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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丝做过很多类似的交易,她记得有这么个男人,他美丽温柔的妻子死在分娩的深夜,一尸两命。
年轻的女巫说我可以让她复活,代价是一年后把你们的小女儿给我。
悲痛的男人几乎没多加思索就同意了,于是结局很圆满,他的妻子回到他身边,还生下一个健康的婴孩。
男人极珍惜跟妻儿相处的时光,每天,每天都快乐得像在云端跳舞。
当然,他并未告诉任何人他曾与一名女巫定下契约,也不敢去教廷求助,他害怕他的家族会因此受到波及。
没关系,他想,用我代替我的baby girl应该是可以的,一命换一命完全等价。
他可以自己去死却不能忍受被留下来。
终于时间到了,女巫来收取约定的酬劳。
男人跪在她脚边说我请求你带我走,别伤害我的宝贝,她那么小那么甜美,应该活着享受生命和爱情。
冷酷的女巫没有答应,她不仅让他回到一年前那个痛苦之极的深夜还一并带走他的妻女。
枯槁绝望的男人随即割断了自己的脖子,心想早该这么做的。
最后女巫满意地收到三条魂魄。
瑞丝边摸索背囊,边絮絮叨叨地讲述些干巴巴的往事。
莉莉莎只觉毛骨悚然,也许是因为她即将跟那个男人扮演相同的角色,所以哆哆嗦嗦地怎么听怎么诡谲。
“为、为什么不能换?”反正她的目的不过是灵魂。
瑞丝冷冷瞪大眼珠:“因为他违约了。”
莉莉莎像被毒蝎蛰到一样短促地抽气,死死地掐着雷扬泽的胳膊以获取些微安全感。
雷扬泽却不看她,黑蓝黑蓝的眸子静静打量瑞丝摆在空地上的物件。
“也是我想事先警告你的。”瑞丝小心掏出一个漆黑的雕花小木箱,拇指擦过颜色污浊的锁眼。“哈……大概没哪个女巫会这么善良了,麻烦你记得感恩戴德。”
“警告什么?我不明白……”莉莉莎面容苍白都带着哭腔了。
雷扬泽淡淡接口:“严格遵守契约的每一句话,不要想当然。”
瑞丝轻一咬唇匆匆瞥了他眼。
天知道听到他说话自己有多紧张。
好吧好吧,虽然他没明确表示什么,但至少并未出手阻挠“女巫邪恶的仪式”,尤其是他也熟知交易对象的时候。
对一个独角教团骑士来说这就算莫大的进步了不是吗?
小木箱咄地声弹开盖子,瑞丝从中捧出一架金色的天平。
立柱是半面美艳半面狰狞的牛角蛇身女妖,她双掌合十高举在头顶支撑刻满咒语的横梁,两个圆圆的小托盘里雕着密密麻麻的逆时针螺纹和一枚不引人注意的七芒星。
雷扬泽眸光微暗。
“我对你可够郑重的了。”瑞丝自嘲地扬下巴,递过去一张摸不出材质的纸片。“把你甜蜜的小愿望写在上面,快点。”
莉莉莎愣了下,白皙的脸蛋可疑地泛红。
瑞丝没看她写的东西,对折后用红丝线扎了个死结轻轻放在女妖漂亮面孔所向的右托盘上。
天平霎时倾斜。
瑞丝皱眉想了想,提笔写下自己的报酬,只用绿色丝线松松一束摆进左边托盘。
令她惊讶的是天平几乎没有动弹,仍然左高右低。
瑞丝迅速抬头瞪了神色莫名的莉莉莎一眼——本小姐钦点的东西分量居然比不上她的愿望?!不悦地拿回自己的纸片拆开继续加码。
然而,横梁只是略略调整了下,远远达不到等值。
瑞丝震愕。
她蹭地站起走来走去。
莉莉莎不明所以,悄悄瞅着女巫略显狂躁的面容不敢开口。
雷扬泽看着天平高高翘起的一边,缓缓道:
“除去生命对普通人来说确实没有更重要的东西了,但莉莉莎显然有一样对女巫来说不如消失的能力。”
他的嗓音比之青少年时的清亮多出几分沙哑,因着多年的贵族教育和神学熏陶声线里竟隐约有股凝重的奢华味道,浸透了独属于雷扬泽·杰斯敏历经洗礼的血腥和圣洁。
瑞丝一听便走神,好歹静下心来。
没错,虽不清楚具体审判过程,但神殿显然习惯了用火刑悬吊和剜心来杀死女巫,在他们大规模应用神泪的其他功用前将它夺走才是明智之举。
所以,她第二次写下的代价就是神泪。
可结果在那,不够、神泪居然不够抵消某个蠢丫头的纯情小愿望!
“你究竟许了什么该死的玩意!?”瑞丝暴跳咆哮中。
莉莉莎猛缩脖子,可怜兮兮地求助万能雷扬泽。
雷扬泽皱皱眉,清淡的目光飞向女巫。“有问题的大概不是她的愿望。“
瑞丝狠踹了两脚树根,哒哒哒跺回来坐好。
她使用女巫力量的时候一直不大能控制脾气。雷扬泽若有所思地敛下眉眼。
“难道你想说神泪有问题?”瑞丝尖刻地嗤笑道。
“呃……”莉莉莎下意识抽气。
女巫的利眼刷刷刺去。
莉莉莎蜷着身子对手指:“我二十岁以后……神泪便越来越少,不出意外三十岁就是大限……现在只剩下两年嗯……”
“……”
瑞丝再次狂暴了。
两年的神泪够个屁够个屁够个屁啊啊啊!
即使放着不管它也终究会消失的啊啊啊!
原来只是不想人说自己漫天要价才特意拿出“终焉的等式”来公测,现在好了,被欺负的是自己是自己是自己啊啊啊!
“瑞丝,”雷大骑士再次开了他的金口,被叫的某人很神奇地化狰狞为平静,作出不屑的高姿态来。“写上‘神泪承续的血统’。”
莉莉莎受惊地瞪向他淡然的侧面,再飞速地觑了瑞丝一眼。
女巫很快转过弯来,神色间有着掩饰不住的复杂怪异。
拾起羽毛笔,在手中摊开纸片小心翼翼地添加第三句。
天平终于晃悠悠地动了,女妖扭曲起奇诡可怖的脸似乎很是艰难地张嘴发出干枯刺耳的宣告:
【等式……成……立……】
事后瑞丝将两张纸片与那枚银币、一块黑不溜秋的骨片以及扎成小捆的无名干花同放进牛皮袋里束紧。
“随身携带。”她面无表情地递给莉莉莎,“再说一遍,你的愿望完满之前可以靠它略微使些‘小手段’——我想契约成立的时候你就已经明白了——但是,禁止,贪得无厌!你应该不想承担违约的后果。”
恢复元气的莉莉莎急切地把小袋子塞进贴身口袋,“我知道。”她心满意足地拍拍屁股,狡黠一笑。“放心我也不会把你的第一个酬劳是我关于雷扬泽的记忆这件事告诉他的。”
雷扬泽:“……”
瑞丝:“……”
我太阳你妹我太阳你妹我太阳你妹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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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三人略休息了下就继续上路。
瑞丝吊白睛别捏地独自走在前,雷扬泽和莉莉莎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
史宾塞伸直小身子闲适地打呵欠。
“小玫,昨晚干得不错嘛。”
“嗯。”
“解决了神泪可算大功一件。”
“嗯。”
史宾塞翻白眼,怎么还没从打击中醒过神呢。不就是被雷大骑士知道你想要麻烦女关于他的记忆嘛,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又怎么啦。
转转小眼珠看看她又看看后面,它家的傻缺在关键时刻根本派不上用场……真不知平时的灵光都跑去哪里了。
“小玫,你要总学不会趁热打铁可是会让机会白白溜走的。”
“嗯。”脑空空假死状。
史宾塞又一个白眼翻出来。
算了,反正它亦不能说乐见其成,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我也想那么穿。”后头莉莉莎羡慕地瞪直双眸色狼一样扫射。“可惜没人支持。”
雷扬泽抬眼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在这个世界教廷规定女性不能裸肩背,不能露腋窝,不能让丈夫以外的男子看到肚脐,不能穿裤装,不能开高衩,除了孤寡不能穿黑衣,除了花嫁不能穿霞红。
同样,还有两种人会彻头彻尾地唱反调。一是女巫,二是荡/妇。
显然世俗时常会把她们直接画上等号。
瑞丝可不管别人怎么想,不论是紧小的胸衣还是开到腰间的美衩,漆黑的蕾丝抑或赤艳的霓纱,她爱如何便如何。
“是个雄性都很难拒绝这样的诱惑吧?”莉莉莎低声道,悄悄比了比自己的腰围。
对她的疑问雷扬泽选择无视。
“我说,女巫都那么好看吗?”求知欲旺盛的公主殿下继续抛炸弹,“就像书里所讲的她们的青春美貌是魔鬼给予的?”
莉莉莎不期然想起初见的时候神泪造成的后果,微顿,但还是压不下心中好奇:“难道真的以此作为交换跟魔鬼——?”她在胸前画了个圈又比了个叉。
“莉莉莎。”雷扬泽蹙眉,轻轻沉沉地警告。
吐吐舌头,大小姐自觉超过。不多时又似想起什么径自咯咯笑开,甩着胳膊欢快地边跳边走。
“可是,你若哪天跟她在一起了定要知会我,我想拿去刺激某些人。”
雷扬泽终于忍不住叹息,“我无意跟他们再有瓜葛,希望你能对碰到我的事保持缄默。”
莉莉莎撇嘴不说话,加快速度追上瑞丝装可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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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事过后,雷扬泽虽然惊讶于女人们莫名其妙的情谊,但瑞丝的确同莉莉莎好起来了。镇日里两颗脑袋凑在一处叽叽咕咕,巧笑连连。
他甚至都能想象大嘴巴莉莉莎会如何出卖自己的过去,然而好友爱媚爱温给了他很多终身难忘的教训,比如轻易不要探听异性间的悄悄话,那后果绝对很震撼很可怕。
不过,若借此让瑞丝更了解昔日的自己,却也并非是个糟糕的开始。
他不想让她的记忆总停留在多年前一身白衣佩十字长剑的贵族少年身上,须知包围雷扬泽这个名字的早已不单单是荣耀,还有无尽的昏暗与晦涩。
思及过往,雷扬泽不禁微带惆怅。
卡洛克导师常道,千剑万变,尚不及人心一颗百转。
十五岁时甫听闻此言虽知有理却无甚感受,只觉凭借自己一双眼睛足以看破无数妖孽;二十五岁时再听闻而世事无情,方才明白有些人有些东西,哪怕深谙其意也挣脱不得,仅能按照剧本一日日被迫完成既定的使命。
最后功成,身退。
就连一份曾经拿心血去呵护的爱情亦终究消散在权欲争锋之中,那是十年里最后绊住他的绳,于是,如今的雷扬泽·杰斯敏孤萧出闸,流浪着寻找出路。
时间证明,卸掉光环除下无数勋章的英雄结果也不过是个失去年轻意气的凡人,尽管在所有相熟的上司下属及亲友眼中,雷扬泽骑士长简直集理性、勇敢和智慧于大成,却无人看见更无人爱惜他心里那头甫出生便被穿了骨头的兽,锈迹斑驳的锁链另一端牵着家族,正义与责任。
这头兽习惯了压抑,习惯了隐匿,只在无数与死亡擦肩的弹指一瞬,骄傲而清寂地恢复本心本性。但他并不后悔用生命当筹码去明辨作为人的真正价值和意义。
微微呼出一口浊气,雷扬泽抬眼看去。
前方异装的少女正借侧颜偷偷飞来一眼,视线相撞间嗖地收回薄红满面,引得没心没肺的公主殿下娇声连连。
雷扬泽勾唇浅笑。
真要细说起来他自己也被吓到出现片刻的无措,即便身在战场那一颗心都不曾失序哪怕半点,可惜素来冷静自持好比铁壁的他竟也有被戳到软肉的时候,此等几率除天意外别无解释。
正如兽的一切皆出于本能,他不得不承认他确确放任了自己,但人的情爱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本能掌握的东西,所以此时此地他的混乱隐藏在内里难以平复。
眼下除了等待再一次足以确认些什么的契机之外,他唯有保持忽近忽远的暧昧。
“还有多久啊,走不动了啦。”莉莉莎一屁股瘫倒,熟练地脱鞋掰起两只白嫩的脚丫揉捏。
史宾塞游上树冠远眺,“不远,再小半天的路程。”
“诶——不行了不行了,雷扬泽背我。”莉莉莎无视瑞丝的杀眼爱娇道。
雷扬泽神色淡淡,拔剑朝她射去,“你不是要体验生活?普通百姓可轻易不会坐下休息的。”
莉莉莎腿边一条肥硕丑陋的尸虫刚刚钻出泥土,她巴巴地看它被劈成两半还在蠕动的身子想叫没叫出来,苍白的鼻翼傻乎乎地翕合不已。
瑞丝吃吃笑了两声,雷扬泽抬起幽然的眸子转向她。
怔怔的,瑞丝抿唇撇开脸。
一股无法言状的异样浮上心头。
她不是傻瓜,更不是对男人懵懂无知的小女孩。这些天来的雷扬泽总有种让她惊悸的陌生感,却又隐隐觉得熟悉之至,仿佛早在梦中百转千回,此番愈发的难以招架。
这向来率性直往的姑娘终于知道忸怩怎么写了。
瑞丝内心咆哮,面上也带出几分纠结。雷扬泽看得分明,不动声色间沉静依旧。
史宾塞是最了解情况的蛇,目光兜来兜去益加觉着雷大骑士不好惹,他明明还没搞清楚自己的想法,却不忘对一头系在他身上的瑞丝大放熟男光波,真狡猾,比它的亲族都狡猾。
可……眼见对方一道平淡的视线扫来,史宾塞下意识地缩脑袋,可它害怕,所以傻瓜丝,不是它不厚道而是帮不了,请自救啊请自救。
离开森林边缘,便渐渐能碰到行者们的踪迹了,然而临到费拉克城碑的时候,却见很多负包背囊的旅人聚在路边神情犹豫苦闷。
雷扬泽嘬唇吹了声口哨,不多时团里专用的雪信鸟扑棱着翅膀落在他肩头。劳尔很快循迹找来。
但当他瞧见两人身后婷婷而立的姑娘时霎时脸色大变,素来良好的风度跑得无影无踪。
“你丫怎么在这?!”
莉莉莎嘿嘿一笑,转转灵活的瞳眸,昂首看天。
劳尔恢复的也快,眨眼将此女扔到脑后,牵唇抹出苦笑道:“领主独子昨日断气,死得怪诞,主教说是遭女巫残害。”他朝满面无谓的瑞丝瞅瞅,“领主决定严加排查,可进不可出。我们还在考虑要不要冒险。”
跟旅人们一样,费拉克离森林太近,谁知道晚上黑灯瞎火的会发生什么——如非必要他们不想露宿城外,而且补给方面也很麻烦。
但进去的话又要面对潜在的疯狂女巫,若不是情况糟糕领主也不会选择封城。
这时候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三五成群的旅行者们一阵阵骚动。有些拆了伙又与别人组合起来一起从城墙下开的小门里钻进去,有些自顾自挨着同伴或休息或生火煮食全不在乎是否会招来危险。
痞子弗伦斯挥舞着剑柄掺在不远处的人群里吆喝了两声,劳尔无奈地耸肩:
“怎么办?”
雷扬泽微微挤着眉峰。
这座城的感觉很糟糕,他甚至能隐约闻见飘散在空气中的腐臭味。
可以选的话他宁愿呆在森林里,并且就如先前分析的,城外聚集了太多人,有实力的没实力的混杂在一起让危机系数比孤身独处更高。
就连佣兵团里也不尽然全是一等一的好手。
在遇到瑞丝之前刚吸收几名新人,这种良莠不齐缺少磨合的时候……
他习惯性看着瑞丝在附近走动,她一脸无聊地拿脚尖捅了捅城墙下一个圆圆的老鼠洞——
面色却陡然大变。
雷扬泽心想,不管怎样看来已经有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