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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潇然震惊地说:“楚万龄不是已经死了很久了吗?他什么时候夺舍楚叔叔的,那……那楚望京不是他的亲儿子吗?”
“呵,他转世那么多生,还在乎什么亲儿子不亲儿子?总亲不过自己的命!”
他嘲讽地挑起嘴角,像是在笑别人,又像是在笑自己:“我在试炼过程中发现自己和楚菱、楚忌、楚承……我们这些收养来的外姓弟子和楚家几个旁枝子弟的灵力都在不断流逝,步步都是绝杀之地,楚望京却一路顺风顺水,越来越强大,甚至在试炼途中就不断破障升级!那时我隐约触摸到真相,觉得他那样的力量,都是从死去的人身上夺走的……
他眉梢眼角的恨意里渐渐掺杂了些许恐惧,摇了摇头,咬着牙继续说:“我不甘心,就一直想尽办法保留灵气,避开战斗,最后甚至躺在地上装死,总算熬到了整场试炼结束。”
然而那时候才是绝望的开始。
“到最后,楚万龄带着山河鼎到我们面前,告诉我们这场试炼的真相:我们这些失败者都要被丢进山河鼎熬炼,而楚望京也不是胜利者,因为他的身体是楚万龄选中的新容器。
“我和那些死去、昏迷的人被扔进山河鼎,还站着的人都被他亲手打晕扔进去,因为山河鼎不仅能精炼灵力,连魂魄也能炼,他要我们的灵魂强壮魂魄,好承受夺舍时的反噬力。幸好他没有当时就杀了我们……我在他刚刚夺舍,还没能完全掌控新身体的时候,割断了他的脖子。”
连念初始终抱着山河静静听着,直到此时才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魂誓血契是骗人的,杀了上一任主人他也不会死,还能再选下一个?”
楚飒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仿佛在问他:我都这么惨了你居然还想杀我?
连念初奇怪地问:“你跟我从生物分类上都不同界,害了岳……山河真灵的也是你亲戚,我为什么要同情你?”
“咳咳……”他呛咳了几声,吐出血痰,惨声笑道:“解不开的,因为魂誓血契不是我下的,山河鼎其实也不是我的。我只是在杀楚万龄时被他一部分魂魄侵入,在他的魂魄里带了魂誓血契过来,山河才会跟着我的。当时我什么也没想,直接带着山河鼎逃出了禁地,也不知道他是在楚望京身上还是又找了别人夺舍……”
“他留在我体内那片残魂还在,还想夺我的舍,它的另外一半儿肯定也还活着!”他摸了摸自己的颈侧,那里有一枚极深的齿痕,几乎要咬穿皮肉,咬断他的大血管。他深深看着连念初,坚定无比地说:“现在我也好,山河灵枢也好,只有杀了楚万龄才能活下去!”
对视许久之后,连念初终于从莲叶卷上下来,默默收起莲叶,放了楚飒起来。
这个人类倒也很会看眼色,知道连念初对他印象不怎么样,起来便从腰间解下一枚法宝囊,从中倒出一整只形似野马、头生单角的灵兽,低声喝道:“山河,现原身,把它烹熟。”
连念初心中微动,并没阻止。
山河从他怀里站起来,胸口灵气涌荡,一只香炉大小的古旧青铜鼎从胸口正中缓缓浮出。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变得虚化,连念初轻轻搭上他的手腕,只觉里面的灵气空虚松散,和最早碰到时的凝实感完全不同。
所以他那凝实的身体,其实就是山河鼎本体?
小小的古鼎落地后便迅速长大,数个呼吸后便长成了差不多8公斤滚筒洗衣机大小,古朴厚重的青色铜鼎。鼎身上萦绕着浑厚纯粹的灵气,但以连念初极端清灵的道体看来,那股灵机里却凝着深沉污浊的煞气和怨气。
他皱紧眉头,走到山河鼎旁,摸上了看似光滑干净的鼎壁。
沉积在其中的血气与残存的死气顿时侵蚀上了他的指尖,并非真能伤害到身体,却像是浊腻的污垢一样令人恶心。
他用灵气裹住那些东西,轻易甩了出去,然后看了两个人类一眼,忧心忡忡地主:“山河鼎不能再用了。这里面积存了很多不好的东西,它虽然有提纯精粹灵力的能力,但那些死去之物的血煞之气终究是存在的,很容易侵蚀其体。”
楚飒惊道:“山河鼎不能用了?可我唯一能快速提高灵力的办法就是煮食这些灵兽了!楚万龄活了那么多年,谁知道他缓过这段时间后会变得多强大,如果我们不能更强……”
连念初不屑地摆了摆手:“你的事吃个药不就解决了?反正我不能让你再用灵兽血污染山河鼎,鼎身总是煮制血食,会让器灵的灵智受伤的,我说山河怎么会灵智不全,都是让鼎里这些血煞之气折磨的!”
他随便掏了瓶丹药扔给楚飒,过去把正在肢解灵兽的山河抱了起来,拿出雪白的毛巾给他擦了擦脸,看着他乌沉沉的眼睛叮嘱道:“一会儿我帮你洗个澡,乖乖坐着什么也别干,无聊就吃点东西,听到了吗?”
山河慢慢点了一下头,嘴唇微动,轻轻地说了一声“好”。或许因为山河鼎分离出去的缘故,他的声音比平常小了一些,但也并不是小孩子的声音,沙沙哑哑的,像是个成年男子似的。
但他的态度又乖顺又可爱,比刚见面时好像又多了几分灵动。连念初就觉得他是自己见过的幼年体人类中最可爱的,忍不住低下头,在他额上轻轻亲了一下。
山河一动不动地任他亲着,只有长长的睫毛抖动几下,然后静静垂下去,在眼底投上了浓浓的阴影。
连念初给他用铺好坐垫,放了一堆人类小孩子喜欢的巧克力、蛋糕和甜饮料在身边,然后挽起袖子,拿出一瓶自己修行时才用到的破障丹,用灵湖水澥开,倒进青铜鼎里。周围林地上有的是干树枝、苔藓片、干透的藤皮,他都敛来塞进三只鼎脚中间,点上火煮开灵丹水。
精纯的灵气顿时四溢开来,吸引了远远近近有修炼本能的人,更惊动了两个人类。楚飒感觉到沸水中精醇的精气,下意识看了一眼地上的驳形灵兽,问道:“难道你要用灵丹煮食这东西?这样就不怕有血煞之类的东西残留了吗?”
连念初瞟了他一眼,奇怪地说:“煮它干什么?你灵丹不够吃的?我当然是要刷鼎啊!一看你就没干过活,刷锅时得在锅里煮上热水泡油。”
加进去的灵丹就像洗涤剂,也就是为了勾出丹鼎里的煞性和浊气用的。
沸腾的灵液里渐渐冒出了血腥味,并不浓厚,被灵气掩盖着几乎闻不出来。但他的身体比人类清灵敏感得多,立刻拿出去毒剂顺着鼎身铸刻的阴纹喷洒,然后以喷焰器顺着纹路烧灼,鼎身内外水火交攻,逼出残存在鼎身内,与灵气缠绕相生的污浊。
随着清理进程加快,一点腥气终于压过丹药精纯的灵气散发出来,原本安安静静坐在石头上的小山河忽然握紧了拳头,仿佛正忍受着什么难熬的痛苦。
连念初时刻分出一片花瓣关注着他,见他的灵体微微颤动,便猜到有可能是逼出鼎中污物时也触动了他这个器灵中潜藏的浊气。恐怕这些杂质与他的灵体纠缠以深,要逼出来这个孩子肯定要难受上一阵,可不逼出来,岳兄的真灵就没办法斩断纠缠,重归他自身。
他狠了狠心,继续在鼎上喷涂灵药,又用新的灵丹化液,一次次替换鼎里的水。
到最后他的眼睛已经不看火,只看着坐在垫子上承受熬炼的山河。他的灵体时虚时灵,一道道灰黑色的烟气缠绕在他身上:时而逼出体外,粘在垫子上成为一道黑灰,时而顺眼耳口鼻流入,顽固地潜藏在体内;时而幻化出尖叫和他痛苦的神色,想动摇连念初的心志,让他不敢动手……
但山河始终未发一声,坐在垫子上的身体连动都没动过一下,只是双拳紧扣,再也没动过摆在身边的食物。
直到最后一道刻纹缝隙里的无形杂质也被药剂蚀掉,连念初扔下喷焰器,指尖朝地上一指。一股灵湖水脉被分流出来,化作无穷无尽的灵水从地上涌出,将整座鼎身裹入水中冲洗。
他快步走到山河身边,抱住那个犹在颤抖的小小身体,一身灵气通过怀抱向他涌去,稳固住虚实不定的灵体。他右手轻抚着山河的身体,让岳青峰的真元气息稳定他的情绪,然后将手举到那个小小的器灵面前,像是怕吓着他一样,用极低沉又温柔的声音说:“你看。”
山河依言抬起头来,看着那只粉嫩纤秀的手。他眼中仿佛闪过一点光芒,眼睛终于有了焦距,凝神注视着手指尖徐徐绽放开的雪白莲花。
“……落得胸中空索索,凝然心是白莲花。”
那朵白莲花在他面前徐徐绽放之时,一道清澈灵音也在他识海回荡,念起了那首当年岳青峰悟道时吟诵的诗。
山河伸手抚上半开的花瓣,微微启唇,随着脑海中那道声音,含糊而干涩地吐出了一句:“……白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