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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席兰薇惊得杏目圆睁,大是想喊出来呼救,恨极了自己出不了声。
黑暗中,那人背对着洞口,席兰薇只能听其音不能见其面容,他却刚好能借着月光把她的惊恐尽收眼底。
“觉得我不该在这儿?”他轻一笑,“还是觉得我此时进不了宫?”
他轻耸了一耸肩头,很是不屑的样子:“你明明早就怀疑过我是刺客,又何必惊讶于这个?”
席兰薇向后跌了一步,身子靠在假山上猜没有摔倒,继而听到一声轻笑,他又道:“也不必怕,我若是想向陛下禀明,就不会这般前来了。”
她这才猛一定心,目光落在他的穿着上,虽是瞧不清楚,也能看出那不是禁军都尉府的曳撒。
“我只是不喜欢一直有人这么疑来疑去、兴许哪一天还会把我捅出去的感觉。”他说着,席兰薇几乎能从他的口吻中想象出他带着怎样邪气的笑意,“所以借此来告诉美人娘子一声,你我都有软肋在对方手上,还是都别吭声为好。”
……软肋?
席兰薇看向他托在手中的那双舞鞋上,口型不屑:“这也算软肋?”
“嗯……”楚宣的目光也看向那双鞋子,“自然。”
伏在假山上的手陡然一紧,险些就要劈断指甲。席兰薇惶恐不安地看着他——他竟然能看得懂?
“单凭双鞋不能把你怎么样。但你别忘了,我是禁军都尉府的镇抚使,若我给陛下一个说得过去的推断,他会信的。”他仍把那双鞋执在手中,双手相搭一拱,口吻转得恭敬了些,“娘子想不想听听臣看出了什么?”
席兰薇不言,心知眼下处于弱势的是自己,她想不想听无妨,他想说她就得听。
“夏选侍早去了含翠阁不假,却不是走的这条道,而是北边那条——那条宫道上的雪都被宫人扫净了就是她吩咐的,因为她准备了这许久,不想让陛下见了脏了的鞋子而生不快。”楚宣缓缓说着,字字清晰地传入席兰薇耳中,让她心里一提,“这条道上的足印,是美人娘子踩出来的,娘子踩过之后行到此处为止、换了鞋,将舞鞋藏于此。”
楚宣说着一笑,旋即又道:“美人娘子的脚确实和夏选侍差不多大,按理说看不出什么来。不过……娘子,夏选侍练舞多时,穿这鞋早该习惯,不会被铜珠磨得不适,留下的足印也不会分明着力不匀、深浅不一。”
席兰薇心中闷住,细细打量起眼前之人,忽然意识到自己真是低估了他。
“美人娘子。”楚宣眼眸微眯,也审视着她,“这法子委实不厚道,她想争宠,你还不如想个法子让她争不到——却是让她准备数日后还未一试就毁了,真是好手段。”
楚宣讥讽着她,席兰薇回以轻笑,敛下惊慌,终于调整好心绪,檀口轻开:“楚大人能看得懂,倒是省得我找东西来写了。”
楚宣一笑。
“大人真当这算得什么‘软肋’?后宫之事,除却当真恶极伤及人命的能论是非,旁的手段有什么是非可言?左不过……是陛下喜不喜欢罢了。就算楚大人把这事禀了陛下,她该不得宠还是不得宠,何况陛下如今喜欢我,他便总能说服自己不信楚大人这番论调!”
楚宣把她的唇语读得清楚明白,亦察觉出了她话中的气势汹汹。待她言罢,笑声短促:“我还以为娘子够聪明。”
……什么?
“娘子这话说得通,许是我太自信了、也许我确实不能让陛下信这些,但是……美人娘子。”他凝着笑意,在欣赏完了冷静下来的席兰薇后有些赞许,又续道,“那若美人娘子、或是席家和昔日的刺客有些说不清的联系呢?”
席兰薇登时再度失色,虽不明其意,恐惧感还是无可控制地在心底蔓延开来。仿若黑暗中一点点生长的藤条,胡乱长着,很快把整颗心都包围住了。
“那珊瑚手钏……”楚宣提醒了她一下,末音微微拖长了,又很快顿住,续说,“我还以为娘子会明白——我能在黑暗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拿走,就能在我想往娘子宫中、或是席府‘添’点东西的时候轻巧添上。”
席兰薇听得近乎窒息,一口气还未松下来时,他便又蹙眉添了一句:“娘子至少该知道,我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出入席府只会更容易。”
他……
席兰薇牙关紧咬,平复了半天气息,才挣出一句:“我父亲一世英名……非你说毁便能毁的。”
“最能毁人的从来不是证据确凿。”楚宣轻哂,“是‘莫须有’——莫道岳飞冤枉、莫觉宋高宗昏庸,如此之事,帝王多会‘宁信其有’。”他的目光凝在她面上,轻轻笑问,“你信是不信?”
润朗的询问口气,好像是在问她有没有兴趣赌一把来验证此事一样。席兰薇觉得自己近乎崩溃,心在胸中撞得仿如要冲出胸膛一样。
她轻而易举地阻了夏月博宠,却招惹上这么一个劲敌。
“娘子知道怕便好。”楚宣的口吻中带了些轻蔑,继而踱上一步,在席兰薇未及躲闪间就轻抬起她的下颌,“若不知道怕,死得更快。”
离得这般近了,席兰薇可算得以在黑暗中看清他。四目相对,他温热的气息让她感受得分明,她却浑身发冷。
她正要挣开,他却恰好手指一扣钳住了她的下巴。笑容深深的,他一点点地凑近她:“后宫佳丽三千,单说从五品美人也不止你一个——不过,你倒是个名副其实的‘美人’。”
席兰薇不住颤抖着,黑暗中他又一声轻笑,继而俯下首来,薄唇便触在她额上。
他的嘴唇是温热的,还有些干。席兰薇心中一紧,瞳孔骤缩,动弹不得地僵在原地,见他在短短一瞬后就放开了她,似乎又审视了她一番,转过身去走出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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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兰薇很快就回过了神、赶了出去。茫茫夜色中,楚宣已消失不见,她望向地面,他甚至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在她与秋白清和会合的时候,二人望一望她,怔然问她“娘子……鞋子呢?”的时候,她才如同被人在眼前打了个响指似的惊醒了。
被他拿走了……
她面上的沉静与心中的惊慌截然相反,摇了摇头,告诉她们:“在附近,寻了个妥当的地方丢了。这么一路拿回去,中途会遇到什么说不好的。”
……遇到什么?
秋白和清和皆有不解,相视一望,又皆觉得席兰薇素来谨慎,听她的必是没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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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兰薇屏退了阖宫宫人,躺在榻上彻夜未眠。总觉得额上被他稳过的那一处难受到了极致,手触上去、或是拿镜子去照,又完全正常。
她望着镜子里那张脸,也知道这难受是怎么回事——她觉得自己被侵犯了。
她是席家的独女、更是嫁了人的,却在月黑风高之夜,被个……犯下滔天大罪的恶人这般吻了,纵使吻过无痕,也如同在她脸上留了个刺字似的。
奇耻大辱。
席兰薇“啪”地一声将铜镜拍在案上,提步站起来要往外走,被怒火蹿得忍不住要即刻把此事禀了皇帝。
跨过门槛前,脚步却又不得不停住。
……她说楚宣夜入后宫、非礼了她,证据呢?
楚宣却有她栽赃夏氏的证据——就算那个不要紧,按他的话说,他想给席家、或是给她漪容苑“添”点什么,也是简单极了。
她开罪不起这个人。
满腔的怒火无处可发。席兰薇在卧房门口徘徊了良久,最后,还是走回了榻边。
疲乏不已地瘫坐下去,沉重一叹,连想宽慰自己都不知如何宽慰。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席兰薇苦笑,“说不出”并不可怕,她从前毕竟还能写呢。目下……却是连写都不能写,这等耻辱只能强忍着。若让皇帝知道楚宣吻了她……若皇帝不信,是于她无益;若皇帝信了,只会于她更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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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投入窗棂,窗棂上的花枝图案在地上投出一个模糊的阴影。席兰薇站起身,若常更衣盥洗。眼眸下晕着的两片阴影清晰极了,清和一见便怔住,关切问她:“娘子昨晚没睡好?”
席兰薇点头,敷衍着解释是被月事扰的。为遮困顿,只好多施脂粉,厚厚地一层敷在脸上,席兰薇对镜看着都觉得太厚了,那两片乌青却仍旧隐约可见。
“咦?”秋白打开门时一愣,俯身拾起置在地上的那只盒子,一边走进来一边奇怪道,“娘子,这也不知是谁搁在门口的。”
说着就要打开,席兰薇浑身一个激灵,一把抢了下来,倒弄得秋白也惊住,愕然打量了席兰薇半晌,看她的神色,好像这东西很要紧似的,便垂首低低道:“娘子恕罪……奴婢不知道是娘子的东西……”
自然不是她的东西,她的东西里有几样是她二人没见过的?
席兰薇凝视着那木盒,看得愈久,心速便愈乱了起来——应该是他,但是是什么东西?他又是什么意思?挑衅么?
挥手让二人退下,席兰薇在安静无声的卧房中将其打开。木盒中唯有两物,左为一瓷瓶、右为一纸笺,她拿起纸笺,上面的字迹清晰,却和她从前见过的楚宣的自己不一样:“房中徘徊一夜未眠,早时必精神不济。惹得娘子如此委实抱歉,特奉一江湖奇药,活血养气。”
乍然觉得这简直荒唐——他觉得她敢用?
再一思,是了,他根本犯不着用这样的法子害她。想要她的命昨晚要了便是,他是禁军都尉府的人,他知道哪些证据需要毁了。
手中执起那枚瓷瓶,通体都是极亮的宝蓝色,没有常见的盛药瓷瓶的精致花纹,又有那么点不一样的气质在里面。
江湖奇药……
席兰薇揭开瓶塞一嗅,倒是香得很。再看颜色洁白,干干净净的让人很放心。
冷一笑,席兰薇把那瓷瓶搁了回去,盖上盒盖,随意塞进了衣柜一隅,见也不想见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