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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付青硕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师北落在后院中的小池边喂鱼。手中的鱼饵慢慢洒落,阳光侧面打在她白皙的脸上,似乎能够穿透她几乎透明的肌肤一般,脸上细小的绒毛依稀可见。师北落的睫毛非常浓密,稍微垂下一点视线,便似羽扇般遮盖住下眼睑。
付青硕跨过角门,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雕栏边上、专注地望着水池面的师北落。她披着雪白色的熊毛大衣,里面隐约露出一点天蓝色的衣料影子。衣袂被风轻轻撩起,打了个小卷儿,又重新垂落了下去。
师北落披在肩上的头发如乌藻般倾泻,似乎是感觉到了这边的注视,微微侧头,冲着付青硕微微一笑,笑容如三月春风般和煦,连问了两句道,“公主回来了?昨晚睡的可好?”
付青硕的眸子里团了一层暗云,似乎心情很不愉悦。她走近师北落,看着她的脸,凝眉问道,“驸马是何时归来的?”
“哦,”师北落忙拍干净手上的鱼饵,回头面对着付青硕,缓缓道,“今日我醒的早,本想叫公主一起回去,但怕打扰公主安寝,故而自己悄悄披了衣衫回了公主府。不过北落到了府中之后便立即遣人去师宅外候着了……”师北落单边挑起眉头,诧异道,“莫非这群人没有找到北落的住处,怠慢了公主?”
付青硕的语气转冷,“驸马曾答应过本宫,得饶人处且饶人。可为何驸马会言而无信?”
师北落奇怪道,“公主何出此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付青硕深深地盯了她一会儿,抿紧了唇。一股凉风迎面而来,吹拂了师北落的发,发尾若有似无地扫着她的脸颊。在这一片被发丝遮挡了的模糊视野中,她似乎观察到了付青硕眼中一闪而过的隐忍。
我是动了苏和,也动了太子,若你有能力阻止,为何不提早阻止?若你没有能力去阻止,又有何立场劝我说让我‘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可知,当年父皇母后在城墙之上,在我的面前被人斩首,若我那时候求你,你会答应放过他们吗?陈国国灭,若我求你,你会放过我的国家吗?
水中的鱼儿扑腾了一下,激起一朵浪花,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宁静。
付青硕幽幽道,“宫内近日发生巨变,还请驸马留在府中,不要随便出行,否则容易惹上事端。”
师北落一怔,苦笑道,“公主是想将北落软禁?”
付青硕转身,话音落时,人已经朝着门口的方向去了,“是,本宫命你禁足府内,没有本宫的吩咐,你不能出府。”
师北落收回已经踏出去的脚步,驻足原地。孤单孱弱的影子和周遭的奢华布置相比,分外寥落,形单影只。小池上的单影成双,小鱼游动时候激荡起的水花将人影打散,渐渐花开。她捻起落在栏上的一片落叶,扬手将它丢在池水之上。
余光瞥着付青硕离开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即便你软禁我,此刻也已经太迟了。
大兴殿。
付贺散了朝,跨出殿内大门的时候,仰头望着湛蓝色的天空,暖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让他昨日还寒着的心稍稍暖了一点点。可是——
付贺背着手,垂眸盯着地上一行爬过的蚂蚁。虽然蚂蚁可以扛起比自己重十倍的食物,但是毕竟身躯太过渺小,以至于遇到自己这种虽然扛不起太重的东西、但一吹便能够将它吹飞的人的时候,它即使再挣扎也是无济于事。
苍生如蚁,皇权如天。
唯有登上权力的顶峰,才能够为所欲为。这就是付贺此刻所想,这也是昨日绯绯在他面前死去的时候所传授给自己的东西。
今日早朝议论的内容自然是太子付恒落罪入狱之事,就如同以往用来遮掩皇家丑事的手段一样,绯绯的死亡被杜撰成了暴毙而亡;太子的入罪则被描述为“勾结官员,意图不轨”。这八个字死死地扣在太子身上,使得他的储君之位立即不能保全。
朝中本有太子付恒一党,原本应该会有人站出来提出不服,为太子申冤。但就是因为“勾结官员”这四个字,将这群人牢牢地挡在了耿直辩护的门外。
后宫之内,自然也有人想要替太子求情,但可惜除了皇后依旧跪在皇帝的寝宫外一无所获之外,别的妃嫔没有任何的理由和资格去回护太子。并且对于有子嗣的妃嫔而言,太子被废是天大的好事。
付贺站在殿前,回望这金碧辉煌的金銮殿。绯绯死去那一幕不断地循环着在自己脑海里回放,搅得他心绪不宁。
过了一会儿,一群朝官围成了一团,似乎真绕着什么人簇拥而来。一层又一层地叠着,就好似蜜蜂在围着想要采摘的花蜜一般,此起彼伏的声音在付贺耳边嗡嗡作响。
付贺在那人经过自己跟前的时候,淡淡地扫了一眼。
付康褪下银色铠甲换上了藏青色长袍,头戴紫金冠冕,身材高大,剑眉星目,甚是威武。纵然被簇拥在人流之中,但他每走一步,前面挡路的人便会自动退却。没有人敢接近琥国的第一高手,也即是琥国的战神——横王付康。
付贺漫不经心地瞄着自己这位哥哥,偶尔能从人流中找出他的头冠。昨夜若非横王,自己恐怕也已经被皇帝一剑刺死了。付贺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摸了摸自己心口,然后抬头继续看着付康。
与此同时,付康也往这边望来。
两个人的眼神一交汇,付贺便在心里打了个突。按捺住不安,勉强冲着付康笑了一笑致意。
付康没有继续理会付贺,而是大步流星地管自己朝着大兴宫南门去了,看样子应然是想直接出宫。
付贺抱着手臂,站在殿前高高的台阶之上俯视下方。
太子付恒出了事,最大的受益者也就是储君之位最可能的归属者就是横王付康,而并不是自己。也难怪这些大臣们纷纷闻风而动,眼见着太子不行了便掉转枪头去拍横王的马屁了。
但可惜——
付贺望着下方那尾随着横王的一群人,鄙夷道,“只可惜你们不知道我这位皇兄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你们越是表现地谄媚,他就越厌恶你们。”
自言自语地说完这一通话之后,付贺似乎犹豫了半晌,望着观风行殿的方位看了许久。宽大的袖口迎着风鼓动,啪啪地小声地在耳边作响。付贺凝视着那个方向,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就这样观察了良久,付贺才低低地叹息一声,转身便要朝着宫外去。
可是没有下几步台阶,他心中一闪念,便又疾速地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直奔观风行殿去了。
天牢。
最里面的房间一直是为皇族准备的,正因此一直空着。可一天前就来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这让天牢的狱卒们很是惶恐。皇帝若是开心,他便是下一位皇帝;皇帝若是不开心,他便只能一辈子是个阶下之囚。
正因为皇帝心思的不可捉摸,和对朝廷局势的不明了,使得这些狱卒对待这位新来客是又爱又恨。很多人拿不准该是奉承这位,还是该顺着皇帝表面的意思压制这位。
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谨慎态度,狱卒们决定让这位贵客自生自灭,于是照例提供饮食,照常安排休息。
付恒来到天牢之后,没有讲过一个字。他只是沉默地由人扒掉自己华贵的衣衫,沉默地接受圣旨,沉默地听着太子府众人的哭声,沉默地戴上脚铐手铐。
在众人以为太子已经经受不住打击,变成痴傻的时候,太子却突然咆哮一声冲入了自己的书房。
跳上了桌子扯下上面的一副精美画轴,然后大笑着撕扯那张画,直到最后变成了零星的碎片,他随手一扬,这副传世名画便这样在众人面前,以这样的零碎方式毁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韩熙载夜宴图……哈哈——”太子狂笑道,“绯绯,没有你,还有何人能陪我看画?!”
众人见付恒歇斯底里地咆哮,深怕上面治罪,于是便有高手上来敲晕了他,这才顺利地将他送入天牢。
这一天,付恒又变得十分安静,与在太子府的歇斯底里不同,他似乎是在思考。
一个影子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付恒一动不动,依旧保持着盘膝坐在枯草上的姿势,就像是个苦心的僧侣。眼神空洞、痴呆,就好像对这尘世已经没有了眷恋一般。
“啪嗒——”一样红红的东西丢在了牢房内。
付横终于抬眼,空洞的双眸在见到这一双鞋子之后骤然掠过一道亮光,然后前倾身体一手抓住了那鞋子,捧在手心,观察了一番之后噙着泪珠问,“你是何人,你从何处找到这只虎头鞋的?”
“鞋里有信。”那身影说完就走,犹如鬼魅。
付恒颤抖着手,慢慢地从鞋中抽出一方纤细的、薄如蝉翼却刺绣精美的云锦,上面正端端正正地刺着几行蝇脚小字。付恒在见到第一个字之后,便觉得心口一甜,只因为他认得这是绯绯的字迹,虽然只是刺绣,但字形还是与书写的一模一样。但渐渐地读下去,付恒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在读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付恒突然喉间一甜,还来不及咽下去一股腥味便从腹部涌了上来,冲出了口。
“噗——”
鲜红的血洒满了一面墙壁。
付恒手中的云锦在落在地上的那一刻突然着起火,小小的蓝色的火焰很快便将这片方的云锦和云锦上的字烧得一干二净,只依稀看见,“妾本故国宫室女……从未与君相爱相知……”
作者有话要说:好累好累哦,谁将权倾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