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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兰薇从不在皇帝面前掩饰自己对这些事情的猜测,更有很多时候,似乎是带着几分炫耀,有意要让他知道一般。
此番又是如此,在皇帝离开后,清和不由得蹙了眉:“娘子如此,多少有揣测君心之嫌,小心让陛下生厌……”
兰薇摇头,涂了淡淡口脂的朱唇轻启:“我有分寸。”
没有过多的解释,秋白清和也俱不再多嘴,相信她说有分寸,便当真是有分寸的。
从霍祁对她转了态度的那一天起,席兰薇便知道,就算是不去争宠,这到了眼前的“宠”要怎么受,还得想明白才好。
此前,就算霍祁不喜她时,偶尔也有个袒护——比如在面对越辽王时,又或是她被杜氏刁难时。那时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姓席、她父亲是大将军席垣。
后来,刺客那事,霍祁能不在意诸多解释不清的议论、一味地只看到她在这事里的机敏,半点不疑她与刺客有任何关系……同样因为她姓席。
从入宫开始,她一直被这个席字庇护着,一直是。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个字是把双刃剑。能把她护得多周全,就能让她摔得多惨。
大世家的繁盛,素来是皇家所顾忌的。本朝尚不明显,但往上追溯也不需扯到太远,前朝大燕便是一轮又一轮的世家角逐。
从正史到传记,席兰薇读过不少,许许多多的姓氏印在脑海里,姜家、赵家、晏家、苏家、楚家……还有在大燕气数将近时最终得了天下的霍家,一个又一个,盛极一时,最终因为或悲或喜的原因消失在朝堂之上。
就算心思通透、知道这大抵是任何一个世家都逃不脱的命运,也不会有谁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甚至惧于在自己活着时见到。
霍家曾是大燕朝手握兵权的世家……那么,不管霍祁对她父亲有多敬重,在他的骨子里,大约多多少少是担心这样的世家坐大的。
一面觉得霍祁不是那般心思阴暗之人,一面又还是添了个心眼。旁的做不了,但……不要让自己的无心之举给他徒增疑心便好。
所以,每一次在他面前道出自己的猜测,都是有心的。带着得意与欣喜,把自己看到的宫中趣事毫无遮掩地讲给他,让他明明白白地感觉到,她是很有些“小聪明”的。
有小聪明且不知掩饰的人,那点聪明大抵也就止于此了;没有忍而不发地冷眼旁观,愈发显得她没有什么“大志向”。长此以往,他自然觉得她不过是个在闺阁里长大的心思缜密的千金贵女,这就好过让他觉得她是席家的女儿,必对天下事皆有见解。
不仅能让他在席家遇了事后不徒增怀疑,也能让她在宫中过得更安稳——宫里的明争暗斗,直接下毒下药害人的少见,更多的是设个局,让帝王觉得被害之人心思深沉、阴毒,会设令人发指的迷局害人。
可若她一直只是如此“小聪明”而藏不住事,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会信么?
也许会,但总会有个疑,这疑没准足以救她一命。
席兰薇缓了缓神,支额阖目,思量今日在宣室殿中的种种。
杜才人后来出语加罪无妨,她害得杜氏直接被降到才人的位子上,杜氏有多恨她都在情理之中。
但是……泠姬?
她怎么都没想到,头一个跳出来挑起众人疑心的会是泠姬。
她和泠姬虽不交好,但也没在明面上结过任何怨,泠姬今日却是豁出去一般地说她的不是,皇帝面上的不悦都那么明显了,泠姬却毫无所谓。
为什么呢?嫔妃最在意的事,一件件地数下来……决计有一件是皇帝眼里的印象。
是因为皇帝近来对自己太好、让泠姬嫉妒了?说不通,一直以来,皇帝待六宫都很是公平,偏宠的情况少之又少。近日虽是对她关心多些,但也多是白日里来问问伤势、又或是晚上一起用个膳——她带着伤,侍寝都不能,泠姬嫉妒个什么劲儿?
再者,从入潜邸算起来,泠姬历过的事也该是不少了。就是再蠢,她也该知道,新嫔妃若招人嫉妒,就不仅是招她一人嫉妒,她何苦强出这个头?
还有杜氏……
杜氏那番说辞倒是没什么不妥,不妥在穿着上。她今日一袭深蓝的曲裾,头上珠钗也都是类似的颜色,搭在一起看着很舒服。只执盏饮茶间,袖中一串樱桃色的手钏映入席兰薇之眼,与浑身的蓝色比起来,这手钏太惹眼了。
那是品质上乘的南红,颗颗莹润,价值连城。这样贴身戴着、掩在袖中的首饰,多是于自己重要、不求旁人多看的东西,席兰薇颈上也有块平安莲花白玉佩就是如此,从幼时便戴着,求个吉祥寓意。
可这手钏么……
同住一宫多日,兰薇万分肯定,这绝不是杜氏平日里总爱戴着的东西。腕上平白添了这么一串稀世珍宝、与衣服不搭也要戴着,却又掩在袖中不为增色添彩……
又没听说杜氏近来请高僧开光了什么东西,显然也不是为了求庇佑的。
这些事想着总是心烦,是以想不明白的时候,席兰薇如常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虽则自己也知真正“想多”的情况少之又少,但能拦着自己暂且少个烦心事也好。
反正这八成还是跟她没什么关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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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排得上号的御医、太医在几日后皆到了宣室殿,给席兰薇诊治嗓子。
活了这么多年,虽则偶有病痛,但还没有哪一次的医治让席兰薇觉得如此窘迫。
望、闻、问、切。众人“望”完了之后,因她不能说话,“闻”这一步省了,“问”也是问秋白清和。
等到了“切”——十几人轮番搭脉,搭得席兰薇自己都想学上一学、免得如此兴师动众了。
之后一众名医便退去了大殿一侧,各自坐下来,仔仔细细地讨论她的病情。
席兰薇放下半挽的衣袖,起身行至霍祁身边复又坐下,想了一想,从笔架上取了支笔下来,径自蘸好墨,一笔一划地写了四个字:“多谢陛下。”
霍祁接过来一看,眉头轻一动,淡声回了她两个字:“不谢。”
道谢道得莫名其妙,那天他第一次开口说要给她治好嗓子的时候,都没见她如此认真地谢他,反是先求他别太为难御医了。
那会儿他觉得也正常。有病就医,只不过她这算个“疑难杂症”、而他正好是皇帝,故而为她宣了御医、行了个方便,不谢也就不谢吧。
现在怎么就想起来补上道谢了……
没多在意席兰薇写得很是认真的那几个字,霍祁更无法体会席兰薇这几日心情有多复杂。
那日搁下别的烦心事想这个,兰薇才倏尔反应过来,当他问御医她的嗓子能不能治好时,她在惊讶什么。
上一世,嫁给霍祯那么多年,霍祯从来没提过要为她医治。她为他所厌、心灰意冷时也还罢了,新婚燕尔情投意合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提过。只是那时……也许是因为他的甜言蜜语太动听,也许是因为她哑得发不出半点声响、自己心底也笃信横竖都没有医好的可能了,竟半点没有多想过这些,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像个傻子一样与那设计药哑她的人做了一世夫妻。
好像当真一切都那么正常……直至重生后的今日,席兰薇才蓦然恍悟,根本就不对。
就算是坐拥佳丽三千的皇帝,在对她生了怜惜之后,也会想起试着给她医一医嗓子,不管到底上心多少,好歹是提了一句。
是以心中愈发明白,霍祯当初对她……当真是一点真心都不曾动过的,连皇帝现下对她的这点宠爱都没有。
那句“多谢陛下”,悲喜参半,不止是谢他给她治嗓子,更是谢他让她再一次清清楚楚地看清了那个人。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一世,对那个人,连半点余地都不必留。
他根本不配。
御医太医们如料议了许久,看来当真很是棘手。席兰薇安安静静地等着,已经做好他们硬着头皮来回话、表示束手无策了。
倒也无大碍。失落定会是有的,可上一世到底是这么过来了,想迫着自己平心静气地再接受一次这件事,也不算太难。
无声地一喟,在自我宽慰与那压不住的祈盼间弄得自己紧张不已。心跳都快了起来,不知不觉地手指绞上了裙带,分明不安。
霍祁觑了她被裙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纤指两次,第三次,可算没再直接把视线挪开,咳嗽了一声道:“别怕,应该能治。”
觉得他是有意安慰自己,席兰薇并未走心地点了点头,霍祁却又接了一句:“他们点头的次数比摇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