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一时情动

艾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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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晚,顾寻被杨谨拉着去他屋中吃了晚饭,临别时杨谨颇有几分依依惜别之意,顾寻心中自是欢喜,她与杨谨之间直到这一刻才真的算得上冰消雪融,再无什么隔阂了。

    离开杨谨的庭院,顾寻一路步履轻盈,刚刚踏入自家院中,便见陆秉正于庭内舞剑,这一番刀光剑影卷起一阵风声,月夜里陡闻这倏然声响,只觉陆秉甚为英姿飒爽。他见顾寻回来,手中长剑却并不停下,顾寻也不打断,只是默默站在一旁凝望。

    她只觉这一夜的陆秉有几分苦闷,他眉头微蹙,久久不散。陆秉右手持剑,左手却握着一个酒囊,每至剑法松散处,他便举头畅饮,直到一整套剑法舞毕方停了下来。刚一站定,陆秉便有几分不稳地向一旁退了几步,顾寻一怔,随即关切走近,这才发觉陆秉已是满身汗水。陆秉长叹一声,随即席地而坐,他不知在这庭院之中舞剑舞了多久,此时气息有些不稳,胸口起伏。

    顾寻坐到他的身旁,侧头望向他,轻声道,“陆秉?”

    陆秉侧目,“嗯?”

    “今天可是遇上了什么?”顾寻轻声问道,她从袖中取出一块白帕,递到陆秉眼前,又道,“你今晚怎么了?”

    陆秉望着顾寻手中递来的帕子,接过之后小声道谢,用它擦拭额头汗水,顾寻只是一笑,静坐等他回答。

    良久,陆秉道,“我只是想不通一件事,顾寻。”

    “什么?”

    “杨阁老为什么要阻挠东厂的人把秦纨涉险的消息传入京城?”他微微皱起了眉,“这与杨府看上去也实在没什么相关,他们偏偏要插手这件事...我,想不通啊。”

    “秦纨..那是谁?”

    “一个故人,”陆秉又昂首饮酒,轻声道,“定远候秦纨,前年平了四川流匪的叛乱之后便被皇上召入了京城,赐了他大将军之号。”

    顾寻哦了一声,随即点点头,望着陆秉此刻的摸样,她试探地开口,“你...很担心他的安危?”

    陆秉略低下头去,叹了口气,便靠在身后的墙圮上。

    “倒也不是,那原本就是在生死里闯荡的人啊,安危...我若是为这个操心,哪里还忙得过来。”陆秉一笑,向一旁的顾寻看去,又道,“只是杨阁老又说什么‘江宁织造局’,又说什么‘阻了东厂北上的探子’的,让我看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顾寻望着陆秉,一直带着浅淡的微笑。她心知他说了谎,若不担心,又何必借酒浇愁?只不过他看上去酒量不错,那酒囊看上去已经被喝空了,陆秉脸色丝毫未变。

    “顺其自然,就好了,也只能如此。”顾寻叹了口气,轻声道。

    陆秉皱起眉,而今他最不愿的,就是顺其自然。

    “你看不明白,未必站得更高的皇帝不明白,他若存心不想你知道,自然不会告诉你。”顾寻轻声道,“我倒觉得,你只需依着他的密令行事,便没什么大碍。”

    陆秉哑然失笑,随即摇了摇头。顾寻心中有几分不解,然而下一刻要说的话却忽然失了声——她肩头一重,原是陆秉靠了上来。

    顾寻侧头,见陆秉靠在自己的肩上,双目微闭,沉默不言。

    顾寻见他如此,不由得心中一怔,问道,“他是你的好友?”

    陆秉点头,又微微动了动,他依着顾寻,如同休整一般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好让身体更为舒适。陆秉将手中剑向不远处掷去,酒囊亦撇在身侧,他双目微合,眉宇之间自是惆怅,此时也只是觉得全身疲倦,没了力气。枕着顾寻的肩,陆秉自觉心中安稳许多,只是这衣袖之下的肩臂过于瘦削,陆秉想起先前几次抱起顾寻时她身形的单薄来,心中又由衷涌起一阵怜惜之意。

    顾寻一丝不动,眼前陆秉是极少示弱的人,此时他心中忧闷需要旁人一个肩膀,她也愿意给他这般宽慰。顾寻轻轻扶着陆秉的臂膀,轻声道,“吉人自有天相,那秦纨有你这样的朋友,想来也是有福之人,此番一定能够平安归来,你不要想太多。”

    “嗯。”陆秉点头,随即又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顾寻身上,有女子的淡淡体香。

    陆秉闭上了眼睛,借着此刻体内澎湃的热意,逍遥地沉浸于此刻的温存。

    这一晚,陆秉与顾寻聊了许多,从前安陆时候的一些旧事,比方说与还是世子的稚子嘉靖一同出游,同母亲一起逛夜间的庙会,与王府数众在高楼上看烟火,等等...那些少年和童年时候的记忆忽然涌来,霎时将陆秉这一刻的心撞得温和无比,他一点点与顾寻说起,顾寻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她总是笑着点头,偶尔插嘴问一两句细节的情景,陆秉说得很是惬意,这样的畅聊,他已经说不清是多久没有体会过的了。

    夜里,陆秉忽然看见顾寻紧了紧衣服,这才想起她衣物有些单薄,不像自己烈酒入肠,因而通身笼着一股暖意。

    “太晚了,我们还是回屋吧。”陆秉轻声道。

    顾寻一笑,点点头,她其实早已动了回屋的念头,然而眼前陆秉这般兴起,实在不忍打断。此时的陆秉先她一步站了起来,伸手将顾寻扶起,顾寻刚一起身,便随即被陆秉拥入怀中,她一时无状,只是听得陆秉胸腔之中的心跳甚为迅疾。

    “顾寻。”

    陆秉紧紧环着她的腰,将头埋进她的后肩,不久又抬起在她耳边轻声耳语,那唇齿之间的温暖气息扰在顾寻的耳尖,她只觉通身一颤,陆秉感到怀中人的颤抖,以为是冷了,不由得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谢谢你。”他轻声道。“我已经很久没有与人这样畅谈,都快忘记了与人交心的滋味...”

    陆秉再次将脸沉在顾寻的肩上,顾寻一怔,只觉肩头那一点点男人的鼻息让自己有些微痒,倒是陆秉这样用力地抱着她,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陆秉...”顾寻勉强挣开一点点空隙,陆秉觉察到顾寻的挣扎,随即将紧绕在她腰间的手臂抬起,他扶着她的背,又低头去看她,却见此刻的顾寻面色微红,似是有些羞赧。他默然凝视怀中人的倩影,直到她抬头望向自己,陆秉才发觉自己面色竟也有些发烧。顾寻心中感叹,莫非此刻陆秉也成了醉汉么?

    想起先前杨慎的样子来,顾寻不由得一声叹息,她自是不知,陆秉此时清醒得很,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怀中人这样瘦弱,然而陆秉却说不出为何,当拥她入怀,心中便颇为安宁,尽管先前心情有些低迷,然而当下他已全然了却那一点不如意,心中浮起另一片柔情,足以将自己淹没。

    顾寻低下头去,趁着陆秉微微松了些力道,便伸手扶住他的两臂,轻声道,“回去吧。”

    “好。”陆秉眼中笑意不退,只是点头,便松了手,顾寻依然低着头,快步进屋,陆秉紧随其后,正当他进门后转身将屋门合上之时,顾寻已经闪身进了她自己的房间,随即便将门关了起来,陆秉原想与她道别,却见顾寻房中的灯火在她入屋之后霎时熄灭,只得作罢。

    听得对门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顾寻知道,陆秉也回房中去了。她细细回忆方才的一幕,双颊不自觉地烧起来,最是那低头俯耳的一言,顾寻伸手探了探自己左耳的耳垂,陆秉只是气息的轻扰,自己便不自觉地微颤。她坐在地上,夜里的银辉在地面划出一块亮块,顾寻埋头入膝,最终却只得一声叹息。

    她眼前仿佛浮现一人背影,也不知为何耳边忽然又回响一声“寻姐姐”,顾寻心中一乱,随即颦眉。

    这一晚,又有些失眠。

    次日天色微蒙之时,顾寻便听见陆秉房中传来响动之声,然而只是一小会儿,很快屋中又恢复了安宁。顾寻知道,现下屋中大概又只剩下了她一人,陆秉多半又追踪康老去了。躺在自己的床榻上,顾寻有些疲倦地干瞪着天花板,直到远天终于出现些许朝阳的暖色,她才坐了起来,睡意阑珊地望了望这空落的屋子,顾寻觉得生活之中,少了些什么。

    一声“咯棱”陡然传来,顾寻被吓了一跳,循声而望却见地上多了一快手掌大小的石头,上头绑着一张纸片。

    石头从窗外径直扔了进来,随即传来一阵远去的脚步声,顾寻登时跳下了地,急行至窗口,却连一个背影也没有看见,顾寻心中升起些许不安的预感,转过身,目光落在身后的那个石块上。她俯身将石头捡起,又将上头的纸片拆下来,站在窗口,她借着晨光阅读纸上的字迹,那字迹歪歪斜斜,甚至还不及她那三脚猫的功夫,顾寻微微皱眉,只觉这是有心人为避免被认出字迹,以左手执笔而作。

    上头也只有寥寥数言,顾寻对着光细看起来,这一字一句只消看一遍,便悉数被她记在了心里——

    以往恩怨,今日午后,一笔勾销。北苑柴火间,我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