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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东潞河的时候,已经快要晌午了。
王玉麟从车窗里向外看去,这个村庄显见不甚富裕,房屋低矮破旧,少有门脸整洁的人家,狭窄街道上偶尔走过一条毛皮稀疏的瘦狗,远远见到马车立刻夹着尾巴逃开。
大人神色木然看着马车驶近,小孩子衣衫褴褛,又想接近又不敢,待马车驶过后才一哄而上跟在后面。
“这个庄子……真的是够穷的!”一路向回走来,景色凋敝,王玉麟不由得大皱其眉,注意到东潞河凋敝破旧的村景。
然而,在这样的村庄中,却极不和谐的驻立了一间青砖围墙的院子。
坐在大屋门前抽旱烟的精瘦汉子,一见马车过来,迅速手忙脚乱的将旱烟袋插在腰间,快步迎了出来,恭敬的九十度鞠躬,站在车旁,低声道:“东潞河刘庄头见过少爷少夫人!”
“嗯。”卫金宝随意的点点头。
王玉麟见他无礼,瞪了他一眼,上去伸手去扶刘庄头。
刘庄头忙满脸堆笑自己起身,躬身小跑带路:“不敢,不敢!这屋子都是一直给主子们备着的,今天让我女人赶紧又收拾了一遍,被褥在院子里晒着……”
王玉麟,无奈的将手讪讪收回。
“有什么能吃的东西么?”卫金宝摸摸昨天到现在饿得咕咕叫的肚子问道。
刘庄头一听这话,当即便连连点头道:“有,有,年下存的腊味,野味,地里新割的菜,一会就给您上来!少爷您别急!”
王玉麟看不惯,白了他一眼,独自走进院子里。看了看干净整洁的院子,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又走到屋里去看,床铺也是干净整齐的。
刘庄头见状,连忙跟了进去道:“少夫人,这都是才换的新被褥,干净的很的!”
王玉麟不好意思的笑笑:“刘大叔,您别这么客气,我没那么讲究的。”
“不敢当!不敢当!少夫人就叫我老刘!那就好……”刘庄头说着就要退出去。
饭菜很快就准备好了,满满一桌各式飞禽走兽及菜蔬,虽不精细,却也是香气扑鼻极为丰盛。
刘庄头满头大汗的奔进来。放下一个盛满晶莹米饭的木桶。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少爷夫人。少爷小姐,慢用,慢用!去年收成不好,交了租子以后剩下的米也不多了。这些精米,是专门预备着万一主子们来赏玩的,跟我们平日吃的,都不一样……”
卫金宝皱眉看着庄头所谓的精米,显然和他的标准还有相当距离。
刘庄头没离去,面带愧色的站在边,呆了半晌才问道:“不知道少爷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可是要收今年的租子?少爷慈悲,去年收成实在是糟糕。租子又一分不减,这一直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卫金宝伸出的筷子顿了下,声音淡淡的道:“租子的事情等我看了情况再定,我用饭的时候不谈事情。”
“是!是!”刘庄头退了下去,脸上却难掩失望之色。
吃完饭后,卫金宝似是漫无目的地在路上闲逛,王玉麟在后跟随,俩人一前一后最终在某破屋前停住。
“你是不是觉得,东潞河的人家都这么穷,我们却跑到这里来蝗虫一样大吃大喝,心里过意不去?”卫金宝冷声问道。
王玉麟脚步一顿,随即干脆转身看向他,很肯定的道:“对,刘庄头讲的很清楚,收成不好还要交租。”
“农庄本来就是靠天吃饭,收成好了,米面满仓,收成不好,也只能这么熬着。不光是我们卫家的庄子是这样,整个大明朝各个庄子,包括皇庄,哪个不是这样?”卫金宝淡淡说道。
“是啊……”王玉麟语气里不佳的道:“不是他们这么穷,我们平时哪能吃的那么好?”
闻到她话里的火药味,卫金宝不悦的皱起了眉,但还是很冷静的道:“你是觉得,我在府里锦衣玉食,这里的人挣扎温饱,不公平?”
王玉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倔强的道:“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你知道就好。”
“是啊!”卫金宝沉默半响,负手眺望远处落日余晖。
“那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我卫府庇护,他们连这点收成都没有,早就成了流民?”
显然,王玉麟是第一次听说,咬唇不答。
卫金宝看了她一眼,脸上竟然是少见的严肃:“我知道,你还是觉得这不公平。但是你想过没有,我是卫家少主,看似呼风唤雨,多少人的命运仰仗于我,可是我也面临多少倍于此的危机,树大招风,稍有不慎,卫家的命运也可能瞬间颠覆,随之而来的就是多少人头落地。我过的日子他们固然想象不到,而我这些压力,也是他们想象不到的。”
王玉麟不语,无法反驳,也无法赞同。
“你只看到佃户身如浮萍,却忘了即使是你我,也总有不得不为之事,你我素不相识,却为了朝廷的利益必须结亲,此事,对你我公平么?我们还不是如佃户一样,无奈接受此等命运?”
一听这话,王玉麟怔然的看着他,半晌后才缓缓问道:“你很不喜欢这个赐婚?”
卫金宝没注意到她的失落,不以为意的道:“我不喜欢被人摆布。在有限的范围内,我希望能争取最多的自由……只是公平,可不是仅我凭一己之力可以为别人谋取的……”
王玉麟很少见到如此的卫金宝,夕阳余晖下,卫金宝狂傲不羁气质里,多了一丝她以前没有注意到的谦逊执着……
“嗯。”第一次,她少有的点头赞许道。
卫金宝拉着王玉麟转身欲走,适才没有注意到的屋子映入俩人视线,屋子极为破旧,屋顶几乎塌掉一半。
王玉麟忍不住停步向里张望。
这时,窗口里闪过一张脏兮兮人脸,显然已经窥探良久。遂后,一衣衫极为破烂,明显营养不良的女人迟疑走出屋子。
王玉麟见状,走上前去,柔声问道:“这屋子眼看就塌了,住着不危险么?”
女人看了她半晌,才讷讷的道:“孩子他爹前年痨病去了,没钱修。”
一听这话,王玉麟恻隐之心大动。
卫金宝静静站在一边,面色也是从未有过的沉静。
忽然,窗口里又闪过一张少年女子的脸,惊慌,好奇,饥饿。
王玉麟看了那少女一眼,问道:“她是你的女儿?”
女人颔首:“是我闺女。”
王玉麟不禁皱眉。
女人当即便误解了,急忙解释:“不是不出来拜见少爷少夫人啊!实在是……”
她一脸羞愧说道:“大姑娘了,身上衣服不够穿见不得人……”
王玉麟不再言语,拔下头上一根金钗交在女人手中,转身就出了院子。卫金宝跟随在后,女人道谢声一路隐约可闻。
王玉麟面色愈加难过,慢慢的朝大宅走去,就连卫金宝什么时候没跟在自己身后了都不知道。
黄昏时分,王玉麟独自坐在简陋但也洁净的屋内,托腮看着窗外风景沉思。
忽然,刘庄头激动的从外面奔了进来,远远的看见王玉麟,便在窗外噗通一下跪倒磕头。
王玉麟吓的跳起身让开:“刘叔,你,你这是?”
“小人代东潞河全体庄户人家,多谢少爷,多谢少夫人,多谢夫人!小人感佩主子们的恩德!”刘庄头止不住的磕头道。
“你快起来!到底什么事?”王玉麟说着便小跑出屋来,伸手去扶他。
刘庄头被她扶起,神色狂喜,结结巴巴说不清楚,最后索性一拍大腿道:“少夫人请随我来!您看到就知道了!”
刚走到门外,王玉麟便被眼前景象惊住了。
麦场中间燃起一堆熊熊大火,几个手推车停在一边,几个青年汉子将推车上的账册一本本拿下,兴奋扔进火堆。一边,东潞河的村民围观,兴奋激动,几个老者甚至眼泪纵横。
火光边上,卫金宝负手静静站在一边,注视火舌吞吐,对身边感谢声貌似充耳不闻,脸上却是带着淡淡微笑。
白衣如雪,墨发如瀑,火光映照着他,明暗间,仿佛有流动的光影。那光影,衬着他那不动如山的淡然神色,如刀刻一般的如玉容颜,就是一副谪仙人的画卷……
也许,这便是人们常说的绝世风华吧……
“少夫人……”刘庄头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打断,他抢上一步,指着账册,声音微微颤抖地说道:“少爷仁德,他吩咐我把账册全烧了,说,的盈余都归我们,亏欠,全部一笔勾销!”
“什么?”王玉麟大喜,望着几步外火光映照下的卫金宝。
“还有……”刘庄头颤抖的拭去眼角喜悦的泪水,“少爷还说,这里年景不好,想来也没什么盈余……”他声音抑制不住的拔高的宣扬道:“少爷说,就从今年起,免三年租子。而且,以后年年青黄不接的时候,会贷钱谷给我们!并将几份本来是赵村编箩筐的单子,交给咱们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