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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恩赏一到,爹爹和娘亲也是高兴万分。只是,爹爹入冬以来,肺疾便时好时坏。因着有叔父一直用药悉心照理,才不致十分凶险。
连日来,娘亲一壁记挂着爹爹身子骨吃不消,一壁又担心进了京城,叔父不在身边,只怕爹爹病情加重。如此,虽说念着不日就将见着我的好,但也只是整日里愁眉深锁,唉声叹气而已。
这天,便是动身的前一日了。
一大早,叔父和婶母双双急急而来。娘亲看着已住了多年的家,如今被整理得空荡荡的,心中难过起来。婶母知道娘亲不舍,上前温婉劝着道:“嫂嫂不必难过了,好在这是去京中,大哥又是去朝廷为官,多少风光呢。况且我和相公此时前来,就是要相商着,我们也要一起随了你们进京去”
婶母说得突然,娘亲错愕地抬起头道:“这是怎么说呢?那药铺可要如何是好?”婶母依依说着,“大哥肺疾尚未痊愈,相公自是不放心的。大哥是老毛病了,虽说京中大夫无数,可要一时半会儿知悉病情只怕是不能的。因此,相公和我商定,必要跟了大哥前去。一则于大哥病情上可以细心照料,二则,我们总在一起,凡事也不至孤单了。”
娘亲听婶母说得动情,早已老泪纵横,只一味拉着婶母的双手道:“弟妹如此体贴厚义,嫂嫂可不知说什么好了。连日来,为着你大哥的病,我寝食难安。这几日,只怕是又更重了,整夜咳得喘不上气来,更不敢落枕,只得半躺着,迷糊罢了。”
婶母含着轻盈笑意,“嫂嫂不用过分担心,相公说了,大哥是老毛病,只不过看着凶险,精心用药,天气转暖也就好了。”
妯娌二人这边闲闲说着些家长里短。
外屋里,叔父和爹爹也说了一起进京之事。爹爹听得叔父已将药铺转卖,只随身带些行礼,不觉蹙着眉头道:“如此,今后可是什么打算呢?”
叔父笑着道:“大哥放心,弟弟有行医的手艺,还怕能饿着?进了京城,寻个铺子,挂起牌匾,只坐堂问诊也就罢了。”
爹爹听着叔父一切安排妥当,也就无有异议。一家子高兴地整理行李,只等着明日天一大亮,便要装上马车进京而来。
因着,我还只是个未得侍寝的常在。因此,爹爹此番进京自是未有什么好的官职。只不过在宗正处得了个宗正丞的职位。宗正是主管皇室的宗室事务,包括皇帝,诸侯王,外戚男女的姻亲嫡庶等关系。
宗正处设立宗正卿、宗正丞、宗正员吏等五六个官吏。爹爹的宗正丞虽排位第二,但说到底也不过一个闲职罢了。好在俸禄是比先前的颍川郡郡丞一职高出许多。如此,爹爹和娘亲在京中衣食倒能无忧。
翌日,便是元昭四年二月初八。天气晴爽,气温较先前暖和了不少。
一大早,叔父和婶母一家人便坐了马车前来等候爹爹和娘亲一起上路。爹爹和娘亲带着两个妹妹和姨娘出了门,府里的丫鬟奴才除了平日里用得贴心的,均已打发出去了。此时,只四五个丫头小厮搬了行礼杂物上了马车。
爹爹娘亲和叔父婶母携了两家人浩浩荡荡向京中而来。颍川离广安城本不算远,兼着春和景明,不过晌午十分,也就到得京中。
因着,爹爹毕竟是在朝廷任职。因此,家中一切杂事料理得倒还算顺遂。新家便安置在了繁华的太和街上,小小一院落,十几间屋堂,院中有花草树木,假山清流,倒也十分精巧细致。
爹爹一向不喜张扬铺陈,如斯布置,正遂了爹爹甘于平淡的性子。
叔父和婶母住得离爹爹和娘亲极近,不过隔着十来米远而已,若是站在楼阁上,两边说着话也能闻得见。
叔父的仁济堂则开在了太和街南端,离家中也是极近的。
常日里,叔父和婶母自是在药堂上忙着。而爹爹每日里只不过是到宗正处点个卯也就是了。生活上的一应琐事皆已处理妥当,爹爹和娘亲整日里所记挂的事,也就不过只是与我相见罢了。
我是无宠无恩的常在。平日里,出不得常宁殿,叔父和婶母也进京安家的事情自是无从知晓的,只是掰着手指头估摸着爹爹和娘亲大抵是到了京中了。
这一日,用过早膳,因着,已是二月的初春时节,常宁殿中各处已有星星点点的绿芽儿冒出了枝头。我和念奴碧春三人出了屋子一路闲逛着,迎面一株桃树上零星露出几点粉色。长日漫漫,无所事事。我便停住脚步,用手指了一点点数着小花苞。只见兰筠主仆一行人正匆匆向心雨轩中走来。
念奴迎了上去,笑着说,“兰小姐过来了,我家小姐正在树底下数花苞呢。”
兰筠笑语盈盈,“她倒清闲,只是叔父和婶母在家可忙翻了。”
我听闻兰筠说到爹爹和娘亲,急着上前来道:“我爹爹和娘亲已经到了么?他们现在在哪儿?”
兰筠拉过我,“这会子急了?他们已经安排下来了,新家在太和街上,听说一切都顺遂。你叔父和婶母也一起进京来了,在太和街上开起了药堂,你叔父又坐诊问脉,悬壶济世呢,你就放心吧。”
我听着一切都妥妥的,心中既激动又兴奋,一径拉着兰筠问东问西,生怕遗漏了什么细枝末节。兰筠一壁忙着安抚我,一壁微微叹气。
我霎时醒悟过来,自己只顾忙着高兴,竟然忘记问了她的父母是否安顿下来。我羞涩一笑,“傅伯父他们可安顿好了?”
兰筠见问,遂拉着我的手,悻悻地说,“安顿是安顿好了,可我爹爹对那个职位甚是不满意呢?”
我凝神道:“傅伯父现任什么官职了?”
兰筠淡淡道:“本来安排了大司农一职,可后来不知怎的,又被薛良人的父亲给顶了。爹爹现如今是大鸿胪,虽说俸禄品级皆是一样的,可你也知道,实则乃天壤之别。”
我自知,大司农掌管全国的赋税钱财,诸如田租,口赋,盐铁专卖,均输漕运等都在大司农管理范围。世人皆知,这是个肥得流油,又权力极大的职位。然而,大鸿胪所掌管的不过是边区蛮夷和诸王列侯朝聘事务,说到底也不过是一虚职罢了。
兰筠神情默默,我上前抚慰道:“薛良人是个轻狂跋扈的,必是他在皇上面前撒娇撒痴,皇上耐不过,才如此。但话又说回来,大司农一职虽风光无限美好。可塞翁司马,焉知祸福。往往看着无比美好之地却暗含凶险万分呢。”
兰筠知我意,抿嘴一笑,接过话道:“事已至此,也只得认命。薛良人的父亲原也是太守,比爹爹高出一级。况且天意不可违,我总不能也到皇上面前撒痴撒泼,为父亲争夺官职罢。宫中律例,妃嫔不能干政呢。”
我道:“既是如此,放宽心也就罢了。我爹爹得了个宗正丞,我倒是挺乐呵呢。他为人太过正直,好的职位反而更令人担心。”
兰筠作势轻敲我,笑着道:“真真没见过你这种女儿,竟盼着爹爹不得好的前途。不过,薄叔父性子本就淡泊,清闲点倒是好的。”
我笑笑,“好与不好,只在人心。爹爹身子本就虚弱,哥哥又出门在外,我只盼着他二老能平安康健也就罢了。”……。
我俩看着初春风光宜人,便相挽着,朝常宁殿的后院而去。常宁殿地气寒凉,但芭蕉边的那株梨树上终究也有了斑驳的莹白星点。冬天到底是过去了,万物又苏醒过来,四周的景致不再是枯冷而萧条。
兰筠告诉我,内务府已开始安排我们这些人的父母进宫了。不过,我终究是要等到最后一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