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6嫡长

天泠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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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三公主命人把摆衣的那份贺礼送到镇南王府的时候,已是巳时过半,太阳快要升到正中,笄礼已经进行了大半。

    一加发簪,二加发钗,三加钗冠,三加仪式都已经完成。

    萧霏最后换了一件大红底缕金牡丹刺绣褙子、戴着华丽精致的钗冠从东间中走出,举止端庄地走在雪白无暇的藤席上。

    厅堂中所有宾客的目光都落在萧霏的身上,这个平日里都素雅高洁的萧大姑娘此刻看来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这身华贵绚丽的礼服衬得她整个人雍容大气,典雅端丽。

    萧霏淡定从容,不紧不慢地给厅堂中的众位宾客行礼,这是第三次拜礼。

    至此,及笄礼就算是顺利地结束了。

    今日的及笄礼由镇南王亲自主持,田大夫人为正宾,每一个步骤无一不讲究,比起当初世子妃的及笄礼也是毫不逊色的,可见萧霏如今在镇南王府的地位。

    本来由于小方氏被休弃,萧霏这位王府嫡长女在别人的眼里,地位总是有些尴尬,于是有些府邸对于求娶萧霏的心也就淡了,但这几个月来,见萧霏在王府地位不减,又有世子妃刻意维护,此刻,某些人又难免有些心动。

    萧霏仍是王府独一无二的嫡女,是整个南疆最尊贵的姑娘!

    礼毕后,众人便都移步宴客厅,借着这个机会,几个府邸的夫人殷勤地凑在了南宫玥身旁套近乎。

    “世子妃,这一眨眼,霏姐儿也十五岁及笄了。”杜夫人亲热地对南宫玥说道,“时光不饶人啊,我还记得霏姐儿小时候抓周时的情景,真是彷如昨日啊。”

    看着杜夫人殷勤的样子,旁边的几位夫人心里不屑,这杜夫人虽然说是萧霏的表婶,可是以前还曾是帮着乔大夫人和方家三房与世子妃作对,如今树倒猢狲散,杜夫人倒是好像把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真真是厚颜!

    另一位穿着铁锈色褙子的中年妇人心念一动,急忙道:“杜夫人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记得萧大姑娘当初是抓了本书吧。”她笑盈盈地赞道,“果然啊,大姑娘如今真是知书达理啊!”

    南宫玥嘴角始终含笑,偶尔应一声。

    这些夫人的心思,她都瞧在眼里,这种趋炎附势的人家,自然不适合萧霏。女子一旦嫁了人,每天有大半时光要在后宅中与婆母女眷打交道,男方家风不正,一定不行。

    无论心里怎么想的,南宫玥表面上始终是笑吟吟地,毕竟应酬归应酬。

    见南宫玥对这几位夫人都甚为亲热,一旁的常夫人心里着急,不甘落后地说道:“世子妃,小世孙应该八个月了吧?等过了年,也该办抓周宴了。”

    南宫玥微微一笑,对着常夫人含笑道:“届时再请夫人过来凑热闹。”

    “多谢世子妃。”常夫人忙不迭应和,得意洋洋地看了四周其他人一圈,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他们常家就是与世子爷、世子妃亲厚!

    那些夫人则是心里酸溜溜地,只觉得这常夫人真是厚脸皮。

    话语间,宴客的花厅就在眼前,众宾客纷纷入席,田老夫人婆媳、姚夫人和常夫人等在其他女宾们艳羡的目光中与南宫玥同席,外面的戏台上响起了铮铮琵琶声……

    一顿席宴宾主皆欢,直到未时,女宾们才陆续地开始告辞,王府中又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换了一身衣裳的萧霏又来到了碧霄堂,和南宫玥一起坐在她的小书房里。

    萧霏坐在窗边凝神看着手中的几张礼单,只见她穿着一件粉紫洒金菊花妆花褙子,梳着繁复的牡丹髻,发髻间插着一支赤金菊花发钗,那蝉翼般薄薄的菊花花瓣微微颤颤,看来精致极了。

    今日的萧霏看来仿佛在半日间一下子长大了不少,气质清冷的少女那窈窕的身形已经有了玲珑起伏的曲线,清冷中多了一丝婉约。

    萧霏手中的这些礼单自然是各府为了她的及笄礼送来的礼单,里面的贺礼也都会入萧霏的私库,因此南宫玥特意让萧霏自己来整理这些礼单。

    萧霏看得极慢,仿佛她在看的是极为艰涩难懂的书籍。

    田家送的是一对羊脂玉玉如意,四色礼盒。

    姚家送的是一套翠玉头面以及蜀锦缎布。

    ……

    翻了好几张礼单后,萧霏忽然眉头一皱,目光在其中一张礼单上凝滞了片刻。

    白玉嵌红宝石双结如意钗、白玉西番花纹金项圈、赤金嵌白玉红宝石耳坠、赤金镶各色宝石的梳蓖、白玉镶金镯,还有八色礼盒。

    这是何将军府送的礼,而自己与何将军府素无往来,这礼未免也送得太重了点!

    大嫂教导过自己,平日里往来较少的,一般礼单上都是最普遍的,只求挑不出错处,除非是想与王府套近乎,有所求自然就会殷勤些……

    停顿片刻后,萧霏继续往下看着……

    小书房里静悄悄的,直到半个时辰后,她方才抬起头来,把其中的几张礼单递向了南宫玥,然后问道:“大嫂,我记得你说前几日有些府邸递了帖子过来,其中可有这几个府邸?”

    南宫玥怔了怔,微微笑了,接过那些礼单,飞快地扫了一遍,颔首道:“不错。”

    南宫玥满含笑意地看着萧霏,这些府邸南宫玥也有印象,都是那些个趋炎附势的人家,早已被她排除了。萧霏在人际往来上一贯有些迟钝,恐怕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些府邸曾一度对她避之唯恐不及,这一点与萧奕还是有几分异曲同工,只是不喜欢,不代表愚笨,所以她还是能用她的方式发现了这些府邸不太对。

    南宫玥又道:“这些府邸的帖子,我已经押下了。”

    也就说,萧霏是不会见到这些人的。

    萧霏也是笑了,她就知道知她者,大嫂也。她的婚事由大嫂做主,再好不过了。

    萧霏俯首正要把剩下的礼单收起来,目光又落在了置于最上面,也是最后一张礼单上,然后抬眼又看向南宫玥道:“大嫂,三公主今日没来,但也送来了礼过来……”萧霏也听闻过三公主热孝改嫁的事,心里对她有几分不以为然,但是三公主毕竟是公主,所以才特意与南宫玥说一声。

    一旁帮着整理礼单的桃夭补充了一句:“大姑娘,世子妃,三公主的礼是今日巳时过半,临时送来的。”

    南宫玥又怔了一下,巳时过半,也就是说,那时候及笄礼应该已经快要结束了,应该是临时想到送来的……

    她本来还以为出了陆九的事,三公主不会送礼过来呢。

    想着,南宫玥把三公主的那张礼单拿了过来,往下看了几行,眉头微挑。

    八宝攥珠飞燕钗、八叶桃花细金链链子、碧玺香珠手串、赤金缠丝手镯、赤金柳叶耳环……

    这些东西虽然不至于失礼人前,但是搭配如此凌乱,一看就是在首饰铺子里随意买的,可见三公主送礼之仓促。

    不过这毕竟是三公主送给萧霏的礼物,南宫玥也不好替她处置,看完之后就把单子还给了萧霏,只是叮嘱了一句:“霏姐儿,对于一些用意不明的人,他们送来的礼都务必要让下人好生检查。”

    南宫玥这句话不仅仅是针对三公主,却也必然是包含了三公主。

    萧霏听话地应了。

    这时,太阳已经开始西下,萧霏整好了礼单,就告退回了月碧居。

    此刻的月碧居里,目光所及之处,还有些凌乱,奴婢们还在清点那些宾客送来的贺礼。

    萧霏自然还记得南宫玥的叮嘱,就让桃夭去协助院子里的管事嬷嬷检查三公主送来的贺礼。

    而她自己则去了内室做女红,她正在给小萧煜做冬天的袄子,虽然现在才九月下旬了,距离十一月入冬还有些时候,但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做女红慢得很,得早点动工才行。

    半个时辰后,萧霏总算是把原本就缝了一半的袖子缝好了,她放下手中的针线,往窗外看去,放松了自己略有疲惫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阵挑帘声响起,桃夭进来了,表情有些微妙。

    “姑娘,”桃夭走到近前,屈膝禀道,“奴婢刚才在三公主殿下来送来的贺礼中发现了一封信藏在其中一个锦盒的绒布下。”说着,桃夭从袖中拿了一个信封出来。

    萧霏愣了一下,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个信封上。

    三公主的这个信封自然是给自己的,只是她为何要悄悄藏在锦盒里,而不是直接派人送给自己……

    萧霏眸光一闪,使了一个手势,桃夭就恭敬地把那封信呈给了萧霏。

    萧霏熟练地打开了信封,取出其中的一张绢纸,展开……

    只是扫了一行字,萧霏就是瞳孔一缩,脸色微微一白,然后飞快地把信纸看完。

    三公主怎么会知道的?!

    知道母亲小方氏曾经与百越勾结……

    萧霏捏着信纸的手指下意识地微微用力。

    这封信中说的当然不只是如此,三公主还在信中威胁萧霏,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小方氏所为,就要乖乖听话。

    萧霏眸中一片清冷之色。

    对于母亲小方氏的所为,萧霏知道得一清二楚,她也不在意被人知道……

    她既然是母亲之女,就要为母亲所为付出代价。

    但是,她不仅仅是母亲的女儿……

    大嫂说过,她姓萧,她是镇南王府的姑娘,她的一举一动,都应该考虑王府的大局,南疆的大局……

    萧霏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瞳孔渐渐变得幽深,缓缓地收好了信……

    一旁的桃夭虽然不知道这封信里说得到底是什么,却也隐约地感觉到此事怕是不简单,不敢出声。

    不知不觉中,外面的太阳落下了大半,预示着又是一天快要过去了。

    次日一早,镇南王府便在城门口附近大肆施衣赠药,城中的百姓口耳相传,人人都在称颂萧大姑娘的善行,只差把她说成是九天仙女下凡尘……

    随后,陆续便有一些府邸的夫人们登门来套口风,南宫玥不耐其烦地一连几天见了好几拨,以致小萧煜每日午睡醒来,都忘了找猫,四处找起娘亲来。

    不过这几日的辛苦总算没白费功夫……

    其实,早在一年多前南宫玥就开始为萧霏的婚事做准备,也大致调查过南疆的那些青年才俊,后来又根据小方氏出事以后那些府府邸的态度,这一回很快就挑出了七八个还算靠谱的人家,比如——

    华将军府的华三公子、冯老将军府的冯十三公子、程将军府的程七公子,还有姚家二房、兰将军府、许副将府、常将军府……

    南宫玥在一张纸上一鼓作气地写下一连串名字,然后手中的狼毫笔便停顿在了半空中,似在沉吟思索。

    鹊儿和画眉在一旁伺候笔墨,知道世子妃是在为大姑娘的婚事操心,因此也没避讳什么,鹊儿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后,凑趣地问道:“世子妃,奴婢看着哪个公子都是极好的,您心里可有数了?”

    南宫玥手中的笔再次落下,在其中几个字旁画了个圈,“华”、“姚”、“兰”、“常”。

    这几家在她看来还算与萧霏般配。

    南宫玥的笔尖在“常”字旁停顿了片刻,常家虽然是将军府,但是门第不算高,家里是农户出身,也就是常老将军早年战死沙场,才恩萌了才干平平的常将军……

    不过对于镇南王府而言,出身门第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整个南疆也没有人家能比得上镇南王府,常家家风不错,常夫人是个好相与的,常环薇看来也与萧霏很是投缘,常怀熙更是个有出息的……

    南宫玥的眸中熠熠生辉,心里已经琢磨着打算等萧奕回来后,多问问他关于常怀熙的事。

    还有,得找个机会再让萧霏见见常怀熙。

    虽然去年的春猎、今年丹湖的赏荷会相了两次都没有结果,但南宫玥还是抱着一点希望,希望自家的霏姐儿忽然就开窍了。

    看着世子妃纠结的面色,鹊儿和画眉好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世子妃这跟找女婿没什么差别了,世子妃选世子爷做夫君时好像都没花那么多心思……咳咳!这可不能跟世子爷说。

    就在这时,一阵率性的挑帘声伴着某人的步履声响起,南宫玥不由嘴角微勾,含笑地看向了来人,“阿奕,你回来了。”

    丫鬟们立刻识趣地退下了,只留下两个主子单独相处。

    萧奕心里觉得自家世子妃的两只“鸟儿”非常识趣,身子不客气地挤到了南宫玥的椅子里,把她抱到了膝盖上。

    “阿奕,”南宫玥一脸期待地把手中的胆子递给萧奕,点了点上面做了记号的四个名字,道:“你觉得他们四个怎么样?”

    就算是南宫玥说话没提前因后果,萧奕又如何不知道南宫玥是在说萧霏的婚事,他斜了她一眼,搂着她的纤腰,让她靠在他的胸膛上,然后便说起了华家……

    萧奕的声音还是如往常般漫不经心,南宫玥靠在他怀中,仰首看着他昳丽的侧颜,目光中带着笑。

    好一会儿,萧奕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南宫玥眨了下眼,忽然问道:“阿奕,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事有反常必有妖,萧奕对萧霏的事一向不上心,可是今天却如此耐心,必定有什么原因。

    萧奕轻轻地应了一声,揽着南宫玥的胳膊微微用力,两人之间密合得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南宫玥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温柔地说道:“阿奕,你的盔甲兵器还有金丝内甲,我都给你备好了……”

    萧奕又应了一声,然后与南宫玥说起了前方军情,说起西疆那里,姚良航联合韩淮君再破褚良城、荆兰城两城,但是随着西夜又派来两万援军,于是姚良航主动放弃了荆兰城,疏散城中的平民后,退守到褚良城,以那里高坡沟壑的地势为优势暂时挡住了西夜大军,西夜那边还在源源不断地派援军赶往前线,一万,两万……

    萧奕与南宫玥说那么多,不为别的,只为让她安心,让她知道这一切都在他和官语白的计划之内,让她知道他会平平安安地回家的,无论是他,小白,还有小鹤子他们。

    萧奕说着,嘴角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接着道:“小白说了,他以前与这西夜新王也交手过一次,此人争强好胜,一向输不起。如今他新王继位,之前连着打下西夜周边几个小国,连战连胜,没有败绩,对于西疆的这一战,他看得很重,想要一雪前耻……”西夜王却没想到就算没了官家军,他们西夜在西疆竟然还屡屡受挫,他又如何会甘心!

    顿了一下后,萧奕握起南宫玥的右手,勾起她的尾指,好像在与她拉钩一般,同时缓缓又道:“现在小白那边‘暗渡陈仓’,已经攻下了七八座城池,也该是时候轮到我去‘明修栈道’了!”

    一明一暗,双管齐下拿下西夜!

    “阿奕,我和煜哥儿在家里等你回来。”南宫玥右手动了动,与他十指交握,掌心相贴。

    萧奕俯首在她的嘴角亲了一记,算是应和。

    他的妻,他的儿会在这里等着他。

    这种感觉真好!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温柔地看着南宫玥,水光潋滟,他眼中的笑意几乎要从眸子里溢满出来,让他昳丽的脸庞像是在发光一般。

    小夫妻俩相视而笑,亲昵地抱着彼此,听着彼此的心跳声、呼吸声,不需要再有过多的言语……

    随着天色暗下来,屋子里缱绻缠绵起来,次日,碧霄堂就变得忙碌起来。

    萧奕在三日后,也就是九月二十八,便要出征,南宫玥加紧为他准备起来,除了盔甲、兵器、金丝软甲,还有伤药、护心丹、衣袜……这些都制得七七八八了,南宫玥担心西夜的冬天冷,还特意给萧奕准备了几付鹿皮、羊皮手套和短靴。

    这一日,萧奕有大半天都赖在碧霄堂里,笑嘻嘻地看着媳妇为自己忙忙碌碌,连臭小子都被晾到了一边。

    他就知道在阿玥心里最重要的人还是自己!

    自己要出征的事,萧奕没有刻意瞒着任何人,碧霄堂的人都知道了,王府的人也跟着知道了,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镇南王。

    镇南王一个人在外书房里气得吹胡子瞪眼地直打转,摔了杯子又砸砚台。

    逆子,真是逆子!

    他身为南疆的藩王,居然到现在,在整个军营和王府的人都知道的时候,他才知道他的儿子要出征!

    而他甚至连儿子要出征哪里都不知道!

    想着,镇南王整个人都不好了,气冲冲地下令道:

    “去!还不给本王去把那个逆子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