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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秉叹了口气,望着眼前步履轻盈的顾寻,如同一只离去的飞鸟。...也不知她最终要落在何处的枝头。
顾寻快步走向易卿的庭院,先前轻快的步伐在他的门前渐渐慢下来,此刻略有些近乡情怯,她静静望了望此间紧闭的大门,终是举手叩响了它。
“...谁。”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内传来,顾寻认出那是云昭。
她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敲了敲门。
云昭的声音近了些,他站在门后又问了一声,“门外是谁。”
顾寻只担心云昭一听是她,便不愿再开门,于是依然沉默,却加重了手上叩门的力度。
“等等。”云昭的声音再次传来,同时响起的还有屋内门栓打开的声音,顾寻略松了口气,双手紧紧扶着木门,既然前开门的是云昭,便更要机警一些才是。
门才开了一条小缝,云昭便看见门外之人的面容,他双眉立时紧蹙,低声呼了句“是你?”,便随手就要把门合起。
“等等!”顾寻一只手已经顺着门缝送了进去,她恳切道,“听我说几句!”
“你还来干什么?”云昭双目微合,眼中透出一股杀意,“你不怕——”
“我今日正是来遂了你的愿。”顾寻望着云昭,眼中没有半分玩笑之意,她容颜肃静,眼中是云昭从前不曾见过的坦荡与坚决。
云昭的眉头略送,回味着顾寻的言语,手上的力道却没有松却半分,他依然冷冷望着门缝之中顾寻的脸,问道,“遂我什么愿。”
“你要我不要再纠缠你家公子,今日我来,便是与他澄清一些事情。”
云昭嗤了一声,只道顾寻又要来玩一出以退为进,于是转手便又要合上门,言语之中杀意满溢,他低声呵道,“妖女,你若再坚持,我就让你血溅当场!”
“随你!”顾寻亦有几分怒意,“我不管你从前如何看我,今日我确有实情需与易卿说明,你若从中阻拦,便是血溅当场我也不惜代价!让开!”
顾寻陡然提高的声音在这夜间显得如此刺耳,云昭一时始料不及,想来屋内的二公子也听见了,他心神一散,扶门的手不由得一松,便被顾寻闯了进来,她快步越过他的身旁向屋内走去,云昭立时转身掣住她的右臂,用力将她拉回,推在一旁的石柱上,以小臂抵着她的脖子,那晨间曾被自己用剑划伤的口子此刻又破损,显出几分鲜红的皮肉来。
云昭已是近于狂怒,恨不得立刻将眼前人撕个粉碎,“你再放肆——”
顾寻眼中忽然一亮,向云昭身后望去“二公子——”
“你休要诳我。”
身后传来几声缓而又缓的脚步,云昭一怔,回过头去,却见易卿正站在屋门口,几分不思议地望着此刻正在大门口的两人。
云昭咳了几声,随即放开了顾寻,他并不看易卿,转身便退在一旁。
易卿见顾寻此刻平安地站在自家的院中,便快步上前牵起顾寻的手,自是欣喜非常,“姐姐没事了?”
话音刚落,易卿便是一怔——顾寻反握住他的手,仿佛回应,他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然而果真如此。易卿随即一笑,却又有几分不解,一旁的云昭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些,眼光如剑,冷冷向顾寻刺去。
顾寻视若无睹,只是转身向屋内走去,轻声道,“我有话和你讲,易卿,你来。”
易卿由着她拉着自己进屋,身体却向后倾斜着,一面拖拽着顾寻,一面轻笑看她背影。
“要和我说什么?”
“说一件很奇怪的事。”
“好吧。”易卿又迎上前与顾寻并肩,见她此刻面色和缓,与从前大不相同,心中又莫名欢喜起来。
易卿的倦容在夜色里显得不易察觉,他这几日略有消瘦,只有云昭知道个中缘由。
昨夜杨慎被带入宫中,易卿一夜无眠,晨间又听得消息,说是哥哥已经从宫被中毫发无伤地带了回来,于是一颗提起的心放下,又懊悔起自己昨晚的担忧来,想来杨慎如何,早已与他不相干,自己费那个心力干什么...然而随即又传来消息,说杨慎回了府中,可是顾寻转眼又被带走,他心下大骇,随即便出府寻访顾寻下落,一整日毫无结果,夜里偶然经过徐府,发觉门里门外多了许多守卫之人,那些个火把分外扎眼,易卿才多心望里头一探,果然看见静坐在白色灵堂中闭目养神的顾寻。
她安然的模样让易卿心中怃然感慨。
顾寻...真是变了啊。
这般沉静的摸样,仿佛从前那个凌厉得如同坚冰的女子化成了水,不,毋宁说是融成了雪,虽然冷清不改,却又平添几分婉约,不若先前那般事事激烈。
这还是他的顾寻么?
或许经历一场浩劫之后,她的变化才如此之大。
而今顾寻这样紧紧握着他的手,拉着他向屋中走去,易卿只觉得有些恍惚,这场景又有些熟悉,那是多年以前,他被这位寻姐姐拉着在整个府园之中四处游荡,去看她发现的种种奇闻趣事,哪里的蚂蚁窝被掏了空,何处又长了一株奇怪的草叶,还有她藏在树洞里的漂亮石头,这些略显模糊的记忆在此刻又在易卿的脑中复现,只是它们太快,太多,还未等易卿回过神来,二人就已经进了屋。
屋中陈设未动,只是那沾了血的床单已经被云昭撤换下来。
“坐,易卿。”
此刻在自己的房中,易卿反而有些不自在,顾寻已经在厅中的桌边坐下。易卿眨了眨眼睛,亦从近旁拖了一个凳子,坐在了顾寻的一旁。
“是什么奇怪的问题?”他口气中有几分好奇,目光落在顾寻的眸子里,却只有几分无言的欣快。
“其实呢,这件事情,我早该和你说起。”顾寻轻声道,“若是早早提及,也许对你我二人,都是件好事。”
易卿一笑,不由得将右手置于桌面,懒懒地撑起了自己的下颌,微微歪着脑袋,绕有兴致地望向眼前面色平静的顾寻。
一旁的云昭只是望着门外,耳朵却不由得竖起。
“有一件事,你难道不觉得奇怪?”顾寻的脸上浮现浅淡的笑意,她目光略低,又道,“我听闻顾家四小姐之所以被逐出家门,是因为与情人互通书信,二人书信往来许久,笔下抒怀,方才交付了真心,既是如此,想来那顾四小姐的笔下功夫,也该是不差的。”
易卿眼睛因为奇怪而微微睁大了一些,顾寻如此自然地称自己为“顾四小姐”,仿佛是在说另一个人。
“可是今晚你在徐府里看见我誊写的经文,字迹缭乱幼稚,完全不得章法,如同一个从不沾笔墨的门外汉一般,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么?”
易卿与云昭同时一怔。
“确实。”易卿点点头,“但——”
他只道顾寻是刻意为之,被皇帝罚抄了经文,心中不快,才将整卷的字迹写得东倒西歪,乱七八糟。
顾寻低头,随即又抬眼望向易卿,打断了他的话,轻声道,“此其一。”
易卿沉默,这才真正冷静下心来,认真地看向顾寻。
她见易卿此刻郑重的神情,知道他终于开始听自己的话了,眼中不由多出一分笑意与惆怅,轻声道,“即便我从前说我摔下山崖失了记忆,然而下笔的功夫一旦学了,便如同孩童学了如何握筷、如何讲话一样,除非人变得痴傻,否则便不会忘却,何以近来我连这些过往的习惯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再者,想想我近来我的举止?”顾寻已不再看他,而是同样将目光移向门外,“我既然被顾家人逐出了门,又是因为一件那样不堪的丑事,若想安身立命,自然当去一个人人不认识我的地方,杨家与顾家乃是世交,我又何苦要才出狼窝,又入虎口,冒着被人认出的危险,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说到这里,顾寻又侧目去看云昭,轻声道,“若说我指望着二公子能对我施以援手,因而入府,却也于情于理不合——我明知易卿对我一往情深,不会任我陷入此般困局,又为何要以一个男子的身份投入杨府之中做一个门客?现下我与杨家众人也已熟稔了,难道还指望着日后忽然换一身女装,让易卿纳我为妾么?”
易卿心中一痛——他竟一直没有想过,一个已是男儿郎的顾寻,一个已与府中众人熟识的顾寻,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与他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他微微张开唇齿,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地止了这言语,顾寻所言,即便再合情理,却仍有几处并不合他的意。
至少,他从没想要让顾寻为妾。
他也没想过要纳妾。
但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顾寻目光淡漠地补充道,“此其二。”
易卿忽然一笑,随即目光苍凉地望向顾寻,轻声笑道,“莫非后头还有三四五六七?”
这一笑让顾寻陡然有些伤感,她原以为此事会让自己觉得轻松一些,然而到此刻才发觉,拆穿这身份之后,原来...自己也有些心痛。
顾寻只是小声答道,“没有那么多。”
“顾寻,”易卿目光变得很深,他微微昂起头,望着眼前这个纹丝不乱的顾寻,如同望着一个陌生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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