对吧?”
我屏住了呼吸,静静地注视着眉头紧蹙的落落。
“我知道你在,所以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希望你清清楚楚地听好。”落落回头打量了一圈,四周零零散散有人经过,大家行色匆匆,各自沉心于自己的事。
“我不管你刚才跟着我去了哪,见了谁,说了什么,听了什么,但是你最好统统给我忘记。”
落落盯着前方一团空无一物的气体,薄薄的嘴唇轻轻蠕动,一字一语似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像你根本不存在一样。我真的不希望,一些本来安安稳稳埋在土下面的东西,因为你的那些鬼把戏跑到了台面上。我很诚实地告诉你,如果你再了解我一点,你真的不会想要惹我的。”
落落停在胸口的那只手垂了下来,搁在另一只手腕上轻轻扣了扣,薄薄的嘴角轻轻牵起,泛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冷冷笑意,“或者,你已经很了解了?”
我一直到晚上回家,还有点惊魂未定的感觉,吃饭的时候都很没精神。舒默大概被我影响点,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舒默经常会为我的身体状况担忧,每次我脸色稍变,他就要询问我是否有哪里不舒服。可事实上,我是鬼,我很少有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除非倒血霉撞上了银质十字架或是开了光的佛珠串子之类。但我犯贱地很享受舒默为我担心的感觉,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掩埋真相,取而代之撒各种小谎诸如头晕脑涨心慌气短胳膊腿儿抽筋之类的看他为我牵肠挂肚干着急。
但是今天我没那个心情。
“我没有不舒服。”我很干脆地回答他,“我只是,心情欠佳。”
舒默的眉头稍微舒展开:“还是因为下午的事?”
我犹豫究竟要不要把落落会鬼门十三针的事告诉他。舒默现在已经知道落落背景非比寻常,非但不好惹而且相当危险。他一开始警告我离落落远点果然是明智之举。但是,他一定不会想到,落落可以厉害到让我顷刻间香消玉殒灰飞烟灭,从此彻彻底底地消失于这个世界上。我现在万分后悔自己附身落落去地下停车场的举动,很显然,落落对这个我习以为常的以窃取他人*为乐的小把戏相当地介意和不爽。她本来可以与我再无交集,江小白已经出院了,我只要看着她去地下二楼的背影摆摆手说一声赛由那拉就可以从此不用再看她一边戳着自己的手腕一边恶狠狠用眼神威胁我的模样了。
但是,我自己把一切都毁了。
送走了落落,我就处在一种缺乏安全感的巨大而无名的恐慌中,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有可能随时被夺走一般。落落让我不要惹她,但怎样才算不惹呢?她说不希望她的秘密通过我的口被旁人得知,但是如果她回去跟那个叫连城的男人确认,知道舒默出现在他们的密会地点,她会有什么反应呢?她会把舒默和我联系在一起吗?她会知道我已经把她的秘密告诉了舒默吗?
最可怕的是,她……会对舒默下毒手吗?
我想起了韩寒的那句老话: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我一定吃的药物中毒。”
“她会不会记起你来?她……不是一般人。”我忧心忡忡地说,小心地观察着舒默的反应,“或者最简单,她跑去跟那个神秘男人确认一下,下面见面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会知道是你把她接走了。”
“所以呢?”舒默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橙汁。
“所以呢?!”我声音猛地提高了一个分贝,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她会怀疑你吗?会知道你跟我有关系吗?会察觉你已经知晓了她的秘密吗?然后,她会……”
“知道我跟你有关系?”舒默狐疑地扬了扬眉毛,“她知道——你是谁么?”
我哽了一下,咽了口唾沫,硬生生地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她那么聪明,又是杀手,搞不好受过什么特训。要知道,从事他们这种特殊高危职业的人,都很邪门的。我硬生生在她身体里耗了一下午,她回头会没有一丝察觉么?”
“所以,这些是你现在才想到的么?”舒默蹙紧了眉心,深深叹了口气,“子若,现在才来担心这个,不会觉得有点太晚了么?”
我怔怔地看着舒默,猜也猜得到自己现在一幅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舒默放下手里的杯子,垂下眼帘,圆润的指尖轻轻滑着玻璃杯光滑透明的杯沿,“她知道了又能怎样呢?她不会对我怎样的。我是个人,我是有身份证有工作单位有社会关系的人,如果我发生了什么不测,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公安肯定是要调查的。况且,江小白中了枪伤,两个人竭力隐瞒,明显是怕落落的底细被揭穿。可见,她是很有顾忌的。所以,你不要担心我,我保证不会让自己出事。”
我长长出了口气,有种心脏重新掉落回心房的踏实感,“你保证,你会安全无恙?”
舒默注视我的眼神很平静,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坚定:“我保证。”
吃过饭,舒默去厨房洗锅碗瓢盆,我就托着身子钻进房间躺下了。整天听人嚷嚷说心累心累,可我才是正儿八经的心累。整天纠结于怎样才能找回自己的过去,似乎已经厌倦了这个尘世,可是真碰到了彻底满足我心愿的危机,又百爪挠心挖肝掏肺地难受。
脑子里像跑火车似地轰隆隆响了半夜,我辗转反侧地合不上眼。看来这个落落是真的把我吓到了。谁能想到啊?江小白那样的怂包,居然傍上了如此人物的女朋友,果然是一切冥冥之中自由定数,命运诚然是公正不欺人啊!
我一个翻身坐起来,望见窗外漆黑一片。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起那样夏天,舒默因为江小离跑到圣爵楼顶喝啤酒的事情,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失落颓废的德性。本该年少轻狂,因为心里住了一个人,就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灵魂蜷缩成小小的一朵,乖乖地躲在偏僻的小角落里,把自己的悲喜全盘交托给别人掌控。这样想想,我心里忽然酸酸的。舒默初恋给了江小离,因为她不理他,那时候那么伤心。那我呢?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消失了,舒默也会那么难受吗?
我钻出了窗户,爬上了楼顶。出乎意料的,舒默也在。不过他脚边放着的不再是几只脏兮兮的被踩瘪了的啤酒罐,而是一只盛着香槟的透明高脚杯。我怔在半空中看着舒默,舒默看起来倒没有很惊讶,只是冲我微笑着招手:“你快进来,这可是二十八层。你脚不离地悬在那里,看着怪吓人的。”
我挨着舒默坐下,盘着腿仰头看天。城市的夜空很少有星星,今天也不例外。漆黑如幕的苍穹,除了半轮小船儿似的弯月,就是零零落落的几点寒星,偶尔闪一下,也是寂寥单薄的微光,看着就怪心寒的。
“星星真少,一点也不热闹。”我撅嘴,“咱们当年在国外的时候,天上的星星可比这多多了。”
“那你想回去么?”
“咦?”
舒默扭过头,微笑着看着我,仿佛再说一件再轻松平常不过的事情,就好像在问我明天要不要去看,或是买张票去看莫纳特展。
“如果你也怀念那边,我们要不要回去?”
我怔了怔,低下头沉吟了一下:“可是,我们才刚回来啊。”
“但如果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呢?如果这个决定让我们两个都不开心,为什么不早点纠正它?坏掉的苹果,咬下第一口就知道是坏的,不需要把它腐烂的果肉汁水全吞下肚子才能判断它是坏的。”舒默看着我的眼睛明亮得出奇,眼里的光一闪一闪的,好像是天上的星星掉进了他的眼睛里,“你这么担心落落,我们离开,躲的远远的,她就找不到我们了。”
我抬起头,看着舒默叹了口气:“那你呢?这里是你出生成长的地方,你的父母亲人都在这里,再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就真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了。你一点都不会想念他们么?”
他沉默了片刻,顿了顿,淡淡笑道:“想回来探亲的话,买张机票就好了。现在的交通这么发达。”
“哪有那么轻松,十几个小时呢。”我扶额,“更何况,整天飞来飞去的也不安全啊,你看最近出事的飞机这么多。”
“我死了,就变成跟你一样了,不是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好像心底的小秘密一下子被戳中了,仿佛涨得鼓鼓囊囊的气球被针“扑”地捅破,一下子就萎缩成了一摊干干瘪瘪的皱皮。
舒默看着我的眼神依然很平静,嘴唇还含着淡淡的笑,和在雾院吃樱桃蛋糕时一样的表情,“那时候,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不好么?”
“你疯了!”我突然气急败坏地大叫,“你怎么可以有这种念头!神经病么!鬼知道你死了要去哪里,是要投胎是要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你一咽气黑白无常就来接你了好嘛?到时候他们不带我,只把你抓走,我们不就彻底见不到了!”
“那我就躲起来,让他们找不到我。”舒默冲我眨了眨眼睛,好像淘气的小男孩,“不过真要是去的话,我这样的人,应该是上不了天堂的。”
“为什么?”我觉得不服气,撅着嘴望着他好看的侧脸,“你这么好,还不配去天堂,那谁还能去?”
舒默没有看我,只是仰着脸望着远处的天空。他随手拿起身旁的酒杯,一口气喝尽杯子里的酒,嘴唇因为沾上了透明的汁液,而显得如同饱满的蔷薇花瓣般莹润欲滴。
他迷人的嘴唇绽放出一个幽深莫测的笑容,漆黑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我听见他悠悠地叹了口气,半自嘲似地低声笑道:
“子若,我真的希望,我能像你心里想的那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