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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黄锦与吕方不由得彼此对视一眼,心中对此均是万分奇怪。不知万岁爷与顾寻姑娘方才在这灵德殿中究竟说了些什么……黄锦皱起了眉头,至少方才顾寻出去的时候,面色十分平静,怎么万岁爷的态度,忽然就变了呢?
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吕方退出了灵德殿,却见康嫔依然在桃林之中候着,吕方上前行礼,康嫔的目光却越过他,只是望着这座轩昂的大殿。
吕方当即便着手办理将顾寻迁离陆宅的事情,一行人先去了杨府附近寻找合适的落脚处,果然有一处不大的老屋与杨廷和家的后院毗邻,二者仅仅隔着一条窄窄的小路。老屋久无人住,那屋主听得宫中有人看上了此间,便派了家中下人前来与宫人议价,诸事妥当之后,吕方便去了陆宅传旨。
旨意一下,陆秉心中自是不解,顾寻是皇帝下旨送来府上的,而今又下令迁出,究竟是什么意思?然而君命不可违,他留吕方在庭院之中等候,只身去顾寻的房中与她说明此事,顾寻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便是嘉靖给出的态度了。
她只是一笑,又将屋门合上,收拾起自己的行囊。
出了府园,陆秉与顾寻与吕方会合,顾寻上前行礼之后,一行人便启程而去。陆秉执意要送顾寻这一程,吕方久劝不下,也只得顺了他的意思。
陆秉与顾寻远远走在前头,吕方等人则远远地在后头跟着。
一路上,顾寻沉默寡言,似是十分疲惫,陆秉依然骑着马走在顾寻的左右。顾寻将车厢一侧的布帘掀开,默然瞧着窗外,望着这四下的街景,眼中无端升起些许伤感。
命运翻云覆雨之间,她无端生出许多慨叹。
而就在顾寻枉自嗟叹的当口,她目光散漫地游走于近旁的街道,忽然间被一个小小的人儿引去了目光——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身着一身孝服,只身跪在闹市的街口,身前立着一块大纸牌,上头写着“卖身葬父”四个字。
若是往常,顾寻大概也只是一声叹息便再无什么动作,然而今日她正低落着,就不免向那男孩多投了几眼,仅凭这多看的几眼,顾寻便忽然发觉这个男孩看上去这样眼熟。
“停车!”
车马随即停了下来,陆秉骑着马靠近了车门,问道,“怎么了?”
顾寻一个纵身跳落在地上,扶着陆秉的马身仰头道,“你看那边。”
陆秉顺着顾寻的手指向不远处看去,望着那个干瘦而单薄的孩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顾寻,你是想……”
“陆秉,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孩子看起来有些眼熟?”
陆秉原以为顾寻只是一时妇人之仁发作,起了恻隐之心,而今顾寻忽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来,陆秉亦定睛而望,那孩童瘦弱的身形在街市上显得如此突兀,他衣衫单薄,袖口处已经褴褛一片,这一身白衣已经脏得不成样子,远远望去,只有露在外头的手和脸看起来比较干净。
陆秉纵身下马,与顾寻一道走到那孩子的身边。那男孩儿听得有脚步靠近,并不起身张望,目光依然垂在地上。顾寻低下身子,半跪于那孩童的身前,轻声道,“看着我?”
他抬眼轻轻扫了顾寻一眼,又望了望她身后的陆秉。不远处一辆马车停在路旁,这孩子看了看赶车人的神色,心中暗忖那辆马车应该是眼前这两人的。虽然他们二人穿的服饰并不华丽,却也风姿卓越,想来应该是富贵人家,想到这里,他抬起了头,眼中却依然是拒人与千里之外的清冷。
顾寻心中一惊,这孩子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双颊还有几道带血未愈的伤口。
“我见过你。”顾寻道。
那孩子的身体明显一颤,望着顾寻的眼睛露出些许惊讶来。
“你……是徐大人的小儿子,是么?”
到此时,陆秉才想起来,徐明达共有四子,那个最小的儿子大约正是这个年纪。只是听闻在徐明达惨遭屠戮之后,除了大儿子血溅当场,其他三个孩子都逃出生天。而今这个孩子形单影只地跪于闹市街头,要卖身葬父,不知中间发生了多少曲折。
“你认得家父?”他轻声道。
“并不熟悉。”顾寻答道,“只是敬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谁知听了这话,那孩童竟然叹了口气,随即小声劝道,“那,你还是走吧。”
顾寻与陆秉皆是一怔,这小小孩童言语之间流露出一股惯看世间冷暖的沧桑来,他神情淡漠,目光之中的悲怆却不减半分——这哪里像一个孩子?
见顾寻与陆秉没有丝毫要离去的意思,那孩子又轻声道,“收了我,便是收了个**烦,你既然认得家父,即便不熟稔,也算是家中相与。我爹一定也不希望二位受我连累。”
顾寻轻声一笑,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这个孩子眉头也不皱一下,他倒是将个中利害看得清清楚楚。然而这一番话却让顾寻心中泛起了波澜,她望着眼前人,轻声道,“除了我,你也连累不上别人。”
那孩子一怔,抬头望着顾寻,声音略有些颤抖,道,“你……你说什么?”
顾寻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在这里跪了多久了?”
那孩童双目一凉,小声答道,“自父亲头七之后便一直在这里跪着,每日从早晨跪到傍晚,一直到今天。”
顾寻点点头,道,“你既然打出了卖身葬父的牌子,旁人要买你,自然要打听你的父亲是谁,徐大人的事情早就已经传遍了京城,你觉得,谁敢来趟这滩浑水?”
对方低下头去,良久才勉强道了一声,“……我知道。”随即又抬起头来看着顾寻,不解道,“那你不也一样吗。”
顾寻笑了笑,“我曾经奉旨在徐大人的灵堂里为徐家故去的三人誊抄经文,这是皇上亲口下的旨意,所以……我与旁人,自然是不同的。”
“皇上?”那孩子眼中生出些许憎意,然而再看顾寻,眼中却多了一分复杂的情愫。
顾寻伸手为他掸去肩头的灰,轻声道,“早些时候,那么多大臣去徐家为徐大人吊唁,我以为他该是已经被厚葬了的,为什么还要你在这里卖身葬父?”
他双眉一紧,低声道,“有人毁了我们给父亲立的墓碑。”
顾寻一怔,随即点点头,道,“这样……”
他望着顾寻若有所思的样子,小声问道,“你……真的要收我?”
顾寻望着他的摸样,心中自然有几分心疼。这个孩子曾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兄长和父亲在眼前接连惨死,而今一身素服跪在街头,连日来不知受了多少白眼与欺凌——她伸手轻轻碰了碰这个孩子的侧脸的淤青,他倒吸一口冷气立时避开。
顾寻轻声道,“你另外两个兄弟呢?”
“他们……都跟着奶娘回乡下去了。”
“是吗。”顾寻叹了口气,独独最小的这个孩子不愿走,惦记着父亲的坟前还没有立上一块石碑。顾寻望了望他身旁立着的纸牌,低声说,“我可能一时拿不出什么钱来,但我答应你近日一定为徐大人补上一块石碑……”
顾寻又道,“往后每年但凡逢着他的几日,逢着清明、中元那几日,便和你一道前去拜祭。你若愿意跟着我,就起来随我一道走,就算不愿,日后你也一样可以——”
听到此处,这孩子心中巨石猛然落下,当下眼眶一热,向顾寻拜谢,顾寻见他如此,已知他的答案,便住了口,握着他的双臂将他扶起,轻声道,“你叫什么?”
“我叫徐时一。”
顾寻望着他眼中既清澈又泛着些许坚毅之色的神情,心中有几分浅浅的欢喜,握着他的手,轻声道,“好。”
“顾寻,你……”陆秉望着顾寻,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摸样。
顾寻只是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言,又低头去看身旁的徐时一,目光柔和,“我们走吧。”
吕方远远望着顾寻牵着徐时一的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侧头给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那宫人立时领会了吕方的意思,一路快步奔走上前,正当顾寻扶着徐时一上车的时候来到二人身后,轻咳了一声,大声道,“且慢,夏姑娘。”
顾寻与徐时一都是一怔,顾寻转过身来,望着眼前的这位公公,心中大约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她轻声笑了,又转身让徐时一安心坐入车厢,这才正视起眼前的这个宫人。
“不知公公有什么吩咐?”
“姑娘,奴婢是来提醒您,有些不该管的事情,还是不要插手,免得自踏泥淖,引火烧身。”
他如此说着,眼睛则一直凝望着顾寻身后的车厢,徐时一在车内将车外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亦有些担忧起来,有些坐不住地掀开了车帘,顾寻听得身后响动,回过头去,见徐时一探了个小脑袋出来,她又是一笑,轻声道,“你在车子里好好坐着,没我吩咐不准出来。”说罢便将车帘猛地一拽,挡住了徐时一的目光。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