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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寻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然向吕方行礼。
吕方正声开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欣闻夏氏女阿唯昨日路旁挽收遗孤,此诚见其宅心仁厚之本性,朕深感欣然,若得天下人皆如是及人之老且及人之幼,则天下大同指日可待矣。今略施薄赏,以嘉此心,来日方长,望夏氏多行善事,秉承此念,尽生如一,钦此。”
这旨意之中字字珠玑,顾寻听得一清二楚。她庄严而肃穆地抬起头,接过吕方手中的旨意,心中一时有些乱。
尽管将圣旨交到了顾寻手中,吕方并不松手,只是轻声问道,“夏姑娘,皇上的旨意,你可听懂了么?”
“夏唯……听懂了。”
“好。”吕方点点头,“那老奴就回去复命去了,夏姑娘初入此宅,怕是事事艰难,还有许多事情要料理,我也就不打扰了。”
顾寻缓缓起身,直面吕方道,“夏唯也正要出门,正好送一送公公。”
吕方点了点头,“也好。”
顾寻收起圣旨,将它妥善置于屋内,便随着一行人出了宅门。在她将门从外面合起来的时候,背对着吕方的顾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心中却在不断回响方才吕方所念的字字句句,其中太多东西值得推敲,让人心生寒意。
嘉靖不屑儒术,他最爱黄老之道,奉老子如神明,成日将无为、天道挂在嘴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心在旨意里引用孟子的礼运大同篇。嘉靖一向讨厌那些儒生对他的指手画脚,遇上“知其不可而为之”的言官从来廷杖伺候,对徐明达则诛其性命,足见其厌恶入世者汲汲予求之心。
是啊,再明显不过了,那句“及人之老、及人之幼”的话,明着是夸赞,实则是警告,莫要重蹈前人覆辙,莫要插手不该插手的事情。
“夏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
吕方一句话打断了顾寻的沉思,她抬头一笑,答道,“去市上买些油盐米菜回来,既然今后要在这里长住,自然得好好归置归置。”
“嗯。用心归置总是好的。”吕方点了点头道,“现下皇上赐了这么多银两,除了收拾收拾厨房,也大可以在宅中布置几个得力的下人,你说呢?”
顾寻心弦一动,她听懂了吕方的弦外之音,却只是微微一笑,答道,“公公说的是。”
“我也只是说说罢了。”吕方亦勾起了嘴角,轻声道,“真要打算收几个下人,那夏姑娘可要留心了,人心难测,要是一不小心在身边放了个别有居心的,只怕之后的日子都过不安生。”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吕方便住了口,顾寻点点头,并不表态。
她送了吕方到巷口,几人扶着吕方上了车,坐在车马之中,吕方掀开了车帘,对着站在一旁的顾寻道,“夏姑娘平日里不如多在京城里走动走动,那宅子老旧得很,看上去就是一股阴森之气,总呆在里头,是要呆出毛病来的,我看城北这几日热闹得很,夏姑娘闲来无事,大可以去那边逛逛。”
“夏唯知道了,谢公公关心。”
“对了。”吕方忽然拍了拍脑袋,轻声道,“差点忘了件大事。”
顾寻立时抬起头望着车中吕方的眼睛,他低头在衣袖之中摸了许久,终于摸出一张纸来,郑重地交到了顾寻的手里。
“这是……”顾寻握着手中四折的纸张,不解地望向吕方。
然而他没有再多解释一句,只是冷声对另一旁的宫人说了一声“走”,车马缓缓离去,顾寻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背影,等到这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街角的时候,她立刻快步回转到自家的庭院之中。此时易卿已经站在了院子里,在几步之外打量着那三箱金银。
顾寻立刻合上了门,面露难色。
易卿只是轻声笑了笑,摇了摇头道,“皇上可真大方,赏银两都用箱子装。”
顾寻皱起了眉,上前将三个箱子都打开,那另外的两个箱子里零散地摆着些许金锭。她半蹲在地上,将那些银块放在手中把玩,轻声道,“皇上是在为时一的事情警告我,这我明白,可他送这些金银是想干什么?”
易卿双手抱怀,轻声道,“这有黄有白的,看起来意头不太好啊。”
顾寻轻声叹了口气,握紧了方才吕方递给她的纸张,“吕方刚才给了我一张纸……”
她起身走到易卿的身旁,当着他的面打开。易卿与顾寻均微微皱起了眉头,低头望去,那张纸上自字迹隽永地写着,“我寄愁心与明月,萧萧暮雨子规啼。”
顾寻立刻仰天叹了口气,“我去了……又是个哑谜,嘉靖他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为什么每次都要别人去猜他的意思?”
易卿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接过顾寻手中的纸张,沉思良久,道,“前一首是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后一首是苏轼的《浣溪沙》,一首诗,一首词,他把它们拼在了一块……你有什么想法吗?”
她右手轻托下巴,轻声吟道,“……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另一首呢?另一首原词是什么?”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易卿皱起了眉头,“看起来,除了意象重叠,这两篇佳作好像也没有什么关联。”
顾寻低头凝思,自言自语道,“……一首赠与友人,一首感叹事在人为。”她闭上了眼睛,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对了,方才吕方提醒我,让我这几日去城北转一转,你说,这会不会和这个诗有联系?”
“可能吧。”易卿道,“你想怎么做?”
顾寻坐在了身后的一个箱子上,轻轻低下了头,有几分不甘地握紧了拳头。
“总也摆脱不了这些讨厌的事情……”她轻声叹了一句,“先不管这些了,易卿,你先来和我点算一下这里到底有多少银两。”
易卿点点头,俯身算起另外两个箱子中的钱银的数量,最后顾寻站在了一旁,默默等他清算的结果。
“黄金五十两。白银五百两。现在市上十两白银折一两黄金,大约正是黄金百两吧。”他轻声道,“不是个小数目。真不是个小数目。”
事情仿佛在忽然之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顾寻取出三个银块,用手抛掷了起来,如同街上的卖艺人。她脸上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微笑,易卿一个接一个地将她的银两收在手中,“至少你现在不用担心那个赵家再来催你的押金了。”
“也好哈。”顾寻望着易卿,忽然扑向了他的怀中,像是撒娇似的口吻呢喃道,“扬恪,我现在啊,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易卿嘁了一声,“刚才还说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我不要担心呢。”
易卿话音刚落,便被顾寻推开了身体。
顾寻笑了笑,“哎,我现在饿坏了,还是先出去吃点儿东西吧,你在这帮我把这三箱东西搬回屋里好不好?我一会儿就回来。”
易卿耸了耸肩膀,“遵命咯。”
顾寻笑着转过身去,捏着自己手中的一块银锭,如同自言自语般地喃喃开口,“忽然变成了有钱人,倒真是不太习惯。”
虽然她嘴上说“很快”,然而等到顾寻再次回到老宅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雇了一辆马车到巷口候着,快步进了家门,这时候的易卿已经离去了,她找遍了整个宅院也不见他的身影,最后在时一的房间里看见他留下的一张字条,说他今日先回,去打听打听城北的事情,明日再来与顾寻商量嘉靖所留诗词的事情。
顾寻无声一笑。
尽管事情总是很麻烦,但是现在比从前要好受得多,大约是因为,自己不是一个人。
她沉默地站在夕照下的窗口,日光斜斜地落进房中,顾寻满心宁静与欢喜,迎着微风闭起了眼睛。
“咳,咳。”
身后忽然传来几声时一的咳嗽声,顾寻回过头来,床上的时一动了动。
她这时候才发现,此刻的时一面如白纸,脸上满是汗水,顾寻心中一惊——她原以为时一只是有些困倦罢了,现在看起来,情况实在不妙!
“时一?”
她赶紧坐到时一的床边,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
时一艰难地睁开眼睛,见是顾寻,又闭了起来,口中只是小声地呢喃着,“脚……脚好疼,阿姐。”
“脚?”顾寻立刻掀开被子,去看时一的双脚。她解开时一的袜子,这才发觉他的左脚小腿处的布料已经被血水染红。
顾寻倒抽一口冷气,布料与肌肤几乎粘在了一块儿,她小心地将时一裤脚上的布料揭开,伴随着时一轻微的呻吟,她看见了他小腿上已经开始溃烂的伤口。
“这……这是……”顾寻抬头看着时一,“这是怎么搞的?”
“前几天在街头……和几个混混……打了一架……”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