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佳人翩跹动 素女青灯明

释无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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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的天气虽还带着些许微寒,却明显有了转暖的气象,有不怕冷的姑娘已经换上了轻薄小衫,胸前露出大片肌肤,惹得长眼睛的男人垂涎不已。阑落中的云素却仍旧是过冬一般,将瘦弱的身子缩在厚重的棉被中,头也不露,乍眼一看甚至不觉得被子里躲了个人。

    邺池鸢进来时候,低低地叹了一声,没有说话。她晓得云素是个极其畏寒嗜睡的主儿,不过生来的体质所迫,却能怪得了谁呢?

    邺池鸢嗓子不舒服轻轻咳了一声,心下蓦然一苦:夫人情深那般而不得,以前只是听着已觉不顺,可现下……

    自己也终是味到其中凄苦,尚不抵夫人痛苦的一半已经难耐如此,若是……邺池鸢心里一酸:情之一字,当真害苦了天下人。

    叩门声响起,邺池鸢转头一望,依稀是个男子身影,便开口道:“夫人睡了,将军若有何事还请改日再来。”

    门外身形一滞,而后便是一声:“池鸢姑娘开门罢,是我。”

    是江檀墨的声音!邺池鸢些微一颤,当下便站了起来,心下黯然:竟然是他?!鼻子一酸,声音微哽:“陛下睡了,丞相有事改日再来罢!”声色中不乏愤愤,“丞相”二字的音甚至还重过了“陛下”二字的音。

    江檀墨听出不对,摸了摸鼻头,声音压低:“在下何处得罪了姑娘不成,怎么言语间……”

    听他这么说,邺池鸢更觉难受,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干干站着。而云素早已醒来,脑袋闷在被中,外面动静却也听得清楚,只心下暗笑,强忍着不做声似乎仍旧沉睡着。

    而江檀墨邺池鸢二人,一个在里,一个在外,都再未言语半字。邺池鸢是尴尬难耐却也委屈不已,江檀墨则因稍有了然而微微欣然,私心里倒也不忍破坏了这片刻宁静。

    “江丞相!”一声厉色仿似凭空而出,邺池鸢心下一惊,急忙奔至门前拉开了门,见到江檀墨,脸上一红,带着些许不甘逃向一旁。

    江檀墨身后那个声色正冷的,不是旁人,正是从西疆处不远万里赶来王城的贤王爷云铎。

    云素察觉不对,从被中钻出,散着长发坐在榻上。而将江檀墨推向一边的云铎带着女儿云颖跨入门内后,也立时愣在了原地。

    “父王,这不是你卧房的那副丹青?”

    江檀墨向一旁的邺池鸢看去,眼中微笑。邺池鸢也正好愣神在他身上,见他看过来立刻转过头不愿看他,可一不留神脑门正正撞在门上。

    “嘭”的一声极是响亮。

    好嘛,丢人丢大发了……

    江檀墨见如此,忍下了笑来到邺池鸢身畔,将她的手攥入掌中,轻声:“我们先走罢,现下该教他们好好聊上一聊……”

    而一旁,云铎云颖父女二人的眼尽放在了榻上的云素身上,自然不会瞧见江檀墨他们。

    跟着江檀墨走了有数十步,邺池鸢才低低唤了声:“丞相……”

    “你叫我什么?”江檀墨停了脚步,俯下目光望着邺池鸢,“素素做了皇帝你仍和先前一样唤她‘夫人’,怎么在我这处……”

    “池鸢跟江老板没有熟悉到那般!”邺池鸢躲过江檀墨的眼光,向旁逃去,江檀墨一伸手便已将她重新拉回来:“怎么这样了,跟谁闹脾气呢,嗯?”

    邺池鸢挣了几下挣不开,也只得随他拽着,然后更放肆地往怀里一抱……

    “哇”的一声,江檀墨吓了大跳,低头一看,怀里那个正闹脾气的姑娘不知何时已经是涕泗横流的模样,那满脸的水渍还有不少正正染在自己新换的墨青色锦袍上。

    唉!这也真是……江檀墨无奈一笑,低着头望着小姑娘,而后将她抱得更紧。

    她喜欢我,再好不过……江檀墨心下更是得意,只是可惜,以后见她可不能换新袍子了,太浪费感情。

    音容阁中,玉玲珑同翠夫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却有小厮上来禀报说来了位老客。玉玲珑不以为然:“咱们音容阁可有什么新客?”

    天下权贵早已经让她认了个遍,那些个偶尔来上一两次的暴发户她自然不放心上,毕竟养活她和她那帮弟子姑娘的皆是她所熟识的人物。

    “等有了新客,你再来报罢。”玉玲珑随意一挥手,打算继续跟翠夫人扯上两句,可小厮的一句话却立时就让她变了个脸色。

    “此客乃非是恩客。”

    玉玲珑转首,望着这小厮道:“什么时候学得这般?话都不好好说了,嗯?”

    “属下该死!”小厮见耍宝不成,急忙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夫人,是那位自称‘怀禅居士’的慕家姑娘来访,就在厅上。”

    “还不速速请来?!”玉玲珑眉头微微一沉,翠夫人心下疑惑半晌,倒也想起是何人物。

    “就是她害苦了云丫头罢,”翠夫人抬手撑着额头,微闭了眼,“真是可怜,可惜……”

    玉玲珑偏过头,淡然笑道:“阿翠你可怜错人了,这个云丫头不是那个云丫头,这么多年你就还没反应过来?而且,你别忘了,那场大火,毁的可不光是桑提王子的尸,灭的也不光是哈裕王国的迹。就离咱们音容阁,不远……”

    “玲珑你说的是谁?我怎么……”翠夫人忽然双手抱住了头,脸上神色极其痛苦,玉玲珑眉间一紧,急忙起身在其脑后击了一掌。

    “唉……阿翠……”

    安置好了翠夫人,玉玲珑出了门来,就正见一袭暗灰色长袍的慕琬静静立着,口中似有念念。

    “我道是谁,原来是慈舟大师正传弟子怀禅居士,怎么不坐?”这般说着,玉玲珑自己已然坐去了上首,同时伸手示意给慕琬。

    “阿弥陀佛,怀禅多谢施主。”说着,慕琬便去坐了客位,神情淡漠如初。

    玉玲珑看了半晌,实在是没猜出慕琬这是何意,有心开口问上一句心下还是想让她自己讲明,而慕琬垂首而坐,全无开口的意思,玉玲珑也只当她是酝酿感情。

    “怀禅有心云游,想借施主宝刹住上两三个时日,烦请施主莫教将军府人知晓,不知可否?”慕琬沉默半刻也终是说出了故地重访的个中缘由,玉玲珑稍事愣怔而后笑开:“居士,老身这音容阁是个什么所在,居士想来是明白得很,‘宝刹’二字,实在愧不敢当。”

    慕琬淡然一笑:“怀禅觉着,施主应该注意的是关于将军府的那句。”

    “哈哈……”玉玲珑放声一笑,“自然,老身能瞒就瞒着,可若瞒不了了……”

    慕琬转首,向玉玲珑处极淡然地望了一眼。

    “毕竟老身只是个生意人,说得再大些,”玉玲珑稍稍一顿,而后继续着,“倒也不必瞒着居士,老身江湖中人,想要安身立命,有些人是得罪不得的……”

    “因为你不知道得罪了他们,会是什么后果。”玉玲珑眼色一暗,眼中似有什么深意,慕琬忽而觉着,玉玲珑此话所指的什么事物,同她的关系颇大。

    当日,音容阁后堂,极是热闹。

    先到人居然正是慕琬的师尊,身无定所的高僧,慈舟禅师。

    老禅师没有说什么,只是往慕琬身旁的另一蒲团上一坐,便如塑像一般。慕琬转过头望着师父,几番欲言而止,终是垂首而叹,也同师父一般静静枯坐。

    将军府里失踪了小姐自然不是小事,慕天刚踏入府门便有了个莫名想法:她在那处!

    四年前的那处。

    不同的是,四年前她是被挟持而去,而如今,恐怕是她自己……

    可,这般举动,却是为何呢?

    慕天没怎么再想,跨入门内的前脚收回,重新折了回去,去向的自然是王城音容阁处。

    “将军真是说笑,小姐乃是在家清修之人,怎么会自己涉足这般处所?”玉玲珑眼色向旁一瞟,“且,老身阁中亦非四年之前的模样,将军是知道得很……”

    慕天眉头一紧,未出半字言语。

    他到底是没能知道,自己为何就忽然觉着慕琬定然入了音容阁的门,就如他不知道,在他前来的半刻,云素已然亲身步入阁中,将慈舟并慕琬一道接入了宫中。

    皇城阑落院的石桌首次围了个圆满,江檀墨与云素坐在了主座左右两侧,另有云铎、云颖、慕琬、金玲和邺池鸢,典型的女多男少,十分符合云素的心意。

    “大师愿意带着高徒常驻宫中,朕实在欣喜得很,一杯清茶聊表谢意。”云素将小盏奉至坐于正向主位的慈舟面前,微笑而道。慈舟施以一礼:“多谢女施主。”

    就着云素的意思,慈舟同慕琬师徒二人住入宫中空置多年的禅院,以讲经说法为名倒也无可厚非。云颖明了当下无有外人,些许言语倒也能说,当下便问云素道:“当年姐姐一舞能够倾城,惊了满朝文武,不知道妹妹有没有这个眼福?”

    顿时,满场冷寂。

    “咳咳……我说错话了啊……”云颖揉了揉腮,将头垂得极低。云铎想要训上两句,可毕竟当着云素的面儿,却真是不好说什么。

    “待送了客人,颖儿留下可好?”云素的笑一如既往温柔不已,“我们姐妹也该好好叙叙心头的话儿,你说对不对?”

    “嗯,是……”云颖应下,只是沉沉地低着头,声音里自然没了往常的气势。慕琬放了茶盏,起身对云素道:“多谢女施主的茶,怀禅现下可否离去,同师尊入住禅院?”

    “禅师请,居士请。”云素抬手示意,眼色淡然。

    慈舟叹息一声,起身而道:“阿弥陀佛,老衲唐突了。”言语里尽是悲悯意味,云素知他所谓何事,心下一颤,言语仍旧清然:“禅师言重。”

    即使再是痛苦,也终于过去……

    可是,我这心里,真就过得去?慕琬静静立在青灯之畔,心下思量:分明是她言语冒犯,我一气之下才揭她痛处用以回击,之后的结果却成我的过错,是我落身风尘地,虽未受到身体的伤害却也是清誉尽毁的下场,而后她再遭了休弃……

    却是不知,到底谁欠了谁……

    慕琬忽而一手拽紧了袖子,身子微颤不住,可脸面上还是淡漠如初,本就秀丽无双的眉眼映在灯下,当真无边的端庄静好。

    当夜,云颖留在了阑落,邺池鸢去了自己房中,心下仍然有些忧虑却也只得作罢。而云颖也真有了眼福,云素就着昏黄的烛光,将在金殿上为自己争到“倾城”之名的舞步尽数展给了自己同父的妹妹。

    云颖看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心下暗叹不住。可忽然,翩跹的身形软软倒了下来,云颖轻声一呼,急忙向前奔去。

    一阵暗影闪过,云颖神色一呆,当场立在了原地。原本惶急不已的步子一点也不敢动上分毫,只愣愣地望着来人,半字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