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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你就不想咱俩有更多在一起的机会?”
“想,怎么不想?不过,凡事都应该掂量轻重,我在天南市待着,也不是见不到你,你可以来,我也会时不时回祁北市,见面的机会也不算少。长期待在一起,万一让别人看出蛛丝马迹,我无所谓,你迟董是何等人,弄出绯闻来影响了你,我可吃罪不起。”
“翎子,谢谢你能这样想。不过,咱俩现在赤裸相见,我不好说假话,就对你实话实说吧。”迟胜愚扳了一下修翎小巧玲珑的身子,让她和他面对面,然后看着女人的眼睛,“其实,在让不让你回集团本部这个问题上我也很矛盾。要从咱俩的感情出发,我巴不得天天和你在一起,可你刚才所说的那种顾虑我也有,毕竟我肩上的担子太重,维护良好的领导形象很有必要。不过话说回来,你我都不笨,只要注意点儿,还不至于蒙不住众人的眼睛。再说,还有正常的工作关系作掩护,一般人也不敢想歪了,周围的人毕竟有点儿怕我,我脑袋上权力的光环能让他们闭眼,也能让他们闭嘴。更重要的原因是洪广宇这小子有点儿不听话。本来嘛,人力资源部是多么重要的一个部门,在那里当一把手绝对应该和我这个董事长兼总经理同心同德,但洪广宇完全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比方这次离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闹事,他们主要想逼迫集团公司招工。在这个问题上我有我的想法,我必须考虑整个集团公司的发展战略,考虑大局,而不能随意向那些请愿的人让步。无须讳言,集团领导班子在这个问题上意见也不统一,穆平同志就倾向于面向职工子女敞开招工的大门。他们打着同情弱者、心系职工利益的旗号,实质上是为了自己讨好,却干扰了集团健康发展的战略部署,在这个问题上我必须坚持原则。洪广宇头脑发昏,竟然完全和穆书记站在一起,叫喊着要积极解决职工子女就业问题,背着我,连具体的招工实施方案都草拟好了。你说说,这种人还能继续放到人力资源部这样重要的岗位上吗?我甚至怀疑,外面散发的传单,还有网上有关祁北集团的帖子,披露了集团领导、尤其是我本人工资、奖金的信息,基本上接近事实,是不是人力资源部泄的密?暂时把洪广宇和你对调一下,我算给这小子留情面了,以观后效。他再要不听话,下一步只好免他的职。”
“那好吧,我只有听你的份,谁让你是集团董事长呢?”
“不光工作上要听我的,床上你也得听我的。”迟胜愚下床,从随身携带的小公文包里找出“伟哥”,吞服了一粒,“看我今天晚上不把你弄死”
“你不要老命啦?”
第二天,迟胜愚准备返回祁北市,忽然接到一个神秘电话,省上的“大人物”召见他,说必须和他当面谈谈。
“大人物”没有急事或大事,不会轻易召见迟胜愚。他们彼此之间交情很深,也很默契,小问题一个电话就解决了,让他面谈,事情肯定非同小可。迟胜愚不敢怠慢,立即调整行程,赶往省城朝拜“大人物”。
“胜愚同志,你知道问题有多严重吗?”“大人物”面无表情,语调低沉而有力度。尽管他为了表示和迟胜愚亲近,已经离开阔大的办公桌和皮转椅,坐到了沙发上,但大领导的威严辐射力太强,与他所在的具体位置无关,足以让下级心中怯惧身体颤抖。
“请您明示。”“大人物”的语气和神态足以让迟胜愚心中失惊,但他表面上尚能做到平静如常。
“第一,告状信如雪片般飞来,光转到我案头上的就有很厚一摞,看都看不过来,有匿名信,也有很多署了名的。言之凿凿,有理有据,不予理会显然说不过去,一一查证落实恐怕你就麻烦了。第二,网络上的帖子很多,对你迟胜愚形成了围剿之势。秘书给我剪切打印了一小部分,我认为这些帖子也很厉害,刀刀见血,假如认真起来,也够你喝一壶。第三,这些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中纪委也转来几封告状信,都是对着祁北集团和你本人的,要求省上调查处理。最终我这儿必须给中纪委有交代,但谁又能保证你那儿的群众、乃至某些领导干部向中纪委的告状能停下来?假如再有威力巨大的重磅炸弹,你迟胜愚还能安然无恙吗?甚至,也会威胁到省上领导。我想,你应该能掂量出轻重,知道应该怎么办。”“大人物”依然慢条斯理,但他的每句话都好像锐利的刀锥扎在迟胜愚心上,迟董事长听着听着额头上开始冒虚汗。
“我知道了。如果真有问题,一切由我个人承担,与省上领导无关。”迟胜愚必须得打肿脸充胖子。
“你一人承担?你承担得了吗?一切结论产生于调查的结果,而不是凭主观臆断。证据,证据是最重要的。”“大人物”说。
“我明白了。请书记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相信不会有事的,即使有什么事,也绝不会给您添麻烦。”迟胜愚是何等聪明的人,难道还要让“大人物”再说什么吗?
“还有,你要和祁北市委市政府协调好关系。你知道吗,江成华这两天找过我,痛心疾首说他对不起祁北集团的离退休职工,对不起祁北市的老百姓,要引咎辞职。原因是失业问题比较突出,解决就业问题与你们达不成共识。他说他对前些日子请愿的离退休职工有承诺,不能帮他们解决问题就辞职。”
“他又何必呢?”
“江成华有些书生气,他不过说说而已,我不会允许他辞职。他父亲是老一辈革命干部,也曾经是我的上级,该关照的我得关照,你俩要相互协调,搞好地企关系很重要。”
“嗯,我尽量吧。成华同志看问题站得不高,有时候还偏执。”
“你也要多做自我批评。你可以走了,直接回祁北集团,不要在省城逗留。”“大人物”犹如发布命令。
迟胜愚告退。
在从省城回祁北市的路上,迟胜愚直犯迷糊。毕竟昨天晚上在修翎身上付出太多,刚才去见省上的“大人物”属于强打精神,这会儿该放松放松了,毕竟还有几个小时的车程呢。瞌睡之前,迟胜愚认真系好安全带。十多年前,祁北集团一位主要领导在从省城飞机场回祁北市的路上,因为没有系安全带打瞌睡,结果让司机一个急刹车就把命要了,这是极为深刻的教训。我迟胜愚这条命还值几个钱,绝不能无谓地报销。
问题是,迟胜愚的命会不会报销由不得他自己。
“迟胜愚,省高院对你的死刑判决,已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现在执行。请你签字吧。”一位法官将一份有关执行死刑的单子放在他面前,别的内容没有看清楚,有一栏目写着:“执行方式,注射死刑”。迟胜愚惊恐万状,但心中又有一丝安慰,总比一枪把脑袋打碎好得多。他手抖得厉害,签出来“迟胜愚”三个字没有了往日的潇洒和霸气,让他联想到阿Q被枪毙的时候画圈也画成了瓜子模样。人生末路,原来如此不堪。法官问道:“你最后还有什么话说?”迟胜愚觉得应该检讨一下,说些“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之类的话,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党和人民都要我的命了,还有道歉的必要吗?还想给老婆孩子留下几句话,又一想,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说几句情切义深的狗屁话又有什么用?孩子也一样。“那就走吧,我们送你上路。”监督行刑的法官说。迟胜愚心想,这个人就相当于古代的监斩官。他忽然觉得裤裆里湿了,原来是被吓得尿裤子了……
迟胜愚一个人在祁北市那条最熟悉的马路上走着,有点儿心惊肉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不敢一个人在马路上走,好像祁北集团的一线职工和离退休职工,以及家属、子女当中,至少有几万人都是他的仇家,黑压压的人群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对他怒目而视,仿佛人人都想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他经常为此忿忿不平:要不是有我迟胜愚,祁北集团能有这几年的跨越式发展,能不断地做大、做强,能成为全省排名第一的特大型国有企业吗?你们人人都是改革发展的受益者,都从企业发展当中得到了实惠。不是还有大量的国企效益很差,职工群众连基本工资都保不住吗?按理说,我迟胜愚是你们的救星,而不是仇雠,你们凭什么对我刻骨仇恨?看我比你们拿得多犯红眼病?我是谁,你们是谁,能一样吗?人本来就分三六九等,要么你们被称之为芸芸众生,我谦虚些说也是管理精英吧,全省一流的企业家我当之无愧,全国像我这样的也不是很多。你们好好当顺民,出于同情心,我怎么也要让你们的收入有所提高,日子会越来越好过,要是故意和我迟胜愚作对,哼那就对不起了……忽然,后脑勺“砰”的一声,迟胜愚就觉得眼冒金星,一下子晕过去了。他被人拍了一板砖,潜意识告诉他:我要死了
祁北集团有保卫处,门口还挂着地方公安分局的牌子,有足够的警力能够保证董事长的安全,但是,迟胜愚并不放心。这一年多来,凡是迟胜愚出门,有可能接触到人民群众或者有可能将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的身后都会跟着一位壮实的黑脸汉子。这是他雇来的保镖,练过武术,身手不凡。一般人不知道,他雇的其实是两个人,武艺同样高强的一对双胞胎,弟兄俩轮流当班,保证迟董身边随时有人保护。迟胜愚正在他认为最安全的集团办公楼四层的走廊里,从他的办公室到集团一个职能部门办公室,只需要走十几米远。突然,一位穿警服的年轻小伙挡住了他的去路,用很庄严的语气向他宣布:“迟胜愚,我代表祁北集团十万职工、家属和离退休人员判处你死刑,立即执行”随即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眼看着一粒子弹飞了过来,像电影上的慢镜头,飞呀飞,迟迟不能到达他的眉心。迟胜愚看得很清楚,飞过来的子弹正是前不久有人送到他办公室的那一封恫吓信里装的那颗子弹。“砰”,这回迟胜愚的脑袋真的炸开了。
连连做恶梦。
回去以后,一定要督促公安部门尽快破获恫吓信的案子。
醒过来之后迟胜愚想。
打工经历
在“浪漫时光”打架之后,叶毛静静躺在家里养了半个月伤,好不容易能爬起来了,他又急着往外跑。程剑、黎飞飞都在养伤,也没钱,不能和叶毛一起玩,叶毛无处可去,想去见见张秋秋。
“毛毛、毛毛,你咋失踪了呢?”张秋秋看见叶毛喜出望外,赶紧迎上来,一眼看见他额头的伤痕:“啊呀,这是怎么了?我看看我看看,这么长的伤口,离眼睛多近呀怎么伤的,你跟人打架了?伤口没好好缝合吧?看这样子肯定要留下疤痕。”
“嘿嘿,没事儿。”张秋秋急切的神色和嘘长问短让叶毛感到温暖,心中春风荡漾。
“你还说没事儿?脸上留下疤了,差点儿伤到眼睛,你还说没事儿,真是的干吗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也不打电话?”张秋秋嗔怪地瞪了叶毛一眼。
“枫姐呢?”叶毛啃着秋秋削好的苹果,问道。
“郭枫姐走了,不跟我一起住了。”张秋秋情绪变得低落。
“到外地去了?”
“还在祁北市,自己找个小窝藏起来了。”
“怎么叫藏起来了?”
“当金丝雀,当‘二奶’给人养起来了。懂不懂?”
“啊,什么人把郭枫养起来了?做生意的,还是当官的?”
“作家。叫海啸,笔名。”
“海啸?还台风呢,还地震呢”
“你管他台风、海啸还是地震,反正人家有钱,枫姐也疯了,非要跟上去。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也是男人。”叶毛狡黠地眨了眨眼。
“你不算,你是娃娃,小瓜蛋子。你将来要跟那些嫖风打浪、包二奶的男人一样,你看我再理你不理?我杀了你”
“你干吗对我这样?我跟你没啥关系,最多算朋友。”
“反正不许你学坏。这世上坏男人太多,你就当个好男人吧。”
“当好男人?我连饭都快吃不上了。我啥本事没有,啥也干不了,啥也弄不来,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当好男人呢?我羞得想死去。”
“你出息大点儿好不好?男子汉应该顶天立地,你现在还是小娃娃,等长大了有本事了,就能挣钱孝敬父母、娶媳妇养孩子。”
“嘿嘿,我想都不敢想。”叶毛苦笑着说,“没机会上班,找个临时的体力活儿都不容易,重新上学也来不及了。秋秋你少在我跟前装大人,你才比我大多少,最多两三个月吧?”
“反正我比你大,你得把我叫姐。”
“咋看你都不像姐……”
突然有人敲门。
“像姐的来了”张秋秋说。
郭枫。
“啊呀呀,瓜娃子在这儿呢毛毛虫,这长时间做啥子去了?你咋想不起姐姐,就知道找秋秋?秋秋比姐年轻、漂亮?”郭枫看见叶毛哇啦哇啦喊。
“我不光找秋秋,也是来看枫姐的。”叶毛乖巧地说。
“哦,真的?来来来,姐奖励你。”这是郭枫一贯的风格,不由分说抱上叶毛亲吻,“啊呀,脸上这么长的伤口毛毛虫,你不乖了,跟人打架?谁欺负你,姐找人给你报仇去。”
“疯子,给人当‘二奶’了,你的作家老公也没把你调教好?”张秋秋讥讽郭枫。
“秋秋坏东西,跟姐这个样子说话?我亲了毛毛虫一口,你嫉妒?”
“耶,我才不嫉妒呢,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毛毛虫,瓜娃子不许笑话姐。姐混社会这些年,累得不行,想歇口气,找了个吃饭的地方。这几天就我一个人在,姐一会儿请你们吃饭,然后领你和秋秋去看看我家。”郭枫说
“好好好,枫姐发了,咱就当杀富济贫,毛毛用不着客气。”张秋秋说。
郭枫把叶毛、张秋秋带到她熟悉的一家餐馆。精致的小包间,不算奢侈却美味可口的三五道菜。
“毛毛虫你喝啥子酒?”
“我平常跟哥儿们喝啤酒。”
“今天不喝啤酒,红酒,干红葡萄酒。”
“嗯,行。”
席间,郭枫、张秋秋都对叶毛关爱有加,不停地给他夹菜,与他碰杯。叶毛心里暖融融的,酒喝得畅快,弄得脸红红的,头有点儿晕。
“枫姐、秋秋,你俩对我真好”叶毛说。
“不是秋秋,是‘秋姐’,我也是你姐。”张秋秋说完“哧哧哧”笑。
三人都喝得有点儿高。
“枫姐,你老公对……对你好吧?”秋秋醉眼朦胧,问郭枫。
“老公?谁是我老公?”郭枫反问道。
“当然是海啸,你……你那个作家老公。”
“好啊,他对我好,只要回来,就好得不得了,在床上能把我折腾死——啊呀,有毛毛虫在,姐嘴上没把门儿的,有些话少儿不宜——他跟个疯狗、跟条狼似的,不知哪儿来那么大劲,要老娘陪他玩很多种花样。他妈的只要一走,十天半月不回来,把老娘‘旱’死,跟守寡一样。”
“你太没出息,离了男人活不成。”张秋秋调侃郭枫。
“你说得对,姐现在如狼似虎,想男人想得厉害,想得活不成了。嘻嘻嘻,毛毛虫不许笑话姐,狗日的海啸以后还这样,我也不给他守着,弄一大堆绿帽子给他戴。咱这种人,不能把自己太当人,我想干啥子就干啥子,谁能把我咋了?秋秋你说我是疯子,也对。今儿晚上,我要把毛毛虫领到我那里,调教调教这个啥也不懂的瓜娃子。毛毛虫你敢不敢跟姐去?……秋秋你少瞪眼,毛毛虫也不是你男朋友。”
“你说啥,敢不敢的?”叶毛醉眼朦胧,有几分糊涂。
“姐想让你到我的新家去参观参观。”郭枫换一种说法。
“行啊,秋秋去我也去。”叶毛说。
“干啥子非要秋秋去?”
“秋秋去了就……就是朋友在一块儿,光你和我,就……就说不清了……”叶毛还没有醉到很糊涂的境地。他这样说,张秋秋报以赞许的目光,而且做鼓掌动作,只是没拍响。
“行,咱仨都去,马上走。”
几个人打的到了郭枫的“金丝雀笼”,是一套大约150平米、三室两厅一厨两卫的房子,装修也很时尚。叶毛赞叹说:“枫姐,你这房子真大,真漂亮”
郭枫弄出酒来继续喝。她本来想把叶毛灌醉了逗他玩,不料这小子真醉了就呼呼大睡,任人摆布一点儿反应没有,再加上张秋秋在,郭枫最终没能把“毛毛虫”怎么样。
“小东西,喝点儿酒睡得跟死猪一样。以后再这样,姐姐不让你来了。”第二天睡醒,郭枫斥责叶毛。
“啊呀,对不起。姐,我咋在你这儿睡了一夜?我没吐吧?”叶毛问。
“毛毛,妈看你腿已经好了,脸上的伤疤不要紧,赶紧出去找个活儿干,起码挣个饭钱。你爸得了大病,家里的钱都花光了,还借了不少债。你是个小伙子,再不能光想着依赖父母,我跟你爸也没能力继续养活你。你蛋蛋哥上班虽说挣钱不多,也算能把他那个家撑起来,你以后只能靠自己啦。”寇粉英苦口婆心训导小儿子。叶国林已经出院,待在家里继续养病。
“妈您说得对。我一个大小伙子让父母养活,羞得脸都没地方放。我赶紧找活儿去,挣下钱都交给您。”
叶毛于是到处寻找打工的机会。有一家叫做“好再来”的餐馆招服务生,他进去问了问,老板娘说:“端盘子传菜,一个月六百块钱,管饭。”叶毛想,不管挣钱多少,先给家里省点儿粮食,于是说:“我干。”老板娘又说,“干活要小心,打碎盘子、摔坏碗都要赔偿损失,问题严重还要罚钱。”叶毛说,“我尽量小心。”
叶毛当了餐馆的服务生。“好再来”的大堂领班也是小伙子,被服务员喊作“马经理”,他对叶毛稍事培训,其实就是交代一下,叮咛一下,然后让他穿上暗红色工装,就上岗了。叶毛的任务是午餐、晚餐给客人传菜,送到包厢门口转交给服务小姐。这活儿无非是端着盘子来回穿梭,乍干觉得也不怎么累,但架不住时间长,磨人得很。尤其晚餐,有的包厢客人闹酒,走得特别晚,叶毛要一直伺候着,下班常常到晚上十一二点,时间一长弄得睡眠不足。
有一天夜里餐馆停了暖气,叶毛冻感冒了。第二天上班,他萎靡不振,鼻涕眼泪的。坚持了大半天,到了晚餐客人最多、任务最重的时段,叶毛有些招架不住,端盘子传菜步履蹒跚。
“叶毛,精神些,小心摔了盘子。”马经理看见叶毛不对劲儿,提醒他说。叶毛没吭声,看了马经理一眼,领班却看见他有两条清亮的鼻涕忽悠忽悠,几乎要掉到菜盘子里,于是赶紧抢上去,从叶毛手里抢过盘子把菜给送上去了。
“叶毛你咋回事儿?流着鼻涕给客人上菜,岂不是要砸咱餐馆的牌子?”马经理批评叶毛,口气强硬。
“流鼻涕还不是在这儿把我冻着了?我不是故意的,你这么厉害干啥?”叶毛初次打工,不适应别人对他指手划脚,嘴上不示弱。
“咦,你这个叶毛来来来,咱到一边说去。”马经理扯着袖子把叶毛弄到远离食客的一个小屋子,“照你这样子,我还不能批评你?谁给你厉害了,眼看着你鼻涕要流到菜盘子,我还不能提醒一下?我一说,你的‘口气’比‘脚气’还大?”
“你的口气才比脚气大呢不是不让你提醒,你说话客气些。”曾经跟上程剑、黎飞飞混社会的叶毛是个愣头青,不把马经理放在眼里。
“你这是接受批评呢,还是教训我呢?咱俩到底谁领导谁?”
“都是给人打工,你比我牛叉多少?有话好好说,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惹不起你。我去给老板说,不管你了成不成?”
马经理说完怒冲冲要走,叶毛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意味着自己将会被辞退,犹豫了两秒钟,赶紧追上领班说:“马哥、马哥,我错了成不成?你先别给老板说,我好好干还不成?”
“你厉害,我管不了你呀”
“甭生气,马经理,年轻人谁还没有点儿脾气?再说啦,我感冒流鼻涕确实是咱这儿昨晚停了暖气给冻的。就算你批评得对,让我慢慢改还不行?”
“什么叫‘就算批评得对’?你认为我是故意找你的碴?鼻涕流到菜盘子,客人能答应吗?”
“好好好,你说得都对,我听你的还不成吗?”叶毛一边在心里骂领班是龟孙子,一边自己装龟孙子,总算把流鼻涕的事情暂时了结。
可是到了晚上十点多,眼看快下班了,叶毛又闹出了乱子。他给一个包厢送菜时脚下一滑,将手里的盘子和一道很贵的菜肴远远地摔了出去。他滑倒因为相邻的包厢服务小姐上果盘时掉在地上一块香蕉,再加上身体有毛病,感冒发烧头脑不清醒。叶毛弄出的响声很大,惊动了整个餐厅,大厅里的客人和服务员都朝这边看,几个包厢客人也打开门,探出一堆脑袋要弄清究竟。
马经理赶紧跑过来:“叶毛,你怎么回事儿?还不赶紧收拾,没看见满餐厅的人都看你呢?”马经理觉得餐厅出现故障意味着他工作没做好,有点儿气急败坏,口气很冲。
叶毛仍然木呆呆站着。
“小玲你也站着看?还不赶紧去告诉厨房,给客人补一份菜。快去”马经理斥责包厢服务员,那个叫小玲的姑娘跑着去了。
“啊呀,这不是我点的菜嘛,端盘子的是哪来的傻蛋,这么差劲儿?”包厢门口一个光头男子喊。
“对不起、对不起。”马经理赶紧上来劝慰客人,“服务员去告诉餐厅了,给您重做一份。”
“重做一份?我们等着吃呢,吃完了还要唱歌、打麻将,时间能耽误得起吗?那道菜不要了,账也不结了。什么破餐馆,什么傻B传菜的”光头继续骂骂咧咧。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们不好。您几位请坐到里面去,菜马上就好。对不起,请原谅。”马经理一边安慰客人,一边用步话机跟厨房联系。
“傻B,没见过这样的傻B”光头继续骂,而且用眼睛瞪着叶毛。
“你骂谁呢?”叶毛忽然觉得这个光头眼熟,脑子一转,反应过来此人正是在“浪漫时光”和他的哥们儿打架的三名男子之一,自己额头上的伤就是这家伙给弄的,不过那时候他穿保安制服,现在却成了光头。叶毛不觉怒从心起。
“就骂你。小兔崽子还不服气?”光头蔑视叶毛,他并没有认出眼前传菜的服务生是何许人。
“你妈的,老子废了你”叶毛忽然变成一头雄狮,眼睛红红的,咆哮的声音也像狮吼。他冲进包厢,从餐桌上操起一瓶啤酒朝光头锃亮的脑门砸了过去。
叶毛的爆发让人出乎预料,大堂领班马经理没反应过来,更别说采取什么防范措施了。这会眼看要出大事,他急忙从后面抱住叶毛:“你干啥?咱不能跟客人打架”
叶毛砸过去的酒瓶被光头躲过,爆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溢流出许多白沫。这时不仅叶毛被马经理死死抱住,光头也被包厢里一起吃饭的人摁在座位上。一位长辈模样的站起来斥责光头:“你就知道骂人,就知道打架,走到哪儿都惹事,我跟你妈养你算倒大霉了。”长者大约是光头的父亲。
一场龙虎斗告磬,总算没有惹出大乱子。
因为这场意外的冲突,叶毛失去了“好再来”餐馆服务生的临时工作,老板按照制度罚他,二十多天算白干了,没拿到什么钱。
后台很硬
以离退休职工为主体的集体请愿活动被瓦解,祁北集团办公楼前没有了静坐的人群,标语横幅也不见了,一切秩序恢复正常。可是,员工、家属和离退休人员内心的不满情绪并没有得到有效缓解,更不可能彻底消弭,一个很明显的标志就是网络上对迟胜愚的围剿和挞伐此起彼伏,野火春风,防不胜防,越删越多。有人总结的“迟胜愚八大罪状”被扩张成“十大罪状”,所列举的事实依据更为确凿;有人列举“迟胜愚的老婆孩子和亲戚朋友都在干什么”,列举了迟胜愚通过种种渠道让亲属从祁北集团得到好处,蛀蚀国有企业的种种劣行;有人编顺口溜描述祁北集团职工群众生活的变迁:“祁北人八十年代工资高,九十年代鸡鸭鱼肉吃不了,新世纪楼房上燃起蜂窝煤,无业的小青年满街跑”;有人分析国有企业领导者腐败的深层次原因,认为“体制的僵化、政府行为缺位和公信力丧失,才会导致出现迟胜愚这样飞扬跋扈的土皇帝”;有人甚至诗兴大发,用诗歌语言说“一个原本快乐的人被激怒/我要怒吼/我要咆哮/因为正义和公理被颠覆/因为善良和宽容被嘲笑/你们都劝我,不要再怒吼/可是我活着,要朝前走/碰到拦路的巨石/即使搬不动,我也要对它怒吼……”
迟胜愚要求相关部门密切注意所有在岗职工和离退休老职工的动向,发现问题及时向他汇报。互联网上堵不胜堵、防不胜防的帖子自然也有人每天汇总起来给迟胜愚看。这些来自网上的文字弄得迟董事长十分恼火,他在一次月份的生产计划会上大发雷霆:“和前段时间在职工住宅区散发非法印刷品一样,目前仍然有人肆无忌惮地通过互联网造谣生事、蛊惑人心。我们除了继续采用技术手段和这种故意破坏捣乱的行为作斗争,同时也要明察暗访,甚至采用必要的刑侦手段,把躲在阴暗角落的坏人揪出来,绳之以法,绝不姑息另外,集团下属各单位要对内部的局域网加强管理,决不允许坏人和别有用心的人用我们设施、设备做工具,和祁北集团领导班子作对……上次发生在集团办公楼内部的恐吓信事件,至今没有破案,保卫处是干什么吃的?我再给你们三天时间,这件事如果还没有结果,保卫处长是不是该考虑引咎辞职?”
就在迟胜愚坐在火山口上,气急败坏而又色厉内荏的情况下,省上那位“大人物”再次派分管工业的副省长专程来到祁北集团。副省长来到祁北市,首先在祁北集团中层以上管理干部大会上发表讲话,主要有三方面内容:第一,代表省委省政府对祁北集团现任领导班子的工作和所取得的成绩表示充分肯定。祁北集团连续三年在本省保持上缴国家利税领先的地位,为全省的经济、社会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第二,代表省委省政府对祁北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迟胜愚同志的工作表示支持和肯定。祁北集团生产经营之所以取得优异成绩,主要是因为集团有一个坚强的领导班子,迟胜愚同志作为班长非常优秀,是全省企业家学习的榜样。第三,祁北集团中层以上管理干部都要紧密团结在集团领导班子周围,人人都要维护安定团结,维护生产经营大好局面。
副省长的讲话明显是在给迟胜愚撑腰打气,集团领导班子其他成员和中层干部们虽然大部分人有不同看法,但没有人敢站出来发表与“省委省政府”相左的意见。迟胜愚在大会上表态说:“有省委省政府的正确领导和有力支持,祁北集团一定坚持改革不动摇,一定要夺取生产经营更大的胜利,为全省经济腾飞、社会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
然后,副省长召见了祁北市党政主要负责人,转达了省上“大人物”的意见,要他们无条件支持祁北集团的改革发展,无条件支持迟胜愚同志的工作,为祁北集团创造更好的外部条件,发挥祁北集团在祁北市举足轻重的带头羊作用,搞好地企关系,共同促进地方经济社会和各方面的健康发展。江成华和祁北市长只能唯唯诺诺,表示坚决执行省委主要领导——也就是那位“大人物”——的指示精神。
迟胜愚腰杆子又一下子又硬起来了。
迟胜愚和省上那位“大人物”交情有多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迟胜愚刚刚到祁北集团任职的时候,企业是归属某个行业总公司垂直领导的央企。有一次他去省城开会,住在当时的祁北公司招待所,这个招待所兼具集团驻省城办事处的功能。迟胜愚住进去以后,发现这里的招待人员态度傲慢,客房管理和服务质量都很差,于是他想杀杀集团领导的威风,除了促进招待所改进工作,也能在这个驻外机构树立自己的权威。迟胜愚从他所住的房间打电话给总台,要招待所的领导来见他,当时招待所的所长外出不在,总台小姐只好通知当值的副所长去见这位祁北集团新调来的党委书记。副所长是一位中年女性,见到迟胜愚脸上并没有谄媚、讨好、或者是敷衍的笑容,而是拉着脸,用很懒散的语气说:“迟书记有什么事?你别问我招待所具体的业务,我什么都不知道。”迟胜愚听了立即大光其火:“你是招待所当值的副所长,怎么能说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你这个副所长是用来装样子的?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啥事都不管,我看你马上就可以下岗。至于手续,我回到集团公司之后会让相关部门通知你。你可以走了。”迟胜愚这样说了,他预想的痛哭流涕检讨和痛心疾首的讨饶并没有发生,那个副所长竟然站起身来冷笑一声,扬长而去。女人这样的举动让迟胜愚很恼火,也让他感觉到其中必有蹊跷,于是他找来客房部领班问:“你们那个副所长是姓董吧?她怎么不食人间烟火,看上去牛气冲天?”领班笑了笑,说:“董姐是副省长的夫人。”那时候,“大人物”是本省的常务副省长,据说马上要成为代省长,下届“人大”开会将要选出的省长非他莫属。迟胜愚听后表面上平静,心中却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女人是不能得罪的。他向客房部领班打听了常务副省长夫人办公的房间位置,然后一个人静悄悄潜入,态度十分诚恳地向女人表示歉意:“董姐,不知道您和副省长是一家人,多有得罪,请您谅解。”他十分盲目地将副所长喊做“董姐”,其实对方比他还要小两岁。副省长夫人倒也宽宏大量,笑了笑说:“不知者不怪。你批评得也有道理,我挂个副所长的名,工作上一点儿心不操,你们真要把我撤职查办,我也无话可说。”迟胜愚很尴尬,说:“哪儿能呢。”后来,迟胜愚很快成了祁北集团一把手,企业也交由地方政府管理,迟胜愚主张将集团在省城的招待所改为办事处,行政级别由科级升格为县处级单位,并且在接下来一次中层干部调整中,给老公已经当上省长的那位“董姐”弄了个办事处书记,她仍然可以不做事闲待着,却能享受集团中层管理干部待遇,每年二十万元上下的工资奖金拿上了。这是迟胜愚巴结“大人物”的一个重要步骤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