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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远的动作十分迅疾,只转瞬间便掀了两人之间的矮案,将裴渠按倒在地。裴渠因肩背伤还未好全,手上的气力甚至不及她。上远一把按住他右手,唇角登时浮起一丝冷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蠢的打算……”
她言语中有几分讥讽意味,手上却默默用力,隔着衣袖紧握住裴渠的拳,咬牙掰转角度。裴渠落了下风,背后皮肉伤疼得令人忍不住倒抽气,他却仍然神色从定。
沉默的角力之间充斥着猜疑、算计与不解。上远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裴渠会携匕首见她,刚发觉是匕首时她满心以为裴渠是想要出其不意杀了自己,而这番角力之中她却隐隐察觉事情并非这样简单,于是骤然感到一阵不安。
屋内气氛霎时紧张起来,上远喊人进来帮忙,外面却是什么回应也没有。在外值守的侍卫也好,小仆也好,一时间全不见了踪影。她得不到回应,心中已是有了诸多揣测,便越发觉得这是个圈套。
安排来行宫这种偏僻的地方是圈套,裴渠深更半夜到行宫来佯作面圣也是圈套,她三更天准时收到眼线消息更是筹谋好的……裴渠的矛头分明是指向自己而来,这匕首亦是为她所备,外面诡异的安静更是令人疑窦丛生。
念至此,她却似乎听到外面传来隐约动静,在这未明的骊山行宫中,似有暗潮正在涌动,而她的脚边则是方才掀案时滚落在地的灯台,火苗燃着沾了油的地毯,已是迅速窜了起来。
火烧起来简直一发不可收拾,上远拖在地的宽幅长裙被火苗燎及,脚踝更是被烫了一下,但即便陷入此种不利境地,上远却只是稍皱了皱眉便一鼓作气将裴渠袖下握着的匕首扭转了方向,她几将牙咬碎,拼尽全力将匕尖朝向裴渠右肩锁骨处狠狠扎去。
匕首小而狭长,锋利无比。夏衣单薄,匕尖扎进皮肉戳到骨头,仿佛能听到声音。上远顿时变得兴奋起来,眸光中竟是有些癫狂意味。裴渠对疼痛已感到麻木,他虽落于下风却仍旧紧握匕首,不给上远抢夺的机会。
他闭上眼,感受到逐渐袭来的热气,便知火苗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紧抿唇一言不发,看起来已是奄奄一息状。
上远的曳地长裙已经被火燎着,越烧越旺,她不得不松手转头去扑灭裙角的火,而裴渠却霍地坐起,手中持握的匕首精准无误地扎进了上远的后肩。上远吃痛出声,痛意铺天盖地上袭,一时间脑中全被疼痛占据,根本无法思考。
裴渠已不知痛是何物,他紧紧握住匕首,迎上了上远回过神来恨意满满的目光。上远侧身转头看到扎在自己后肩部的匕首和裴渠沾满血的手,抬起头来与之对视。
“你要杀我何必挑这个位置扎?”虽受了伤,面色遽变,但她唇角的讥讽意味却丝毫未减。
“我不打算杀你。”
裴渠眸光神情从头至尾的一致,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这把匕首虽然浸过毒,但不足以致死。至于为何下毒要用这样的方式,一来是因为此毒入血肉才有用,二来是想让公主记住这一日——每隔一年请记得问我拿解药,而顺利拿到解药的前提则是停止这样的杀戮。”
上远明显是愣了一愣,但她随即又笑起来,满脸的不信:“你是打算拿毒药威胁我吗?”
“是这样。” 裴渠给了肯定的答案。他时刻注意着火势,接着道:“此毒配方出自裴涟君之手,公主也可以选择不信。”
后肩部的疼痛一*地袭来,上远忍住痛皱眉道:“方才那匕首也扎进了你的身体,你也一样中了毒,伤敌自损这种愚蠢的办法像是……”
“像是骗你么?”裴渠见室内火势已有不可控的架势,干脆利索地打断了她:“昔日裴涟君以身试毒都不怕,我自然也无所谓。以及公主不用对他人解毒抱有太大指望,这种毒药连裴涟君都未能给出一劳永逸的办法。”
裴涟君乃毒物界翘楚,连她都认为棘手的毒药,旁人想要短时间内寻到解决办法几乎不可能。
“没有直接杀了我,是想拿我当平衡朝局的棋子,可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公主安安稳稳坐在原先那个位置上,不主动起杀戮也不动其他心思,我会保证公主不会因毒药而痛苦至死。”
“你不担心我哪天不想做这颗棋子与你们同归于尽吗?”
“公主不愿做这颗棋子也无妨,佳音身后还有吴王殿下在。吴王殿下尽管眼下与旧臣一派走得很近,但若立场需要,他们随时都会与彼此对立,加上宣武卢节帅,三方制约仍旧在。”他是在警告上远,她没必要将自己看得太重要,若没有她朝局的平衡不会被打破,而这时留她一命,继续让她做棋子,则是给的最好台阶。
上远被疼痛和各番复杂的情绪快要冲昏头,她似乎已没办法再站起来,裙角再次烧起来她也完全没有意识到。
裴渠起身吃力地将她拉起来,扯过毯子将她裙子上的火苗压灭,手都疼得发抖,伤处的血几要将衣服浸透。
他仍旧稳着声道:“谁都是棋子,根本没有对弈者。我们只是在棋盘上互相推着走罢了,姊姊还不明白吗?”他甚至动用了这个陌生至极的称呼,上远恍惚间对上他的目光,竟是愣住了。
裴渠没有太多力气支撑她,而屋内火势却越少越盛,他朝外大呼,霎时就红衣铠甲的右千牛卫破门而入。
领头的正是徐九郎,徐九郎赶紧上前扶住裴渠,惊道:“裴哥哥受伤了!”又十分多嘴地怪道:“我在外面等了许久呀,你为何这时候才喊呀!”
他说着便恶狠狠地盯着上远,恨不得手上长剑一挥就让这女人人头落地。
“带公主走。”
“裴哥哥?!”徐九郎完全不懂为何裴渠还要放这女人一马,他是不会想扶上远的,但又不好逆着裴渠意思,便让手下将上远带走。裴渠松了手,伤处的血越渗越多,胸前已是晕开了一大块。
青袍上血迹发黑,裴渠的手垂下去。徐九郎被屋内的火呛得咳嗽,不由分说将裴渠拖出了屋。小兵们来来去去救火,裴渠坐在走廊里努力撑着。徐九郎毕竟是在江湖中摸爬滚打过,这时熟练地撕了衣料给他迅速包扎压好,道:“裴哥哥我带你去找医官。”
他说完便弓腰将裴渠背起来,飞快地往骊山医馆跑。骊山医馆并不在行宫内,得跑好一阵子才能到,徐九郎年轻力壮倒是不怕负重跑远路,只可惜他脑子不大好使,出了行宫兜兜转转竟是迷了路!
越着急越找不到方向,身后的裴渠却开口道:“继续往前走。”
“哎哟我怎么忘了裴哥哥是识路的,裴哥哥你撑住啊,不然我可真找不到地方的。”他嘀嘀咕咕继续往前走,又道:“我先前来的时候看到裴御史了,他好像是得了什么风声,正打算逃呢!不过出去的路已被中郎将给堵了,除非他是苍蝇,不然根本飞不出去。中郎将还吩咐弟兄们漫山遍野地搜查,只要逮住他就杀掉呢。要我说虽然太狠了些,不过裴御史也真是死有余辜,他多坏呀,害死了多少人呐!”
“直接杀吗?”
“那还用说!”徐九郎直爽地回道,“我们中郎将与他有杀兄之仇,早就想除他后快,既然吴王殿下都默许了,当然是直截了当解决掉省事!”
“你放我下来。”
“裴哥哥要去说情吗?不行!治伤比较重要!”徐九郎斩钉截铁地拒绝,胳膊还更用力了些,像是怕裴渠挣开他似的。
“我还能坚持,放我下来。”裴渠的声音低哑却又坚决。
“不行啊!”徐九郎哀嚎,又说:“指不定人早就被杀了,裴哥哥还做这个无用功干什么?”
他背着裴渠跑得更快,裴渠顿时没了声,却又在恰当地时候给他指路。单纯的徐九郎以为裴渠是指路去医馆,只顾着按指令走,可走着走着竟是越走越荒,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倏地停住步子:“裴哥哥这到底要往哪里去?这是在坑我吧?”
“是坑你,现在离医馆很远,所以放我下来。”
“这是哪儿啊?!”徐九郎背着他四下张望,才发现不远处有个极隐秘的山洞,他道:“这地方真是隐蔽呐。”山洞入口被浓密植株遮蔽,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嘛。他霍地明白过来:“难道裴良春藏在这里?!”
“你放我下来。”
徐九郎懵了懵,竟当真将裴渠放了下来。裴渠左手紧按住伤处,脚步虚浮。这地方他已许久没有来过,很小的时候,他与裴良春在骊山玩耍时曾无意间闯入这里,那时两人得出的一致结论是,这地方是个不错的避难所,因为实在太不起眼,而又有足够的果子可以充饥不至于饿死。
浑是血的手拨开了入口处的植株,裴渠转头将呆愣的徐九郎一道拽了进来。
这时天已初亮,洞内却仍旧晦暗一片。裴渠咬牙按紧伤处,小心往里走,直觉越来越强烈——裴良春藏在这里。
洞内忽响起蝙蝠群飞时尖利的吱吱声,裴渠陡然顿住步子,眼尖的徐九郎嚷道:“在那里!”
裴良春正蜷成一团窝在一块岩石后面,听得徐九郎的声音动也不动。
“千牛卫正在搜山,这里并不安全,阿兄跟我走罢。”好歹他能暂时保他一命。裴渠说话间几乎已耗尽气力,他甚至已经靠倚着洞壁支撑。
他说完话,低头努力呼吸之间,裴良春却忽跳出来骂道:“你将千牛卫带来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他们要杀我吗?”
裴渠再次咬紧了牙,而徐九郎却不干了,他怒气十足冲过去将裴良春揪起来,大力地抓住他衣领吼道:“裴哥哥自己的伤都不顾来寻你,你不要不识好人心!若不是看在裴徐两家的情分上,我现在就想杀了你!”
裴渠没有令徐九郎松手,却是撑着一口气对裴良春道:“出门前,父亲曾嘱咐我,无论如何要保你一命。”
“先前将我捆起来推进牢狱恨不得我去死的便是他,如今却还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假惺惺!”
“假惺惺?”裴渠撑住洞壁的手已抖得十分厉害,连同牙关都在微颤,他试图稳住自己,张口却又很难出声。徐九郎连忙松开裴良春,上前去扶裴渠,焦急道:“裴哥哥我们不与他浪费时间了,我们赶紧走吧!”
裴渠却只皱了下眉,哑声道:“阿兄已经忙得许久未归家了罢?四嫂有孕的事,阿兄知道吗?”
“胡说!她有孕我会不知?”裴良春声音尖利回道。
裴渠已没多少精力回驳他,只道:“若不想那孩子生下来便没有父亲,阿兄与我一道走罢,我不会将你交给千牛卫。”
裴良春先是动摇,后是冷笑,似乎全然不信他的鬼话。
这时耳力过人的徐九郎忽低呼道:“不好,有人来了!”
杂沓的脚步声果真越来越清晰,三个人还未来得及有所回避,便有一道光亮照进来。入口处浓密叶子已是被拨开,紧接着便有军靴声逼近。
蝙蝠飞舞的吱吱声越发尖利,洞内也霎时亮起来。外面千牛卫飞快地除洞口的草,进来的千牛卫朝外嚷道:“果真在这里!”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军官大踏步走了进来。徐九郎立刻辨清那人正是恨死裴良春的右千牛卫中郎将,他连忙与上官解释:“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我只是带裴少府去治伤,结果迷了路误入这里!”
中郎将很不耐烦地将他挥至一边,裴渠这时缓缓转过身来面朝着他站着。
中郎将戾气十足:“裴少府还是让开的好,你后面这个人的首级我今日要定了!”
裴渠却一动不动。
中郎将没那么好脾气,不共戴天的仇敌近在眼前,况上面也算是默许了,他怎么可能不动手?
“裴少府!我敬你才提前说一声,若再不让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裴渠面色如白纸,身体已撑到极致。中郎将往前迈了一步,裴渠却伸出沾满血的手阻止道:“你不要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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