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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祥,你说若是十四弟得了这东西的话,是不是早就孝敬给了额娘,”
“四哥,你想多了。”胤祥摇摇头。这么些个兄弟,哪一个不是把表里不一的文章做的十成十,这个四哥,他到好,任如何随波逐流的学着做表面文章,偏就没法子做全十分,总留三分真情意。若不是如此,他哪里就能生成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待谁都一般,那副面孔,原本就是他自我保护的壳子罢了。若不是自己自小跟谁都能没羞没臊浑玩在一起的滥熟性子,哪里又能知道这位四哥待人的真,待人的好……
“一个死物件,能说明什么?要我说,就是你自己个钻牛角尖了。四哥,甭说我挑拨,就十四?呵,我瞧死他得着宝贝就真能往额娘那儿送,可他送孝敬的时候必然会是皇阿玛也在的时候,您说他为什么?你想想,从小到大,这种事儿他还做的少么?
就说宫里那日,没边没影儿的,他十四怎么就突然提起簪子的事儿来了?就算往好了说,他自己爱出风头就出去,拿兄弟垫背算怎么回事?!往歪了里想,他十四安的什么心?!凭空生什么事?这种事儿,”胤祥说着说着越发激动,猛一拍桌子。“哼,我老十三是最瞧不上眼的!别说你们亲母子亲兄弟什么的!四哥,讲句大不敬不该说的话,真遇着事,你能替额娘挡刀子,他十四就未必做的到!”
“四哥,凡事讲心。自己问心无愧,用的着跟谁去比?”胤祥想着想着又替四哥憋屈。德母妃……谁知道她还说了些什么阴话刺儿话?!不然四哥也不能成这样!闷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四哥,你瞧我平素跟哪个兄弟不亲近?可他们谁不知道我老十三就跟你四哥最亲?我是送你金了啊还是给你银了?咱们谁还不明白谁心里那点子事儿?
呵~要说平日几个弟弟,还有九哥十哥从我手上得去的好东西还少?你是我亲哥哥,从来只有我从你这儿拿东西,你什么时候从我手上得着过好东西?我老十三皮厚,从来没觉着对不住您四哥,您四哥又挑过捡过我的不是没有?”胤祥站起,倒满酒,拍着胸脯嚷道:“四哥,照心照胆,将心比心!”一仰头,酒下了肚,酒杯子往桌上重重一顿:“操!一粒破珠子,一根破簪子,也能把你闹成这样!四哥,你的心思!太沉!谁还真能学出个圣人模样?谁又能管得住旁人的嘴不说是非,无事生非?!”
胤祥坐下,倒了酒,又猛灌下。“嘿~四哥,你今儿那封信可把我吓着了,我还当出了什么大事儿呢!我原说四哥你怎么可能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可细一想,还真值!我是真有些佩服我那嫂子!那日在宫里她受那么大委屈,皇阿玛一来,她就能跟没事儿人似的!还能笑着说自己是被皇阿玛吓的腿软了!那哪儿是一般女人做的到的?!后来见她抢着跟弘昀算术,起初我还真以为是她想出风头,瞧到后来,咱们谁不明白她是怕落了你的面子?再说弘昀讲起典故来旁征博引,标新取异之处,莫说皇阿玛不信,就是我早听你讲过,直到今日我也不能信那些都是她给弘昀讲故事讲出来的话!今儿个又听你说起那簪子,到底是什么宝贝物件?咳,弟弟虽然还没见着,想着也不该是凡品罢?可弟弟知道,从来首饰珠宝进了女人眼里,那就该是拔都拔不出来的模样!四哥,那粒珠子,真是宝贝?真是她听老十四说一句话的工夫就舍了给德母妃的?”
胤禛抚着酒杯,听着胤祥滔滔不绝的说着话,心里思潮翻腾。缓缓点了点头。
胤祥说的兴起,见胤禛懒洋洋的模样,便只觉着酒喝的不够痛快。他揽过酒坛子直接灌了一大口,将坛子重重在桌上一放:“四哥,你怎么就得着这么个嫂子了呢?!怎么就没让弟弟遇上这么个人呢?在山东那会见她,我还以为她跟你一般是个闷葫芦,不过能识文断字儿,思绪比一般女子条理些罢了。这几次见她,才越发替你高兴!”
胤禛一震,缓言问道:“你觉着她与在山东时不同了?”
胤祥越说越激动:“那是自然!那时觉得她就是象你,象极了你,有这么个人日日陪在身边,遇事能说说话也挺好。听你说她失了忆,弟弟还婉惜过,现在弟弟却觉得,她这忆失的好,失的变了个人似的,言语行为,越发妙趣了!比在山东时见到的嫂子更好上十分!四哥,旁的不说了,就拿淑兰嫂子说罢。凡事都能以你为重,顾念大局,这点儿她绝不输人!淑兰嫂子性子沉稳,虑事周详,她或许不如,可瞧她临遇事儿时的应对机变,那只怕淑兰嫂子就不如她了!”
胤禛思忖了一会。“胤祥,现下四哥同你说的话,你牢牢记着。莫以为四哥讲酒话,四哥清醒的很。”
胤祥听胤禛语气郑重,也凝了神静听。
“你记着,若四哥不在,真有什么事情,她与淑兰意见不一,你只管听她的。你要拿主意,只认她一人就是,你心里只需认她一个嫂子,莫论何时何事,你都要帮四哥护着她。还有,她若认真起来,淑兰样样都不如她。”胤禛盯着怔愣着的胤祥,继续说道:“你也不必问四哥缘由,许多事儿四哥也不知从何讲起。你只管照着四哥的话去做就是。”
胤祥愣了一会儿,笑了笑:“弟弟知道了。四哥,那今儿个又是怎么回事?怎么着又是禁足又是打板子的?我这嫂子到底是干什么出格的事儿了?”
胤禛无语……又闷闷地开始琢磨了。
自他在阿敏那里说完最后一句话,还没踏出院门便开始后悔了,自那时起便一直在想是怎么闹到这个地步的,硬是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她出格了么?她的思维大大不同于这世上的女子,自己是早就知道的。她往时说过的出格的言语还少么?往时二人私下相对时她做过的出格的事儿还少么?自己不从来都是一笑了之,甚至还怂着她胡闹?不就是喜欢听她不拘的言语,见她不拘的行止么?
“我要抱屈也是替你……”胤禛回想起阿敏入宫前的那些安排,今日那些激烈的言语,这些日子自己不敢去多想的猜测渐渐清晰起来。
她该是远在没入宫之前心中便对额娘心有忌惮的。自己和额娘这些年来明面儿上并无太大摩擦,不至于能把脸丢到三百年后去吧?将来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额娘?“她除了生过你……”她说的没错,记事以来,额娘从来都没将自己放在过心上。
自十一岁回到额娘身边,额娘就从未好好瞧过自己。大婚后尚未开府前,淑兰在宫里受过的气还少么?也就是近些年自己渐在朝堂上立足了脚跟,十四也渐大了后,额娘在自己面前才多了些言语,多了几分笑颜……
十三弟,他这些年来不是一样时时会为自己抱屈么?只是他话说的没那般透彻,直白罢了。
从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自己又什么时候生过与十四弟相较的念头?
怕只是因为有她出现了,有这么一个能让自己全心信赖,想全心关护的女人出现了,有这么一个能更清楚显示额娘在自己心中份量的对比出现了,自己才会觉着孝心不足,才会生出对额娘的愧疚之心吧……
连十三弟都能瞧出她凡事都是以自己为重,一心为自己考量,自己怎么就这么糊涂,怎么就非强逼着要她心贴口服着随着自己认下额娘的好呢?到底是在逼她还是想用她的屈服来确认显示自己的孝道之心?自己这么做,可不正是在行伪孝之举么?
这些时日的纠葛,大抵就是因为这个缘由罢?有这个必要么?有她无她,这些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若是要她连私下里和自己单独相对时都要遮掩本来面目,都要逆着她的性子一味迎合,自己这个要她全心依赖全心托付的人于她而言算什么?
若是要她生生抑了性子,由外到内都变上一个人,那现在的生活,于她还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儿,胤禛心底内一阵巨痛。
生日那天的夜里,二人赤诚相对的第一晚,阿敏曾经说过的话也涌上了胤禛心头:“算了,看你这么可怜,顶多往后你要发脾气骂人就找我骂吧,我尽量少跟你计较就是了!先说清楚啊,不许打人!不许倚借你的身份故意欺负我,拿什么家法罚我!”
今日可不就是想强逼着她变成自己想要她变成的模样,不算故意,也算是无意中欺负她了。
她向来顶瞧不顺的就是主奴尊卑,身份高低,今儿发生的一切可不都撞到她的痛处了么?
唉,当时在宫里,她的礼数言行也没半点出格,还尽可能的在帮额娘和自己遮掩是非。谁又能瞧得出她心里装着的真正的念头呢?
这些时日,她也从未提过半句在宫中所受的委屈,也没说过半句额娘的不是,今儿的发作,原本都是自己引出的话头,话赶话迎上的。
她在外言行什么时候不是抑着她的天性,委屈求全的?今天不过一时在自己面前逞了口舌之快,自己就不单没抑住脾气,还拿着身份压她了,就连家法都用上了!
这丫头以岳武穆为例讲愚忠愚孝,用例虽偏颇不当,可她想说的道理却是分明的。十三弟说的没错,是我迂了,愚了。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凡事但求问心无愧。孝是什么?阿意曲从,陷亲不义,是为不孝。夫子言孝,事之以礼,色难。孝道不可不讲,可没必要为了些许小事自生羞愧。心中坦荡,又何必在乎旁人如何想如何看?
今儿这么待她,原是在迁怒罢了。
原与她无干,原本这些时日一直都是自己在跟自己较劲。
胤禛默默想着,胤祥默默等着。
屋中只有坛杯相撞的声音,一声接一声,没一会儿工夫,胤禛抓着酒坛子,将剩余的酒全倒了下肚。
“四哥,别喝了。”胤祥压着胤禛的手,不让他再开第三坛。
“无事。”胤禛挥手打开胤祥的手,拍开酒坛子想倒酒,手却晃荡着,不知不觉小半坛酒都泼撒在了桌面。
胤禛摇摇晃晃站起,拍着衣服上沾染的残酒,嘴中嘟囔:“她……她……十三,你说,你说这丫头干嘛非要在我气头上,上跟我犟脾气……她,她当着一院子的奴才说她,不知罪……她不知罪?!那,那就是四哥我错了!你说,你说她怎么就这么大胆……这么就不给你四哥长脸……四,四哥不想啊……可爷,爷要不堵住她的嘴,她该,该闹的没边了……”
胤祥扶着胤禛走到榻边。“四哥,嫂子到底是做错什么事了?”
“她?”胤禛迷糊着,眯着眼想了一会儿。“她没错,四,四哥错了。哈~对,她错了,爷说,说她错了,她就错了……她,她敢不认,就错,错了。”
胤祥瞧着一头栽在榻上的四哥,默默摇了摇头。
唤了守夜的奴才入来服侍胤禛清洗,当晚,胤祥也在四爷府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