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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妇一行人走了后,我遣退了殿中服侍的宫人,又吩咐了萧玄几句。
很快殿中只剩我和许寻二人。
满殿的名贵香料味混杂着草药味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怪味,这种怪味一刻不停地钻进我的鼻子里。
不好闻,却让人清醒。
我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许寻,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依旧能从他的身上看出“神采飞扬”四个字。
就像我初见他那日,就曾对身旁的萧玄道:“好久没见过这么神采飞扬的少年了。”
虽然下一句是“这样的跳脱的少年实在不让人待见。”
但女人会喜欢上这样的少年,特别是媳妇那个年纪的女人。
许寻躺在榻上似笑非笑,见我没有说话,便问道:“不知大人有何金玉良言?微臣洗耳恭听。”
“没有金玉良言,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许寻愣了愣才道:“大人请讲。”
“我想知道你为何执意要进宫。”
“大人这话就奇怪了,能入宫侍奉陛下是我等的福分,至于大人说的什么执意不执意,微臣就更不懂了。”
我道:“不错,对很多仅有容貌的女人或男人而言进宫侍奉君王的确是一条终南捷径,省去了科举,省去了几十年的官场浮沉,只要得到了皇帝的宠爱便有可能走上高位。”
许寻瞪大了眼睛道:“在大人眼中微臣难道不就是仅有容貌的人吗?”
我正色道:“你不是。”
其实我很想说,你这长相在我眼中算不上有什么容貌,但这种该正经的时候实在不适合说这些话。
我道:“你是个将才。”
许寻疑惑道:“何解?”
“有勇有谋,最重要的是你懂得置之死地而后生。”
许寻表情不变仍是一脸疑惑。
“纵火自伤这招很漂亮,说是一箭三雕也不为过。一来用苦肉计获取陛下的同情怜爱,二来栽赃嫁祸给我,三来使我怀疑是宫中其他大人动的手脚,以此来挑拨我与其他大人之间关系。”
“你十分谨慎,知晓火势一大便非人力所能控,你也很清楚作为秀男的你如果身体被烧伤了便难以入宫侍君,你想到了用棉被,可惜夏日被薄,未必能挡得住大火。于是你心生一计提前几日便装病,借此向内务府要了冬日的厚棉被,火势一大便用棉被护住全身逃出殿。”
我又想到了从我踏入这殿里起,许寻那变化不断的神情,不禁补充道:“你的演技也很好。”
许寻脸上迷茫的神情慢慢退去,最终真诚地赞叹道:“不愧是殿下,果然瞒不过你。”
我皱了皱眉,不是因为许寻那句发自内心的赞赏,而是因为那两个字“殿下”。
这七年多来只有一个人会叫我“殿下”。
那是萧玄,因为他是华国人。
但现在我不想理会这些。
我继续问道:“为什么?”
许寻道:“因为我发现殿下十分不待见我,我也实在猜不透殿下到底会不会让我入宫,可我又不敢赌,所以只有先下手为强出此下策,在封赏大典前一天演这么一场戏来博得陛下的同情,毕竟我对陛下可比对殿下有信心多了。“
“我不是问你为什么要下这步棋,我是问你为什么执意要入宫?”
绕了一大圈,谈话又回到原点。
你为什么执意要入宫?
“凭你的才智胆略入朝去做个武官,将来去保家卫国不好吗?非要进宫自断仕途?还是说你当真有野心有信心成为下一任皇帝的父亲?”
话音刚落许寻张大了嘴,突然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片刻后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平静地看着我。
“报效家国?不知殿下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还是说殿下早已忘了您是华国的三皇子吗?“
我不语,只是看着他,
他接着道:“微臣斗胆想问殿下一句。”
许寻的一双星目直愣愣地盯着我,不待我首肯,他正色道:“做皇帝不好吗?为何非要当皇夫?还要当敌国皇夫?”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这一刻他不再是宫中只会争夺帝王宠爱的无用男人,而像是一位站在金銮殿上直言劝谏不惧祸否的股肱之臣。
多年来没人敢问我这个问题,除了一个人——我自己
我问过自己很多次。
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能这么安然自得问心无愧地当我的敌国皇夫。
我也想知道传闻中那个野心勃勃志在天下的华国三皇子司马惟为什么成了可怜兮兮的绿帽王。
可很多事情当你醒来时便发生了,当你一无所知的时候就注定了。
很多时候无法改变所以只能接受,因为只能接受所以便会习惯。
因为习惯,所以到了最后一切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我无法说服自己,自然也无法说服别人。
所以我不想解释,只是淡淡道“你是庆国人。”
因为你是庆国人,所以你应该效忠庆国。因为你是庆国的子民,所以你就应该忠于庆国的女皇陛下。
所以你不应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纲常伦理很多时候算不上道理,却偏偏是世间最无法抗衡的道理。
就算是伟大如齐太宗在纲常伦理前又能如何,百年之后依然要背负着弑兄弑夫弑子的骂名
许寻听后先是一愣,然后平静道:“我是平州青冈县人。”
对于大多数百姓而言,只要让他们吃好喝好饿不死,谁来统治他们,他们到底是哪国人都无所谓。
可总会有少数人不同,他们会因丧国而悲痛,会因沦为他国子民而感到羞辱。他们会反抗会呐喊,哪怕会因此失去性命。
许寻无疑是后者,尽管平州之失那年他还未出生。
我不知道他的执念从何而来,但我没有任何资格去质疑,去谴责,去剥夺。
因为我曾是华国的三皇子,他的执念只会让我感到愧疚。
为丢失平州的父辈们愧疚,也为在庆国当皇夫的我愧疚。
我没有说话,这一刻才是真的无话可说。
许寻开口问道:“既然殿下已经知道了,为何刚才不拆穿我?”
我从广袖中掏出了那块拾到的福玉,递给了他,物归原主。
我自嘲道:“你把你的福玉都扔在那里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那块福玉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提醒。
“殿下竟然还记得福玉,如此看来殿下还记得自己是华国人。”
我愧疚,但我不能做什么,就像许寻他也不能做什么。
原因只有一个。
我淡淡道:“但我们如今都是庆国人了。”
许寻不答,只是看着我。
过了片刻他才道:“不错,我和殿下都是庆国人,但庆国不是我们的家国。所以我不会入朝为官报效所谓的家国。”
“这就是你选择进宫的原因?”
“宁愿在宫中混吃等死,也不愿为庆国出一分力。”
许寻的这句话说得决绝,但他的神情却又如此坦然。
这一刻我更坚信他的的确确是个将才,若是放在沙场上,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想到此我看向他的双目中多了几分欣赏。
欣赏归欣赏,有些话却必须要说。
“这次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不代表我会像陛下那样三番五次纵容你,所以安分点,不要再妄图在宫中搞出些乱子。”
我拿出了皇夫应有的态度,言语间带上了不容辩驳的威严。
“最重要的是,你不得对陛下产生任何不臣之心。”
最后一句话我说的很平静,就像平常闲聊一般,没有任何威胁的意味,但听上去却比□□裸地威胁还要可怖几分。
许寻认真地听着,听完后认真道:“谨遵殿下教诲。”
我觉得许寻的那句“殿下”始终不妥,于是道:“不要叫我殿下,叫大人。”
“是,大人。”
一时又无言。
许寻就这样看着我,沉默了片刻感慨道:“以前我不信一个男人会为了女人抛弃江山,但现在我似乎有些理解大人了。因为女皇陛下的确很让人着迷。”
我挑眉不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许寻一脸得逞的模样嘲弄道:“大人放心,女皇陛下虽然很迷人,可微臣不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女人。”
去你娘的,许寻。
老子的媳妇再过个几十年,也比那些乳臭未干的丫头好看
我在心中默念了许多粗鄙之语方才忍住了想动手的冲动。
不管怎么说许寻这个人的确很不招人待见呀。
我脑海中不禁又出现了刚才他与媳妇谈笑风生的模样,然后我莫名地想起了他刚才给媳妇讲的笑话是出自哪本传奇本,于是我皱眉道:“没事时少看些《后宫玉玦传》之类的传奇本。”
许寻有些惊讶,随即笑道:“没想到大人这样的男人竟也会看传奇本。”
我没有接他的话,也没有说任何告别的客套话便拂袖离去。
才走数步,身后又传来了许寻的声音。
“不知大人可知道《后宫玉玦传》第二部前段日子出来了,第二部改了名叫《方玉玦传奇》。”
快要走出殿外的我停下了脚步,笑问道:“哦,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