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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正是元昭三年八月二十七日。天气有些阴沉不定,太阳在薄薄的云层后捉迷藏似的,一会儿露出通红的脸蛋,一会儿又销声匿迹没了踪影。
爹爹接到朝廷的采选文书已有多日了,明天便是应选的最后一日。我爹爹薄穆尊官居从四品,任颍川郡郡丞职位,秩奉七百石。
而我,今年芳龄刚满十六岁。按大晋律例,我应选是逃无可逃了。
于我,是不愿入宫的。
虽说爹爹官职不大,为人又刚正不阿,薄府虽算不上是钟鸣鼎食之家。但自小爹爹和娘亲就宠溺于我,家中节省开支,专门聘了先生教我诗书礼乐。
不过刚及笄年的我,已出落得明眸皓齿,冰肌玉骨。一双是喜非喜,是嗔非嗔的丹凤眼,两弯翠若含烟,柔似春柳的颦眉儿,似蹙非蹙。柔波顾盼,媚生百态,使人见之忘俗。
而我最是秉承了爹爹的心性,善良,正值,不喜阿谀奉承,又最随性不羁。
爹爹常说:“婉儿最像我,只可惜是个女儿身,将来必是要嫁与别人为妻的,平白辱没了这副蕙质兰心的气性。”
娘亲也常说:“凭我女儿这等容貌才学,必要嫁个雄韬伟略,潇洒俊逸,气质不凡的翩翩男子。”
我薄婉兮上秉国色天香,下承父母教诲,要嫁就要嫁自己最心仪之人。入宫侍奉皇上虽是世间女子盼望所在,而于我,皇上不过是个极具权威的人,他可以给我无上的荣华富贵,但却不一定是我最心仪的男子。
然而,近在咫尺的采选如何才能避得过呢?爹爹和娘亲这些天来也是茶饭不思,寝夜难安。
他们最是不愿看我进宫受屈。娘亲说我这样一个骄纵惯了的妮子,如何禁得住宫规条律的束缚,何况宫闱中最是权势倾轧,尔虞我诈之地,轻则受屈受辱,重则连累族氏,殃及性命。
然而,事不能避。用过午饭,我向爹爹和娘亲禀过,便拉了贴身丫鬟念奴出了府门。
我要到安阳街南的都尉府去看我的闺阁挚友傅兰筠。颍川都尉傅如远和爹爹一向要好,我家和傅家是多年的挚交。我和兰筠姐姐彼此喜欢,她长我不到一岁,闺阁中的私话不无相谈,知她和我一样,最重情谊相投,视富贵权势为俗物。
今番采选,她也是避不过的。
出了府门,念奴在后头急走道:“小姐又要上都尉府吗?明日就要应选了,今日合该准备着才好”。
我回转头撇她一眼说道:“就知你??拢??急改闳プ急福?乙?评冀憬闳ァ薄?p> 念奴嘟着嘴跟上道:“小姐不准备,我准备啥,真是那啥不急那啥急”。
我笑着拉过她的手说:“快走了,眼见着天都要暗了”。我和念奴加快了脚步。街上各色东西琳琅满目,行人如织。
念奴不时叫着:“小姐,慢着点走,看看这个簪,款式不错呢。”她时不时腻在这边瞧瞧那边瞧瞧,眼里全是欢喜不尽的神色。
我怜她好不容易能出府一趟,便放慢了脚步,且走且行,只闲闲地打量着各色东西,并不出声要买。
忽然,从前头横冲冲走出五六个浪荡男子。其中一个三十来岁的样子,手里摇着一把半旧不新的纸扇,一身青紫色长袍套在哈腰虬背上显得有些过大。只腰间一块巴掌大的上等翡翠玉佩尽显了他富贵公子的身世,而神态气度却极是慵陋鄙俗。
这个人便是颍川郡安阳街上出了名的“混世魔王”--陈三儿。陈家世代经商,祖上靠皮货起家,如今街头至街尾有近一打店铺,每家都生意兴隆。
陈三儿就是个锦衣玉食的花花公子,整天游手好闲,吃喝嫖赌。凡是有些姿色的女子,他都要调戏一翻,甚至强抢了回去填房。
此时,只见陈三儿和他后头的几个流痞晃晃悠悠地就来到我面前,其中左脸留着一条伤疤的男子歪着头龇着牙打了个口哨,向着陈三儿道:“公子,你看这小妞真是个极品呀,要不,小的们给您弄回府去当个姨奶奶。”说着,就伸手上来要拉我。
我知他们必是来者不善,慌忙拉着念奴就要向前逃去。他们哪里肯放过,几个流痞将我和念奴团团围住。陈三儿假意喝斥他们一声,上前道:“姑娘别慌,他们就是些糊涂虫,本公子惯坏他们了,我们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想和姑娘交个朋友。请问姑娘芳名,家住何处呀?”
念奴看不得他们一脸轻薄样,啐他们一口道:“你们哪里来的腌?流痞,光天化日之下想做啥,难不成想当街耍流氓不成,快些让开,不然让你们吃官司。”他们一伙哪里就能被念奴镇住。
那个刀疤脸上来道:“姑娘果然一个貌似天仙,一个呛辣过瘾,不过我家公子最是喜欢你们这样的。”说着,动了眼色,其他几个眼瞅着就要一齐上来。
我大喝一声道:“你们想干什么?竟没了王法么。你们谁敢过来,我让你们尝尝衙门大板子的滋味。”说完,心里竟毫无底气,和念奴一味相拥着慢慢向人群旁边蠕过去。
这伙人瞧见我俩这样,早知只是“纸老虎”唬人。刀疤脸更是邪恶地狂笑一声道:“公子,您快是发一声话呀,不然人家以为您是从小被唬大的呢。”
陈三儿听得手下一声激将,抑制不住道:“我道是有什好厉害手段呢,不过是拿着衙门唬人。姑娘有所不知,我陈三儿怕天怕地,就是不怕衙门的板子。就是刺史赵子章也还得忌讳着我们陈家三分呢。”说完,打个手势,五六个男人就齐齐地朝我和念奴逼近了。
正在我和念奴挤在一处瑟瑟发抖时,一声马儿的嘶鸣伴着“蹬蹬登”的声响,迎面飘过来。
下一秒,我便被紧紧地拥在了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里。马儿还在快速地向前飞奔着,身后是念奴越来越小的呼喊声:“小姐,小姐,小姐……。”
我的双眼里一片黑暗,除了陌生男子“驾驾驾”的打马声外,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我的意识一点一点地回复着,我在他怀里开始拼命地挣扎。可是,他的手臂像是一个铁圈将我紧紧箍住。
我一边挣扎一边叫着:“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放我下来,你个坏蛋,你个流痞……。”
任凭我声嘶力竭,他只是一味地打马向前,并不曾有意停下来。我费尽全部力气,只能将头颅从他怀里稍稍往外挪开一点,这样也不至于使我活活被窒息而死。
我睁开双眼,除了一旁飞逝而过的模糊树影外,就是这个男子身后猎猎的黑色披风。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奔马的颠簸使我全身骨头散了架似的,我失了最后一点力气。不得不温顺地蜷缩在他怀里,一片男子温暖的气息将我兜头兜脑地包围着。
感觉像是过了一生一世,马儿终于越跑越慢,最后只是闲闲地踱着。他的声音从脑顶上传来:“刚刚还不要命似的挣扎呢,现在赖上我了?”
我倏地直起身子,脸上像着了火似的*辣地红了一片。我抬眸望去,四周人迹罕至,两边青山兀自矗立着,一片空阔的平地上,苇草及膝,期间鸟虫啾啾。
我一把推开他的胸膛,就要跃下马来。奈何马儿的身子太健硕高大,用力过猛,我差点直直地就要摔下马来。他急急一把拉过我的手臂,我又扎扎实实地回到了他的怀里。
只听他不怀好意地笑道:“刚才没摔死还不作罢,现在还想摔下去吗,你就这样不怕死?”
我气呼呼地挣扎着:“士可杀不可辱。”他哈哈地大笑道:“可惜你不是‘士’。”
我不服气地道:“小女子可死不可辱。”
他收敛笑意认真道:“我辱你了吗,好心救你,你不说谢谢,反倒一味顶撞我。”
我恨恨地道:“你算哪门子救我了,强行把我掳了来,这荒山野岭的,还不知你要把我怎样呢,你与那伙流痞有何两样。”
他一把抱住我翻身跃下马来,将我放在地上,背过身子,带着几许生气道:“我算多管闲事,合该让那伙猥琐男人轻薄了你去,或者你正恨我坏了你的意呢。”
我愤怒地推他一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要回家去了,这是什么地方。”
他悠悠地将身子转过来,我抬头撞上他清澈而柔和的双眸。
只见他金冠束发,剑眉英挺,面如满月,鼻若悬胆。身上罩一件藕合色锦缎广袖长袍,领口细细绣着天蓝色海水纹样,外搭石青色五色撒花大对褂。下身半露月牙白?裤,腰间勒着紫罗兰的软带,左边挂着一块羊脂玉雕刻的飞鹰玉佩,身后是一件紫黑色绒缎披风。全身上下透着英俊潇洒,风流俊逸的神情。
此时,一双滴流眸子似笑非笑,两瓣薄薄唇儿微微上翘,他正邪魅狂狷地盯着我瞧。
今天,本是要去看兰姐姐的,我只一身小家碧玉打扮。乌黑青丝随意在脑顶挽成一个公主鬟,后边的长发垂垂披着,两边几缕发丝编成细细鞭子,直直搭在胸前,鬟边插着几枝新制的粉红堆纱小假花,斜倚一枚我平常最爱的海棠白玉发簪。上身着一件粉红玫瑰香烟纱紧身衣,下身罩一席百合色长裙,腰系鹅黄竹叶纹软罗。
虽是初初长成,但我已是肩似削成腰若柳,肌若凝脂气如兰,眸含清波柔亦嗔,口含朱丹媚生香,一颦一笑皆是动人心魄。
看见他正猛猛地瞧着我,我不由得红着脸儿转过身去,含着薄嗔道:“什么轻狂之徒,如此不害臊。”
他走近一步,一把将我横抱起来,纵身跃上马背。我忸怩着往下挣扎,他微微含笑看着我道:“怎么,不回家了,难不成想单独和我在此过夜不成。”
我啐他一口道:“想得倒美,还不快走。”我倚在他怀里,任他用一只胳膊紧紧搂着,也不再挣扎。
马儿不疾不徐地沿着来路往前走去。天边一缕阳光从云朵后折射出来,照着旷野的花草树木,显得温馨而宁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