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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京师,皇城,奉天殿。
奉天殿是紫禁城开间最多、进深最大和屋顶最高的大殿,殿内装饰也是尽善尽美,金碧辉煌,号称紫禁城第一殿,不过,奉天殿并不是上朝用的,而是用来举行各种典礼——诸如皇帝登基、册立皇后等重大仪式的场所,平日里极少使用。
奉天殿金黄色的琉璃瓦在西下的夕阳映照下一片金碧辉煌,显的分外迷人,嘉靖端坐在大殿中央七层台阶高台上的髹金漆云龙纹宝座之上,眼神复杂的逐一打量着殿内的一切陈设,仿佛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印在脑中,空旷的大殿内空无一人,随行太监都不敢跟进来,都在殿门外小心翼翼的候着,一个个都无精打采,愁眉苦脸的。
在宝座上坐了半晌,发现殿内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嘉靖才起身走下高台,在宽阔的大殿内缓缓的踱着,宽宏的大殿中,他的背影显的分外孤独,良久,他才仰天长叹了一声,十五岁孤身进京,十六岁登基,二十一年来,他没少经历过大风大浪,但没有哪一次,将他逼到绝路上,这一次,东兴港是真将他逼到绝路上了!
东兴港四万大军从大直沽登陆,天津三卫弃城而逃,东兴港兵不血刃占领了天津卫城,而后兵分两路,以每日百里的强行军速度向京师进发,一路势如破竹,沿途城镇守军皆是闻风而逃。
面对东兴港的四万大军,他是束手无策,他很清楚,京师的那些兵丁根本就阻挡不住东兴港的进攻!东兴港这次是有备而来,幕宾明确,以东兴港的战力,大军绝对有能力在援兵抵达之前攻破他的皇城!
一个小太监一溜小跑而来,在大太监黄锦耳边低语了几句,黄锦瞥了殿内一眼,稍一迟疑,才蹑手蹑脚的走进殿门躬身道:“皇上,众大臣都已在乾清宫候着皇上。”
嘉靖略微点了点头,便踱出大殿,在迈出殿门的时候,他又转身瞅了一眼高台上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宝座,眼中的厉色一闪即逝,终究是没有开口,转身快步离开。
乾清宫内,内阁大臣、各部院主官,平素里颇受嘉靖的器重的几个勋臣都静静的候着,一个个都默不吭声,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嘉靖在这个时分召见他们,必然是有了重大的决定,益王勾结东兴港叛乱,东兴港大军压境的消息传来,嘉靖一直没有表态,沉默了二天,也该表明态度了,城内官员士绅商贾都已人心惶惶,实在是拖延不起了。
只是,嘉靖做出的究竟是什么决定,是弃城而逃还是据城坚守?众人却是琢磨不透,一个个都在心里暗自琢磨着。
一声略显尖细的嗓音传来,“皇上驾到。”
随着声音,嘉靖沉稳的走进了大殿,径直在龙椅上落座,众人忙上前见礼,礼毕,嘉靖也不废话,自己便道:“召集诸位爱卿前来,是为商议迁都一事。”
迁都?所有人都是一愣,迁都不过是说的好听点而已,说难听点,就是弃城而逃!大明立国以来,还没出现过弃京城而逃的皇帝,不管是被朱棣造反逼的自残的建文帝,还是土木堡之役后,鞑靼大举围攻京师时的明代宗,都没有弃京城而逃!
见首辅严嵩不吭声,次辅翟銮忙躬身道:“皇上,益王叛乱,非比外族入侵,一旦迁都,等若是将大明中枢拱手相让,还望皇上慎决。”
“慎决?”嘉靖脸色一沉,哂道:“难不成要朕在京师坐以待毙?让叛王朱厚烨毕其功于一役,破城之后,再来个火烧皇城,轻松篡位?”
这话句句诛心,翟銮听的心头一紧,连忙跪了下来,叩首道:“皇上,叛王朱厚烨一旦掌控京师,便能混淆视听......。”
“皇上!”左都御史熊浃生怕嘉靖当场发作翟銮,连忙躬身打断他的话头,道:“东兴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京师兵力空虚,据城坚守,破城只在一两日间,据城坚守待援乃是下策,微臣窃以为,正因为非是外族入侵,所以无须固守京师,皇上应该迁都或是外出巡视,暂避锋芒!”
暂避锋芒,说的好听,这一避,不知要避到何年何月去了,众人不由的暗自腹诽,礼部尚书张璧躬身道:“皇上,东兴港行军极快,日行百里,最多再有二日,便能兵临城下,据城坚守,尚能坚守几日,若是迁都,一旦被东兴港尾随追杀,后果不堪设想。”
听的这话,众人都是默不吭声,东兴港的行军速度确实超乎了众人的想象,若是迁都,大量的官员以及家眷随行,必然是逃不过东兴港追杀的,京营的兵丁据城坚守还有可能勉强应战,若是在野外,怕是难逃一触即溃的下场,真要出现这种情形,随行的大臣都会成为炮灰!他们这些在座的文武大臣,哪个在京师不是家大业大?
在众人都不吭声,嘉靖不由的瞥了严嵩一眼,严嵩心里不由一紧,在场众人,要说心虚,他是最为心虚的一个,因为益王朱厚烨发布的檄文中,清君侧的对象就是他严嵩,他这两天可说是提心吊胆,如坐针毡,生怕嘉靖将他的人头砍了送往东兴港军营,以此来堵塞益王清君侧的借口!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皇上,九镇边军有四十万之众,边军悍勇,战力之强并不逊于东兴港乱军,皇上只需暂时移驻太原,召集边军,便能回师平叛,大队人马行动迟缓,微臣窃以为,应轻骑简从,由数十重臣只身随行亦可,益王即便破城而入,亦要招揽民心,稳定京师,不会滥杀无辜。”
听的这话,一众文武不由暗骂严嵩无耻,什么叫滥杀无辜?益王破城而入,岂会轻易放过他们这些随行大臣的家眷子弟?
嘉靖微微颌首,这才看向成国公朱希忠,道:“贞卿,你乃将门之后,勋臣世家,掌着后军都督府,又系神机营总管,提督十二团营和五军营,你是何看法?”
成国公朱希忠乃朱棣手下猛将成国公朱能之玄孙,年方二十六,生的虎背熊腰,器宇轩昂,自幼熟读兵书,谙熟兵法,嘉靖十五年袭爵,嘉靖十八年,随嘉靖南下承天府时,他就掌行在左军都督府事,嘉靖在河南卫辉行宫遭遇火灾,就是他和掌管南镇抚司事的锦衣卫署指挥使陆炳两人拼力救出,因此而深的嘉靖的器重和信任,得以年纪轻轻便得以总揽京师军权。
听的嘉靖直言相问,朱希忠忙躬身道:“皇上,东兴港乱军乘海船而来,不可能有战马,数万大军步行,一日六十里,已堪称步行飞将军,超过六十里,断难持久,天津至京师,三百里之遥,东兴港纵能三日抵达京师,亦是强弩之末,无力继续急行军追击。”
微臣窃以为,皇上无须迁都,率领京营重臣巡视太原亦可,重臣子弟,有善马者,皆可随军而行,无须担忧东兴港乱军追击。”
能带领子弟随军,那自然好,至少还还能保存香火不灭不是,毛伯温忙躬身道:“成国公所言甚是,东兴港乱军日行百里,后勤辎重必然难以为续,必然不敢远追。”
许赞却是暗骂两人糊涂,只身随行有什么不好?伴君如伴虎,更何况如今的嘉靖惶惶如丧家之犬,有必要让子弟随军伴驾?难道不能让他们出京师避乱?正自想着,严嵩已是躬身道:“既是如此,微臣恳祈皇上下旨,令京师四品以上官员全部随军,前往太原。”
京师四品以上官员全部带走,各部院就无法正常运转,就算益王进了京师,也无法掌控中枢,发号施令,这京师等若就是一座空城,嘉靖带着这一大票官员,在哪里落足,那里就是大明的中心!
嘉靖不由微微颌首,正待开口,户部尚书王杲躬身道:“皇上,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京营虽然兵力甚众,若尽数随圣驾西巡,微臣担忧地方难以供给,微臣恳祈皇上,从京营中挑选数万精锐随驾。”
“都是老成谋国之言。”嘉靖满意的扫了众人一眼,道:“传旨,明日大朝,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必须全部上朝。”
“臣等遵旨。”众人忙躬身道。
“罢了,你们会同锦衣卫商议一下西巡的具体事宜。”嘉靖说在便站起身来,一众人忙躬身相送。
嘉靖决意率领京师所有四品以上官员西巡的消息在京师连夜传扬开来,整个京师内外城都彻夜灯火通明,不仅是官员,士绅商贾大家富户都打着火把收拾各种值钱的物事,准备逃离京师以避战乱,整个京师内外一片混乱。
京师遍地的商号,不管是什么行当的商号都紧闭大门,忙着转移收藏货物和金银细软,就连平日里最喜欢乘人之危,趁火打劫的当铺也都不敢开门乘机发财,更别提各大钱庄银号了。
这一天半下来,京师的各大钱庄银号基本都遭受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挤兑风潮,乱世之中没人相信钱庄银号的银票,真金白银揣在怀里更令人心安,谁知道再回京师,还有几家钱庄银号能够屹立不倒,真要被乱军哄抢倒闭了,银票在手中就跟草纸无异。
不过,也有例外的,就是慈善会名下的“汇通银号”汇通推出的全国通兑的银票大受欢迎,特别是官员和商贾最为欢迎,藏在家中银窖哪能让人放心,换成银票,全国通兑,又省心又方便,套着马车前来兑换银票的都排成了长龙,根本就没让‘汇通银号’有机会关上大门。
‘汇通银号’的掌柜一早就清楚,这种情形下,太原分号根本无力兑换,这是要砸招牌的,好在总会长周志伟有先见之明,早就告诉了他们应对之策,将前来兑换银票的事先说明,最多只能有二成银票能通兑,其他八成的银票加盖印章注明,只能在京师兑换,数额特大的,只能一成通兑,
尽管如此,前来汇兑的仍然是络绎不绝,稍有点眼力劲的都相信慈善会的银号不会倒闭,东兴港跟慈善会是啥关系,谁不清楚?除了朝廷,没人敢不开眼打慈善会的主意,朝廷敢抢慈善会的银号吗?不敢!朝廷真要敢动慈善会,必然是尽失民心,不等东兴港打进来,京师的官员士绅商贾百姓先就反了!
‘汇通银号’店里的伙计除了忙于接待,还忙着推销新业务,银号出租特制的宝箱,值钱的珠宝玉器首饰银票都可以在银号租箱子藏起来,宝箱钥匙随身携带就可以。
这对于忙于逃难的官员和商贾来说,简直是太体贴了,立刻就大受欢迎,前来租宝箱的是争先恐后,五百个箱子转眼就全部租了出去,大赚一笔的掌柜看着仍然有人源源不断的要求租宝箱,一个劲的后悔自个胆子太小,对总会长周志伟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两个法子自然不可能是周志伟想出来的,是胡万里着薛良辅提前告诉他的,这对慈善会的银号来说,是一次极为难得的机会!而且胡万里进京之后,也需要大量的现银!这样做虽说有一定的风险,但他料定嘉靖不敢打慈善会银号的主意!
一辆马车在严府大门前停了下来,管家严谨从车上跳了下来,瞥了一眼仍然在大门外值守的门房,见没有异常,便快步进了府,直接拐进了东院,来到严世藩的书房,见礼之后,他便将一叠银票放在桌子上,道:“公子,老夫人是否要安排出去躲几日?”
“不必。”严世藩木着脸道:“兵荒马乱的,出去反而不安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京师。”
“公子,那檄文......。”
严世藩自然清楚他指的是檄文中点明严嵩是清君侧的首恶,担心东兴港不会放过严府,当下他便一摆手,道:“那无非是因为父亲大人是首辅的缘故,不要担心,没人比我更清楚东兴港,他们不会骚扰严府的。”
略微一顿,他便道:“听说你在北城新置了一处宅子?”
严谨略微一怔,才低声道:“这点小事,怎的传到公子耳里去了。”
“等下带我过去。”严世藩淡淡的道:“我去小住两日。”
严谨惊讶的道:“公子不随皇上西巡?”
“京师才是最安全的。”严世藩瞥了他一眼,道:“从府中挑几个得力的人随老爷去太原,对外就说我病了。”
次日早朝,嘉靖根本就没露面,只是着太监宣读了西巡的旨意便散朝,京师的勋臣和四品以上的官员赶回家后告别家小,便轻骑简从匆匆赶往西门外汇集,一番点卯唱名之后,巳时正,嘉靖的御驾便出了西门,浩浩荡荡的往太原而去。
虽说是弃城而逃,但嘉靖却是输人不输阵,西巡的各种车驾仪仗一丝不苟,随驾的队伍自然也是堪称大明帝王之最,不仅有锦衣卫扈行精壮旗校八千人,有六千人专管护卫嘉靖帝和妃嫔们所坐的舆辇,有二千人专管摆执驾仪及承担各种巡察传令事项,有执武陈驾仪一千人,更有规模空前的扈驾官军六万人,驾前驾后各有二万人,驾左右各有一万人,把嘉靖帝紧紧地围在当中,真可谓万无一失。
空前庞大的西巡队伍,足足两个时辰才完全出了西门!
京师一众品级较低的官员,高官家眷,士绅商贾自然不敢落后,也都各自从不同的方向出城,前往乡下避署,走亲戚,游历,当然,也有不少七品至五品的官员留了下来,机会是留给胆子大又有准备的人的,所有的四品以上官员都出了京师,对他们这些品级低的官员来说,这可是太难得的机会了。
嘉靖弃城而逃,谁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京师来?眼前的局势没有多少人能够看的明白,有机会,自然就要赌一把了。
京师的这一异动很快就被负责侦查京师情报的王小宝迅速的送到了东兴港护卫队军中,听闻禀报,刘思武愣了半晌才骂了一句,“树不要皮,必死无疑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这是少爷胡万里的骂人的话,听的这熟悉的话语,他身旁的几个军官不由的想到了胡万里,神情都有些黯淡,一个副官问道:“司令,他们速度慢,咱们完全追的上!”
“追个毛!”刘思武悻悻的骂了一句,嘉靖既然一心要逃,他们就不可能追的上,他担心的是,嘉靖如此不顾颜面,这事情就真有些棘手了,此次靖难之役也将充满了无数不可知的变数,半晌,他才沉声道:“传令,按正常速度行军。”
两日后,东兴港大军终于抵达京师,远远看到京师高大雄伟的城墙,骑在马上的刘思武不由的万分感慨,一别十四年再次来到京师,他真有种两世为人的感觉,嘉靖八年,他在京师被胡万里从人贩子手中以四两银子买回,在身边做小厮,当初何曾会想到,仅仅十四年后,他能率领四万大军打回京师,逼迫的嘉靖帝仓惶出逃,际遇之奇,实是令人匪夷所思,而这一切都拜少爷胡万里所赐!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