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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是我这辈子都一直期盼要去的地方,从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老爹的野心,所以我每天都提心吊胆地想什么时候他的恶迹会败露,然后我们会举家进入天牢等着判死刑,我甚至想过死的时候要去求皇上给我一个文雅一点的死法,让我不要身首异处,也不要死的那么难看,可现在的情况却是,整个庄家,只有我一个人依旧光鲜亮丽的做着太后,剩下所有的人都进了天牢。
从前我怨恨我爹把我送进宫做太后,现在我是不是该感谢他,是他明智的举动让我逃过了待在这样满是蟑螂老鼠的地方听着死囚的哀嚎度日如年。
乙字号天牢是关押朝臣的地方,由于我爹是丞相,自然就被关在了最里面的特殊牢房。
李长德扶着我往里走,一路上替我挡去了那些在牢笼里伸出手发着疯一样求着人放他出去的囚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味道,比血腥味还要让人作呕。
我远远的就看到宜敏小小的身影奔到牢门口隔着木栏喊着“长姐”,我的眼泪又要不争气的留下来了,她还是一个小姑娘啊,怎么可以待在这里,随着宜敏这么一声“长姐”,庄承祀也冲上前,扒拉在木栏后面哭着喊“长姐救我”。
我走过去,捂了捂嘴,把眼泪倒吸回去,看着两个孩子这个样子,我竟然找不出词来安慰他们,不过才三天时间,他们已经身上脏乱的看不出从前的显贵。
“长姐,宜敏好怕,宜敏不想待在这里……”
“长姐,长姐你是太后啊,你救我们出去啊,我和小妹还有父亲大哥都受不了了,你快救我们出这个鬼地方吧,这里有老鼠有蟑螂,我受不了了!”
“长姐……长姐……长姐……”
一声声“长姐”混杂在旁人的哀嚎中让我整个人陷入了一阵晕眩,好像自己进入了一块黑暗的地方,怎么都出不去。
我那个不可一世的父亲盘腿坐在杂草堆上闭目养神,分明就没有在意我的存在,唯有我大哥,他站起身走了过来,他神情冰冷的让人觉得战栗。
我茫然地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良久,他启唇:“宜珺,你以为事情这么简单么?”
我一掌拍上木栏:“真是够了!你们只会说这句话,事情有这么简单么?我当然知道不简单,可你们谁又告诉过我是什么事情,从始至终我就像一个蠢货一样让你们摆布,想要利用我的时候就利用,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就丢到一边,你们当我是什么?”
大哥他并没有被我震慑到,反而是更加可怕的沉静:“是啊,所有人都在把你当傻子,霍云琰有反心,你知道么?长公主才是最忠心于重家的,你知道么?是谁放火烧的慈安宫,你知道么?是谁给你下的毒,你知道么?又是谁害我的孩子早夭的,你知道么?更是谁害父亲重病的,你知道么!”
“砰”的一声,我被惊吓的往后踉跄了两步,大哥他一拳打上了木栏,血从他的拳头里流了下来,溅了两滴在我的脸上,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还有怒不可遏还要极力抑制的脸。
他强忍着怒气:“你什么都不知道,确实,你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努力跟他反驳:“不是的!你只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大哥,醒醒吧,你和父亲已经败了,输的一败涂地,还要拉谁做垫背的?”
他冷笑,甚至是嘲笑:“醒醒?到底是谁应该醒醒?你只是在骗自己,你如儿有孕的时候就一直被灌有毒的药物,父亲服用的安神汤里面一样也有,谁能做到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火烧慈安宫,是谁借题发挥?你是父亲的亲生女儿,虎毒也不识子,父亲难道还会要你的性命么!”
我捂着耳朵猛烈的摇头:“为了皇位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更何况是牺牲一个本来就不孝的我!”
他怒吼:“庄宜珺你这个愚蠢的女人!从前你帮着外人也就算了,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还要帮着外人!你无可救药!”
我蹲在地上紧紧地捂住耳朵嘶吼:“你闭嘴你闭嘴!”
我没有办法接受,这不是事实,看着我大哥那张狰狞的脸,我觉得恐惧,没由来的恐惧,我偏过头去,正对上我父亲那张平静的像一潭死水的神情,和我大哥的激怒形成鲜明的对比,可就是这种平静更加的让我害怕,我完全不知道那一天我是怎么离开的乙字号天牢,仿佛有几千句几万句“你不知道”回响在耳边。
不,这不是我要的结果!这不是!
直到我被唤回一些神智的时候,我已经失魂落魄的踏进了慈安宫的殿门,一个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往里面一步一顿的走,我一路跑回来,连同头上的凤冠都散落了下来,发饰落了一路,现在的我,早就已经长发垂肩,与女鬼也所差无几了。
萧湛看到我这个样子,很明显惊讶了一下,可是我无暇顾及他的惊讶,我已经完全被打乱了,我觉得我已经在崩溃的边缘马上就要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无法自拔了。
“宜珺……”
他眯着眼叫我,却也不敢近我的身。
我抬眼看着他。
从未有一刻,我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这样的陌生。
我的一生,都有他的参与,就连失去他的那三年,亦是有对他的回忆在支撑着我,我信任他,依赖他,爱他,想要跟他度过下半生。
可事到如今,我已经觉得他早就离我远去。
在他们的眼里,我从来都是一个愚蠢的人,从来都只是他们局中的一颗棋子,我嘲笑我父亲我大哥包括霍云琰,认为他们是跳梁小丑是大齐的笑话,而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我是那个最大的跳梁小丑,最大的笑话。
我看着那个陌生的男人,喉咙口满是血腥味,我忍着那丝钻心的疼痛,用着几乎不是我自己的声音问他:“阿湛,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他微微皱眉:“你怎么了?”
李长德忙赶着上来扶我:“太后……太后您……”
我用了全身的力气去甩开他:“你闭嘴!滚出去!所有人都滚出去!”随即身体一个重心不稳,就要跌坐在地,萧湛顺势扶住我,我又推开他,自己靠在柱子上,面带恐惧的看着他:“为什么你们都要骗我啊……”
在萧湛深邃的眼中,我没有看到一种类似于惊讶的眼神,甚至剩下的只有悲哀,他看着我的眼睛,带着从来都没有过的苦涩:“宜珺,你听到了些什么?”
我吃力地扶着额头:“你跟我说实话,慈安宫的火,我中的毒,我大哥孩子的死,我爹的病,是不是……”
萧湛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一旦他撒谎了,被人拆穿,他会承认,他很坦诚,可我现在竟然是这样的不希望他坦诚,我希望他告诉我的是,不是我做的。
可事实却不是,他默认了,他没有反驳。
我靠着身后的柱子,身体慢慢地滑下去,无力地抱着膝盖,那种虚脱的无力感油然笼上心头,我就想这么坐着,这么靠着,永远都别站起来了,我想我就应该在之前不要醒过来,就那样睡死过去也不错,就不用知道这些能一击将我击倒的事情。
我觉得我好像被雷劈了,不,应该是说,自从我进了宫以来,我就一直在被雷劈。
萧湛单膝蹲在我我面前,看了我一眼,后来干脆也坐下了,他坐在我面前,一言不发,他不是一个善于安慰人的人,也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诚然,即使我现在需要的也并不是安慰和什么好听的话。
我悲哀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我不想看见你,你走吧。”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我凑上前去推他:“走啊,我不想看见你,看见你我就难过,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等我哪天想明白了就会好的,你走吧。”
想明白,还会有想明白的一天么。
我不喜欢别人欺骗我,或者说,你可以骗,只要不要让我知道你在骗我,我都无所谓,现在我知道了,我就有所谓,我心里难过,像个傻子一样被骗,到头来我为什么还要再往上凑,等着他再来骗我么,这样没有信任只有利用价值的爱情,还不如不要。
我宁愿和我爹他们一样落了罪被关押在乙字号天牢里面,过着暗无天日每天坐吃等死的日子,我也不要在这里受到心灵上的折磨!
入秋气凉,我坐在那里一个下午,加上之前的心力交瘁,愣是把自己坐出了一身的病,我躺在床上虚脱无力,夜间,重晔终于来了慈安宫。
他脸色也不太好,也是熬了几夜了,念在他也是造成这种局面的两个主谋之一,我就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但是如果在萧湛和重晔里面一定要选一个人见,我情愿见重晔,毕竟他跟我之间没有什么很深的感情,他对我造成的伤害我也能用皇家无情来解释和安慰自己。
他看着我许久,说道:“太后要保重身体。”
我动动手指,眼睛都没好好睁开一下:“不用了,我这样活着也跟死了差不多了。”
重晔没有说话。
我睁开眼看着他:“重晔啊,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他张嘴要说话,我先一步打断他:“你放心,绝不是要你宽恕我庄家的事情。”
他顿了顿,问我:“你先说,是什么事?”
我定了定神,说:“我想去琼华寺修行。”
重晔当机立断:“朕不许。”
这是我刚刚睡了这么久之后想到的结果,你不许有什么用,身为罪臣之后的庄氏太后,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难道还能善终么,就算你是皇上,就算你说没有,谁又会相信,我从一开始就是没有好结果的,更何况,我不是一直都是你利用的工具么,何必在乎我的去处呢。
我自嘲的一笑:“你不许,是不想我还能活着么,原来你很想我死么,果然是这样,你从一开始就打着要铲除我们庄家满门的主意。”
“我不想你死,但是我也不会容许你去琼华寺。”
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资格居然不许我去,
我跟他周旋:“你凭什么不许我去?我自请去琼华寺修行,对你好,对我也好,你觉得我现在这样的身份,你能怎么处置我?继续让我做养尊处优的太后?你做得到么,天下人肯么?”
重晔语气坚定:“朕做的决定,谁敢质疑?”
我劝他:“你不要对自己太有信心,为什么从大齐开朝至今,造反的事情仅有现在才爆发,不就是因为年岁久了,人心不稳定么,有一些自认为有能者想要取代你们的位置。”
重晔道:“可是他们都失败了。”
我无奈:“是啊,都失败了,可是这一次付出的代价大么?惨重么,这样的造反再多来几次,你受得住么?你的子子孙孙受得住么?”
重晔静了静,不怒反笑:“你不用说下去了,说这么多,你其实就想表达一个意思,想要让朕做个明君,而明君有一个必修政策就是仁政,你面上没有说明白,其实你心里很想让朕对你们庄家网开一面。”
这话他说进我心坎儿里了,的确,我内心最最深处的一个想法就是,咎由自取也好,罪有应得也好,重晔能不能网开一面,留一个人也好。
我睁眼看他:“我可以不做太后,可以不要所有的身份,所有的荣华富贵,我希望可以用我自己的命去换我幺弟幺妹的命,我知道,要你去宽恕他们,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你肯手下留情,天下人会同意么?”
到最后,重晔还是没有同意我的要求,不管是我要去琼华寺修行,还是要换取庄家血脉的一个流传。
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李长德进来战战兢兢地问道:“太后,摄政王在外等候多时了,太后要不要接见一下?”
我闭目:“让他滚。”
李长德愣了一下,又犹豫了一下,道了一声是就出去了。
“等等……”我叫住他,他回头满含着期望的看着我,大约是在等我收回成命,于是我说道,“记得一定要把原句告诉他,一个字都不要差。”
李长德怔了怔,还是应诺之后出去了。
萧湛,这是我对你最客气的一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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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风寒,让我两天都下不了床,浑浑噩噩地就这么过去了,这两天里,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李长德说朝堂上的事情,重晔先处理了长公主驸马霍云琰的谋反案,驸马霍云琰削爵抄家,念起自尽于当场,判了个满门抄斩,霍云琰家境并不是像萧湛那样的显赫,就算他现在被定罪,也并没有牵连到很多人,而对于我庄家的这桩其实是个笑话的谋反,朝堂上的人众说纷纭。
有上书说要严惩庄家的大臣,列举了一二三各种恶性罪十八,非满门抄斩而不能以慰天下人之心。
也有我爹曾经暗中的党羽,没有明着和他勾结的,如今侥幸逃过一劫,竟然都联合起来联名上书要一起对付我爹,更有甚者还将我爹暗中做的事情都掀上台面,就为了明哲保身。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虎落平阳被犬欺,墙倒众人推啊。
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在此期间,没有人提过一句庄太后,我不知道我是被人遗忘了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总之没有人提到我,没有替我决定我的结局。
所以两天后的早朝以后,我脱簪戴罪,素服卸妆,将凤冠和凤印端着,另写一封请罪书,在勤政殿门口跪着,自请要去琼华寺修行。
才跪了一炷香的时间,小桑子就匆匆赶出来,跪着我面前劝:“太后快起来吧,皇上说了,他不会答应的,这会儿皇上正在生气呢,太后还是别雪上加霜了。”
我说:“你进去告诉重晔,要不就答应让哀家去琼华寺修行,要不就将哀家和庄氏一族一起关押进天牢。”
小桑子是连滚带爬着进去的,嘴里还喃喃着:“这不是为难做奴才的我们么,哎哟,这是造孽啊……”
不到半刻,我听见勤政殿里面清脆的一声茶杯落地的声音,想来是重晔气的在砸杯子了,紧接着,小桑子又滚了出来,跪在我面前带着哭腔:“哎哟,太后啊,您还是快回去吧,皇上可是真的生气了,说既然您这么想去天牢里和庄家人作伴,那就去吧。”
重晔,你口是心非的本事也未免太大了点,不是要将我打入天牢么,倒是只是动口不动手,只会吓唬人么。
我说道:“你去告诉重晔,哀家不会为难他,也不逼他,更不会让他难堪,哀家只是在给他台阶下,给他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案,从今天开始,哀家会每天来这里跪上两个时辰,直到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