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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不说,小镇的夜晚实在是有些寂寞和无聊。镇机关里有一个小食堂,食堂雇了一个当地的农妇来给家不在镇上的镇干部们做饭,一天三顿饭,每天两块五毛钱。在食堂里吃了晚饭,安在涛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兼宿舍。实在是没啥事干,便躺下在床上看着老路送来的相关资料。
到了九点多钟,窗外偶尔传来声声的狗吠声,隐隐还有行人匆匆的脚步声,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一大早,他刚起床,一个面相憨厚跟他仿佛年纪的小伙子,就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笑了笑,“安书记,您先洗把脸,吃点东西——今天路主任安排我跟您下去转一转……”
安在涛哦了一声,一边洗脸一边问道,“你是?”
“我是党委办的秘书,我叫路庆祥……”小路挠了挠头,“路主任说了,安书记以前是省里有名的笔杆子大记者,让俺好好跟您学一学……”
“哦。”安在涛笑了笑,刚要端起水盆去倒掉水,小路赶紧一把抢了过来。
安在涛走出办公室,下楼去.在院中随意活动了一下手脚,望着东边天际绚烂初升的朝阳,以及那被漫天红光普洒的幽深群山,一股子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
……
匆匆吃了几根炸得黑乎乎的油.条,喝完一碗苞米粥,安在涛就让小路带着出了镇机关大院,沿着那条柏油马路向山里行去。而他离开的时候,镇上机关的大多数干部还没有来上班。焦煌家在县里,每天都坐着镇上的吉普车返回县城,等他上午9点赶到镇上,跑去安在涛办公室准备跟他正式谈一谈的时候,却见房门紧闭。
问了几个人,谁也不清楚安在.涛的下落,他就几步闯进党委办的办公室,向老路招了招手,“老路,安书记上哪了?”
老路的笑容很平淡,他站起身来大声道,“焦镇长,安.书记一早下乡去了,他说要转一转看一看,我就让小路跟着他呢。”
焦煌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扭头就走。
镇里这条柏油马路越往里走越狭窄,在走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就变成了土路,也不是那种专门修建的硬化路面,而大体是行人多了,就渐渐被踩出了路。
同行了这大半个小时,安在涛才知道,原来这看.上去有些老实的小路竟然是党委办主任老路的儿子,房山师专毕业后,一开始在镇上的联中教书,老路费了不少劲才把他弄进镇政府里来。
“安书记,镇上所.在的村子叫资河村,前面这个村庄叫河头村,您看我们是进村转转还是……”小路解下自己背上的军用水壶,递了过去。
安在涛接过喝了一口,然后指着面前通往山里的小径,“就不去村里麻烦村干部了,我们上山去看看,嗯,太阳都老高了,前面的坡地上都有人出来干活了……走,去看看!”
安在涛将水壶递给小路,大步行去。望着他同样年轻的背影,小路暗暗叹了口气:看看人家,比自己还小两岁,但人家现在已经是副县级的领导干部了,这年头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但他马上就回过神来,追了上去。
小径两旁,是一块块并不规则的山坡地。山坡地里满是一垄垄绿油油的低矮农作物,有些已经盛开了淡青色的五瓣小花,在和煦的春风中左右摇摆。安在涛停下脚步,走进路边一块地里,俯身看了看,回头笑道,“小路,这是桔梗吧?”
小路笑了笑,“是的,安书记,是桔梗。”
“我听说镇上种了不少桔梗?现在收成怎么样?”安在涛蹲在那里,随手掐了一枚桔梗叶子捏在手里把玩着。
小路叹了口气,也蹲在了安在涛的身边,“安书记,你是不知道哩,现在行情不好,桔梗卖不出去呢,只能贱卖,勉强混个温饱吧……像我们这里的这种坡地,也就是种桔梗,种别的粮食根本就不成!”
“现在镇上大多数的山坡地都种着桔梗,反正村民一年下来,也就是弄个千把块勉强维持生计罢了。”小路苦笑着,“我们家也种哩,我妈种了两亩地。”
安在涛哦了一声,他知道乡镇上的很多干部家都在当地农村,一般是男人在镇上,女人还在家务农,这种情况很多。向小路父子虽然吃上了皇粮,但他**却还是农村户口。
他站起身来,点燃一颗烟,望着身前身后一片片绿色的桔梗田,渐渐陷入了沉思中。
不远处,几个农妇扛着锄头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不多时就各自进了旁边的坡地里,开始为自家的桔梗除草,偶尔也俯身下去为桔梗间苗。
安在涛摆了摆手,“小路,走,我们过去帮帮忙。”
“这个?”小路犹豫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却见安在涛已经迈进了一家的桔梗田里,踩着松软的泥土俯身拔起了草,他便赶紧也追了过去。
那个40多岁的农妇穿着一件破旧的长袖小花衬衣,正挽着袖子俯身锄草,见来了两个小伙子主动给自己帮起了忙,不由奇怪地扫了两人一眼,目光落在小路身上,她站直身子放肆地笑了起来,“哟,这不是路家的大侄子?今儿个太阳是从哪边出来了,怎么跑俺家地里帮俺干活哩?咦,这大兄弟是……”
小路笑了笑,“三婶,我……”
他正要说什么,却看见安在涛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不由就生生咽下了话去,“三婶,这是我同学哩,来我们山里转转玩玩,反正我们又没事干,就帮你拔拔草吧。”
那农妇口中啧啧连声,继续俯身锄草,偶尔回头来看两人一眼,大咧咧地招呼一声,“可千万别把俺的桔梗苗给拔了哟,可要不得!”
太阳越升越高,山坡上干活的农妇越来越多。安在涛直起身来抹了一把汗珠,心里有些奇怪,便小声问身后的小路,“小路,怎么都是一些女人来干活,镇上的大老爷们呢?”
小路将手里的一把杂草攥紧,低声道,“安书记,镇上的壮劳力不是去了小煤窑下井挖煤,就是出去打工,要是一家人都熬在这几亩山田里刨食吃,还不得饿死哟!”
……
……
安在涛虽然从小吃了不少苦,但却还从来没有干过这种农活。本来以为拔拔草是很容易简单的事情,但坚持拔了半个多小时,他就腰酸腿疼浑身吃不消了。
见他有些吃力,小路赶紧笑道,“安书记,我们还是走吧……”
安在涛苦笑一声,望着快要到尽头的一垄桔梗,他摆了摆手,“善始善终吧,小路,我拔完这一垄,你也搞完那一垄,然后我们再走!”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耳边传来一个清脆而淡然的呼唤声,“安书记?”
安在涛一怔,直起身回头看去,见副镇长孙晓玲带着几个人慢慢从小径上快步走了过来。
安在涛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杂草,走出桔梗田来,站在原地打了个招呼,“原来是孙镇长,你们这是?”
孙晓玲穿着一件紫红色的长袖衬衣,下身去一条黑裤子,脚上蹬一双青色的布鞋,看上去精明干练。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也不知道放了一些什么东西。
她眼角闪出一丝奇光,一边上前跟安在涛握手,一边心里暗暗疑惑:他不在办公室里呆着,跑野外田里来干什么?图好玩?
“安书记,我带镇里农技站的人来看看桔梗田,这个季节,正好是桔梗开花壮根的关键时刻,千万不能断下锄草和施肥。我过两天还准备县上请几个专家过来,到镇上指导一下桔梗种植。”孙晓玲放下手里的竹篮,等身后农技站的工作人员上前跟安在涛握手寒暄已毕,才走过来站在他身边。
“呵呵,这个我也不太懂,孙镇长看着办吧——不过,不是说桔梗市场行情不好嘛,实在不行就让群众改种别的作物吧——”安在涛笑了笑,语出试探。
孙晓玲眼角闪出一丝不屑一顾的神色,但却一闪而逝。她嘴角抽动了一下,俯身下去,从路边扯了一根狗尾巴草起来,“安书记,其实不是桔梗行情不好,现在的行情已经转好了,我从年初就开始收集信息,我在省里有一个大学同学,她跟我说,价格早就开始慢慢恢复了。”
“安书记,我们镇上发展桔梗种植本来是非常合适的,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却始终形不成规模——哎,这其实不是桔梗本身的问题!”孙晓玲叹了口气,将那颗狗尾巴草紧紧地攥在手里。
安在涛见孙晓玲欲言又止,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他初来乍到,目前只是以调研了解情况为主,对镇上的任何工作,他都不会发表任何观点或者意见。
犹豫了一会,孙晓玲还是将心里憋着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安书记,我们这里最大的问题是交通,交通不好,山里有再好的东西也出不去!这个道路问题,直接制约了镇上的经济发展和农民致富——就像这桔梗,因为交通不好,有多少成品只好积压在山里?”
“我本来想通过同学的关系,找几家大公司过来,跟镇上联合一起搞搞桔梗的规范化种植,但是就因为交通问题,人家没有一家公司愿意来投资!安书记,您是县委常委,又是省里来的干部,您能不能帮着想想办法,修修路?”
孙晓玲有些火热期待的目光落在安在涛英挺而年轻的面孔上,但旋即又撇了开去,心里暗叹了一声,埋怨自己多嘴,这种公子哥儿来山里不过是来镀金的,怎么肯为镇里做什么实事?自己真是异想天开了。
见安在涛只是笑了笑,她心里越加地失望,就懒得再跟安在涛说话,招呼着农技站的几个人就下了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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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天色到了晌午,安在涛就带着小路慢慢回返,路上,他有一搭无一搭地跟小路说着镇上的一些闲话,似是无意间也说起了孙晓玲来。
听安在涛提到孙晓玲,涉及镇领导,小路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支支吾吾地说孙镇长是一个务实的好领导云云,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安在涛心里暗笑,心道这小路似乎也不像表面上看去的这么老实,心里还是有几分门道的。
他停下脚步,回身望去,见孙晓玲仍旧带着一群人在田里往来忙碌,只是如今她的头顶带上了一顶白色的遮阳帽。已经有些火辣的太阳照射在身上,浑身燥热,再加上刚才在地里拔草出了一身臭汗,他耸了耸肩,加快脚步沿着山路向下走去。
通往镇上的柏油马路出现在眼前,但不远处的路边上却围拢了一群人,吵吵嚷嚷地,似是在争执着什么。不多时,人群就开始混乱起来,旋即散开,两个20出头的小青年厮打在了一起,而几乎是与此同时,两帮人就发展成群殴,场面乱成一团,惨叫声谩骂声嘶喊声夹杂在一起。
“怎么回事?”安在涛掏出手机,见有信号,就拨打了110.手机通了,但半天却没有人接。
小路苦笑一声,“安书记,别管这些闲事了,镇上这种打架斗殴的事情多了……镇上有好多这种年轻人,没有文化去城里找不上工作,留在家里又不肯出力种地,就整日整日地闲逛在街上,喝上酒几句话不对劲就开始打群架……”
安在涛瞥了小路一眼,又再次拨通了110.这回有人接了,但态度非常地不友好,“干啥?大中午头的,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安在涛气得顿了一下,但还是耐着性子低低道,“河头村的村口有人在打群架,你们派出所赶紧来人吧。”
“他们爱打就打去吧,打死了,有人给他们收尸。”电话那头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然后就猛然扣掉了电话。
安在涛缓缓将手机盖子扣紧,脸色有些难看,将手机递给了小路,“马上给孙胜利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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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胜利带着几个协警骑着片三摩托车赶了过来,那群斗殴的年轻人一看派出所的摩托车响,都轰然一声散去,只留下几个头破血流地栽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不住地呻吟。
安在涛面色铁青地带着小路理也没理孙胜利和几个协警,大步扬长而去。孙胜利心头一跳,回头瞪了几个协警一眼,“看什么看,赶紧处理现场!刚才是谁接的电话,回去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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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鸡摸狗的事情,打架斗殴的事情,邻里之间为了一些琐事就打成一团的,几乎每天都在发生。连日来,眼中看到遇到的这一切的一切,让安在涛心里慢慢有些烦躁,果然是穷山恶水多刁民,穷困是一切罪恶之源啊!
这个资河镇的问题,还真不是一般的多!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镇政府机关上下等了好几天也没见这位小安书记烧起火。上任好几天了,他几乎啥事也没有干,即没有开会也没有整顿,更没有发出什么“新指示”,只是每天一大早就带着小路出去,一去就是一整天。就连焦煌想要跟安在涛正式地谈一谈,都没有机会。
不过,后来见安在涛这样,焦煌也懒得谈了。
镇上的干部们并不清楚,在他们眼里这位年轻的小安书记,这些天出去并不是游山玩水的,他带着小路转遍了全镇的每一寸土地,跑遍了每一道山岭和沟沟坎坎,镇上的人不怎么认得这位小安书记,但很多村里的村民却每天上坡时经常会遇到这个脚蹬白色旅游鞋穿着一件米黄色T恤的年轻镇委书记,有好几个农妇甚至还跟他混了个脸熟,见面会打个招呼。
周五下午,安在涛坐着镇上的绿色吉普车回了县城。
五点多,刚刚下班走上楼来的刘彦,习惯性地望了对门一眼,见门口放着一双脏乎乎的白色旅游鞋,眼前一亮,就上前去轻轻敲了敲门。
安在涛正在洗澡,也没听见有人敲门。刘彦敲了一会,见没人开门,也猜出安在涛应该是刚从镇里回来正在洗澡。她轻轻地退了开去,走进了自己家。
洗完澡,安在涛用家里的座机拨通了滨海夏家的电话,他见手机上有一个未接电话,正是夏家的电话,便回了过去。
原来是滨海市里组织了一个出国考察团,由夏天农带队,周日要出发,目的地正是美国。夏天农看了看日程安排,正好路过夏晓雪所在的城市,便要顺道去看自己的女儿。而他想起安雅芝正要出国,就想让安雅芝一道跟团出去。
能这样最好,安在涛当然是非常高兴,免得母亲一个人出去他还是有些不怎么放心。所以,打完电话,他立即又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说了这事儿。安雅芝倒是没有任何意见,只是放心不下竹子。
安在涛想了想,便决定明天一早回去一趟,安排一下竹子的生活。这两天,他心里正在琢磨着,是不是让竹子转学来归宁,自己也好就近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