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旧梦

艾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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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没有用。

    最初的两日顾寻还有力气与狱卒嚷嚷,在这不辨天日的地牢中,一连过去了四天,顾寻蜷在墙角,细细思量前些日子里发生的一切。

    尽管只是四天,在牢狱中失去了时间感的顾寻已感到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开始只觉饭菜馊腐,难以下咽,狱卒道她乃以“绝食”的方法来找自己麻烦,几人打开牢门,将一碗白米与几根菜叶硬生生灌了下去,顾寻当夜腹泻,并呕吐不止。

    这一招几乎使顾寻虚脱过去,狱中阴冷,从第三日起她便感觉浑身酸疼,腹中时常传来一阵隐隐的疼痛,令人恼怒、痛苦,并生出绝望的情愫来。

    第四日清晨,顾寻在一阵潮寒中醒来,望着牢门外昏暗的油灯,心中忽然觉得无比嘲讽。

    此刻她已面无血色,她不明白,如果老天要她亲眼看见,亲耳听见顾元平的所行所为,又有一个白衣人莫名相救,使得她与兄长二人同时脱险,又为什么此刻她竟然忽然承受起这无妄之灾,莫名地变成一个犯人,被押解在牢狱中,被折磨得不似人形。

    一阵剧烈的咳嗽。

    顾寻将身子蜷缩得更紧了一些,隐约中她听见牢门铁链松懈的声响,微微仰头去看来人,然而视线已经模糊,顾寻微微张开口唇,干裂的唇齿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

    “公……公子!!”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顾寻心中忽然一阵欢喜,是墨桑来了。

    顾寻叹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神经陡然间松弛下来,她感到墨桑将她扶了起来,抱在怀中,不断地摇着她的身体,说着什么“睁开眼瞧瞧我”之类的话。

    好了,墨桑。顾寻微微动了动嘴巴,却只发出一阵轻微的低吟。她想让眼前这个慌了手脚的少年冷静下来,顾寻在心中念道,别摇了,让我好好睡一会儿。

    之后,便堕入了无意识的渊面。

    迷蒙里,顾寻仿佛置身于一道长廊中。正是春日最绚烂的光景,一旁枝叶打得阳光柔和而细碎,她在这长廊之中一面奔跑,一面张望。她听见一个女童的笑声,如同银铃,欢欣雀跃。

    顾寻忽然望向自己稚嫩而娇小的手掌。自己身着一道花色的衣裳,可爱而明艳。

    她陡然间止住了步伐,低头打量起自己的身影,方才听见的女童欢笑,竟然是自己的声音吗?

    “寻寻。”

    忽然有人叫她,顾寻抬起头,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子站在长廊的一端,向自己招手。

    “娘~”女童向前奔去,顾寻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魂魄从女童的身体之中分离。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眼前的女童笑着向那女子奔去,年轻的女人张开双臂,将女童抱在了怀中。

    那,就是年幼的顾寻吗。

    站在长廊这一端的顾寻,望着女童与那女子亲昵的神情,眼神不由得变得柔软。

    那女子喊她“寻寻”,想来,就是顾寻的娘亲了吧。

    顾寻跟在这对母女的身后,听她们有一出没一出的聊天。

    “娘,爹爹什么时候来看我们呀?”

    “等到寻寻能背出千字文的全篇,爹爹就来了。”

    “娘亲骗人,上回你说背出半篇,爹就要来看我们呢!”

    顾寻绕到二人的身侧,女童乖巧地依偎在女子的怀中,一对大眼睛水灵灵地望着别处,声音却变得有几分委屈。女子的脸上浮现几许落寞,但转瞬即逝,她抱着女童,向着远处去了。

    顾寻站在原地,被方才的言语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幼时的顾寻,竟然是这样不被顾元和重视的吗?易卿说,那个小小的顾寻,会因为一件花衣服而哭得满脸眼泪,难道是真的?

    顾寻忽然觉得头有些疼,病重的顾元和曾那样慈爱地拉着她的手,一口一声“寻寻”,竟然….都是假的吗。

    时空斗转,一声惊雷将长廊化作一个雨夜。

    顾寻怔怔地站在雨中,她四下张望,忽见身后的青石板上站着一个少女,她静静地伫立在雨中,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

    顾寻走到她的身旁,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却见一方被烛火染成浅黄色的窗,顾寻细细打量少女的摸样,那少女,正是她自己。

    “我已经很努力了,是不是,娘?”

    顾寻听见少女的低语,心中甚是疑惑,雨夜昏暗,她分不清少女脸上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这不是我的错。”少女轻声呢喃,“娘亲在天上,一定看得真切。”

    前方烛影摇曳的窗栏中,传来阵阵笑声,顾寻看见少女脸,在夜色中变得悲戚,冷淡,最终变得坚决。

    少女在雨中转身,留下顾寻一人在雨中,她想追上前,却发觉无论如何奔跑,始终无法触及眼前的少女。

    “等等,顾寻,你等等我…”迷惘之中,顾寻这样喊道,忽而浑身一震痉挛,顾寻睁开了眼睛,她大口地喘着气,仿佛保持着刚才拼尽全力奔跑的样子。

    是梦吗?

    顾寻用手捂住了脸,一种难以名状的惆怅涌上心头,近来她越不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仿佛这副身体的记忆正在苏醒,她不得不重新承接那些她不曾经历的苦痛,顾寻静静坐在床榻之上,无声抽泣,眼泪畅快而淋漓地流下,连自己都觉得莫名。

    “顾…顾寻?”

    忽然听见身旁有人关切地走近,顾寻陡然止住了眼泪,她侧目望去,见陆秉站在几步之外,怔怔地望着自己。

    “我没事,只是做了噩梦。”

    顾寻定了定神,重新打量周遭的事物,发觉她正在她自己的房中,陆秉站在自己的身旁,与前些天里受寒照顾自己的情景几乎没什么两样。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镇定下来。

    “我听说你被下了狱,不便亲自营救,就让那个你顾府的一个下人去了。”

    “嗯。”

    “我找了大夫来给你瞧,但没有让他近你的身,也吩咐了让他不要多事。”

    “嗯。”

    “你是不是好些了,顾寻,你还很难受吗。”

    顾寻摇了摇头,陆秉已经坐在了她的床侧。

    他陡然闯入房中,却见顾寻一人掩面而泣,她的头发披散在腰际,肩头随着梗咽而起伏,他从未见过顾寻如此。这几日来,面色冷峻的顾寻,神情焦急的顾寻,以及此刻默然神伤的顾寻,她的每一面落毫无遮拦地落在他的眼中,和心里。

    “没什么的,其实。”顾寻笑了笑,“我只是…忽然有点难过,心里难过,睡一觉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