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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太师与裴渠下棋论事,另一边偏厅内则是聚了一群小仆婢女,团团围住南山和袁嘉言,七嘴八舌地咨询婚事。
袁嘉言正乃袁太师小孙女也。因是最小的孩子,所以要格外受宠些,加上人又伶俐聪明,更是讨得府里一众老人家无数欢心。只是……南山按了按太阳穴,觉得有些头痛。
袁太师家这个小家伙她是知道的,方才袁太师将小家伙的婚事托付给她时她就惊了惊,因为这小娃今年才不过八岁,远未到婚龄……
小仆们咨询完毕纷纷散去,唯剩下南山与袁嘉言在厅中坐着,中间只隔了一张非常小的矮桌。
小家伙一本正经抬头看看南山,两只眼睛瞪得贼大,说话也十分老成:“难道姊姊认识比沈台主还要厉害的人吗?比他再厉害的都是老头子了呢。”
南山想了老半天,觉得对付这样的小孩子用拐弯抹角的办法很徒劳,于是直截了当回说:“可等你长大,台主也是老头子了。”
“不要紧。”小家伙看来早就想通了这个问题,“那是很多年以后的事,等他变成老头子我肯定也不喜欢他了。但现在我还没有长大,他还不是老头子,便不妨碍我喜欢。”
南山心想,袁家小十六娘真是个豪爽直接的小孩子啊,可让她怎么劝呢?
小十六娘托腮认真想了想:“姊姊难道不喜欢沈台主那样的吗?”
“不喜欢。”
小十六惊道:“为什么?!”
“因为脾气臭个性差,还……”南山脑子里闪过一线灵光,“特别爱吃鱼鲙。”
“啊?”小十六娘显然没有对仰慕对象的喜恶有过深层次的了解,惊得微微张了嘴,慢慢才收拢正常,正儿八经地说:“吃鱼鲙会死人,阿爷说几年前就有人吃鱼鲙吃死了。我讨厌鱼鲙!”
恩,最好恨屋及乌好,顺带讨厌爱吃鱼鲙的台主吧。可是小十六娘略纠结地想了想,最终说:“阿爷说要尊重旁人在吃东西一事上的喜恶,不然什么都谈不拢。”
南山顿有黔驴技穷之感。她对付不了一个八岁的小丫头,于是很挫败地自暴自弃起来:“那么十六娘还是继续倾慕台主吧。”
小丫头两眼放光:“那我能见他吗?!”
“十六娘难道没有见过他吗?”没见过为何要喜欢成这样……南山一脸愁苦,继续自暴自弃。
“我一次也没有见过他。”小十六娘瘪瘪嘴,忽然很懂事地低声说:“都说他与我家关系不是很好。”
看来袁太师是台主恩师这件事,的确是鲜有人知道的秘密。
“若关系不好,便不方便见面呐。”
小十六娘脸上忽然满是认真的惆怅,声音越来越小:“可就想见一面……都说他和神仙故事里说的那样,能飞檐走壁嘞……”
“为了这个才要见的吗?”
小十六娘点点头:“很厉害不是吗?我祖父当过大帅,可他都不会飞檐走壁的!”
南山默默想,其实我也可以“飞檐走壁”啊,不要痴迷那个黑心台主啦!
因南山这话只放在了肚子里,于是对面的小十六娘便很严肃地独自惆怅了一会儿。周遭只听得蛙鸣声,小十六娘扭头瞧了瞧外面,忽又转回头,看着南山道:“姊姊难道没有喜欢的人吗?”
南山很爽快地摇摇头。
“怎会没有喜欢的人呢?”小十六娘觉得不可能,“我母亲说女孩子心里都会有个倾慕的大英雄。”
“大英雄?”南山飞快地回想了一番,结果一无所获。她活到现在这个状态,心里已不会存什么“被拯救”的念头,因为诸事都只能依靠自己,不能指望旁人伸手。凤娘算是她的一个弱点,但除此之外,她好像什么也不怕也不必有求于人的。
小十六娘见她端坐着苦思的模样,又说:“那姊姊在我这样大的时候心里没有大英雄吗?”
小丫头殷殷切切望着她,南山闭眼又睁开,缓缓回说:“有。”
“也是会飞檐走壁的吗?”
飞檐走壁?杀鸡恐怕都不敢吧。裴君可一直是个弱质书生呢,若不是这些年在外历练,恐怕还是四体不勤,连马都不会骑吧……
于是南山摇摇头。
小丫头对南山心中的大英雄顿时很失望,略鄙夷道:“不会飞檐走壁诶……”但又不忘勉强挽一挽南山的面子,说:“那一定是精通其他事咯?”
“恩,会种菜。”
“种菜算什么大英雄嘛……”小十六娘咕哝道,“姊姊喜欢的居然是农夫吗?”
“不是哦,也很会读书。”
十六娘认真一想:“读书的人脑子会傻诶。”
“这样说来,好像是有一点。”因面前坐着的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聊久了竟不知不觉就被带进她的简单世界里。南山很真诚地说:“他那时候深更半夜去死人堆里翻尸体诶。”
十六娘做了一个略惊骇的表情:“竟然还有这样可怕的怪癖好!姊姊不要再说啦!”
“恩,不说了。”南山微笑着收住了话头。
外面此时站着两个听墙角的家伙。裴渠已在走廊里站了不少时候,这时却被袁太师一把抓住带着往西边走。直到走远了,确定南山肯定听不见,老太师这才停下步子站直了质问裴渠:“南媒官说的那个大英雄……是你?”
裴渠原本没有多大把握,但听她说到种菜,又说在死人堆里翻尸体,便大概确认。
“是晚辈。”
“没用啦!”袁太师又着重强调了一遍没用,续道:“就算她以前心中的大英雄是你,现在也不是啦,就像小十六长大后肯定也不会再觉得沈凤阁是大英雄一样!”老头儿好像对这个晚辈特别失望:“你这些年当真是白过啦。”
“晚辈知道。”
“知道也没用,你再也当不了大英雄了。她现在的段数比你高得多,且已经不再是小姑娘,所以——”老头戳戳裴渠,恨铁不成钢地说:“收起你那些自以为是的小想法吧,现在起把她当个大人来对待,别只想着如何捉回去继续圈养。”
裴渠认真地想了一想。
大人,十七岁就算大人了吗?好小……的年纪。
可他也只纠结了一小会儿,立刻反转了局面,倒是冷静问起袁太师:“太师似乎知道她是谁?”若是不知道南山就是朝歌的话,又怎可能既留饭又格外叮嘱呢?这分明是已经知道她身份真相的样子。
老头却装糊涂:“谁谁谁?我如何不知,我只知她是长安城最厉害的媒官啊。”
袁太师和观白口风一样严。想从这些老头嘴里套些东西确实很难,但也并不是一无所获,至少知道他们都在为南山守着某个秘密,而这件事却不能让他知道。
时辰已不早,裴渠还惦记着要给徒弟熬药,而袁太师也不放心十六娘继续和南山胡扯,两人便各行各事,分道扬镳。
小十六娘走后,南山仍在厅中坐着,多年前的诸多情绪翻涌而来,像潮水,却隔了年代的生疏味道。
她想着想着走了神,忽一歪头,便看见裴渠端了药碗进来。
他径直走过来,将药丸放在矮桌上,然后一本正经地在对面跪坐下来,抬首道:“趁热将药喝了罢。”
南山低头看看那药碗,自言自语道:“喝这个药味觉就会回来吗?”
她的语气很复杂,贸一听充满期待,其中却隐隐含了些自暴自弃感,之所以伪装,大概是不想扫老师的兴。
而裴渠则实诚地说:“试试才知道。”
南山于是听话地端起碗,爽快地喝起来。除了口腔里的温烫感觉,什么也没有。碗里只剩了最后一口,她盯着碗底那一点黑糊糊的药看了半晌,心思已绕了九曲十八弯。
她霍地站起来,将那口药喝下,顺理成章地俯下.身,甚至手法纯熟地抬起了惊愕中的某人的下巴,唇立即凑了上去。柔软唇瓣相贴,裴渠脑中竟是一团浆糊,他好学善学的徒弟此时甚至撬开了他的唇,让他尝到了药汤的酽酽苦味。
空气中响起药碗稳稳搁下的声音,裴渠陡然回过神,南山却不松口,她甚至咬了他的唇瓣。两人鼻息相融,裴渠身子微僵,竟是向后略仰,南山这时候才忽地松开手,唇也是离开了他。她像刚喝了人血一般屈指擦了擦嘴角,仍旧逼近了裴渠,问道:“老师觉得苦吗?”
“苦。”裴渠虽然语气镇定,却神情紧绷,连呼吸节奏都颇有些不对。
他摆明了是被这样的徒弟给吓到,而南山也不例外。她心跳得比谁都快,可面上却风平浪静得很,简直像个情场老手。
她举重若轻地问:“老师喜欢这样亲来亲去?”
“喜欢。”裴渠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要脸地说。
“所以老师是喜欢我?先前说要娶我也是因为喜欢我?”
身为表里不一界的高手,裴渠闭紧了唇,飞快地挣扎出一句:“是。”
“不是因为看我可怜所以想要护着我?”
“不是。”
“不是因为我像朝歌?”
“不是。”
“骗子。”
裴渠陡然抬眸,见她黑洞洞的眸子就在跟前,好像要将他整个人都吞进去一般。
她又立刻强调地一遍:“老师是骗子。分明是因为觉得我可怜,觉得我像朝歌,才动了要将我娶回去的心思,我又不是小孩子——”她一口气说完,倏忽坐了下来,将手都收到案下,紧紧地压住地上茵褥,免得发抖给人瞧见。
但她仍目不转睛盯着裴渠,说:“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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