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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光愣了愣,他上回瞧着瞧佟卿卿的样子,似乎还上心得很,谁晓得,离那次见面也不过是两个多月吧。他这人一向这样,真真假假的,让人看不清,弄不明白。这些年,他断断续续也交过不少女朋友,短的不过一两星期,长的,不咸不淡地也有一年吧。
安澜也晓得自己的样子难看,却是很没有办法。她们这些学艺术的学生,其实从来不乏人追,北京城又是个从不缺纨绔子弟的地方,她们寝室楼下,三天两头有豪车停泊,年轻张扬的富家子弟手中捧着大把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俗气得不得了。
那天其实是一个朋友的生日宴,在一个很高级的会所。她被人硬拖着去,既不会喝酒又不会唱歌,只得傻傻地坐在一边。朋友的男朋友送了她一只经典款的LV包包,她在心里俗气地盘算人民币,最后丧气地发现就算她一年不吃不喝估计也只能买一个包上的金属拉链。这样大手笔的浪漫令朋友感动得眼泛泪花,高挑的她扑在比她矮大半个头的男朋友身上,竟也有小鸟依人的错觉。
后来,又有其他人来,似乎是别的包厢的,也在这里玩,男男女女都有,都是不认识的人,一下子将包间弄得很拥挤,她被挤到一边,乖乖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于是拿桌上火柴搭积木,这是她的拿手本领,细白的火柴梗一根架着一根往上叠,需要极大的耐心和谨慎。
她听见有人喊:“卿卿,看什么呢?”
抬起头,就看见了佟卿卿,深邃狭长的眼睛微微垂着盯着她的火柴塔,包间里灯光晦暗迷离,他的脸也显得暧昧不明,然后就见他撩了下眼皮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到了人群中。她在心里暗叹,这个男人未免长得太好了点。
谁知道没隔几天,他就神通广大地找到她的学校,直白地约她吃饭。他开一辆很低调的辉腾,初春时节穿一件深灰色大衣,围着一条孔雀蓝的羊绒围巾,靠在车身上低头点烟,引得寝室里的女人们花痴得尖叫。朋友看她的目光好像她走了几辈子的狗屎运,语气微妙,“佟卿卿看上你什么了?”
那时候,她根本不知道佟卿卿是何许人也,只知道他应该出身不错。后来才晓得,哪里是不错,根本是煊赫,朋友的男朋友在他面前压根连往上凑的资格都没有,他本身又是名校毕业,开着一家科技公司,日进斗金,网上信息一搜一大堆,归结起来,何止牛气。
她当然也虚荣,宝马香车,谁不喜欢?只是她更知道本分。
何况那时候,她心里面已有喜欢的人,是电子信息学院同届的校友,没有豪车也没有了不起的背景,只是个很认真很努力的普通男生,眼里有忽明忽暗的才气涌现,因为总是在食堂、图书馆遇到,渐渐熟识,彼此产生好感,只是谁也没有挑明,如同高中生一般享受着那种暧昧而微妙的美好滋味。
然而在佟卿卿出现后,那个男生再也没有同她坐过一张桌子,再也不曾在路上偶遇,某次在图书馆遇到,他远远避开,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攀附权贵的女人。她回到寝室,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一场,心里面是怨恨佟卿卿的,然而又深切地知道,这根本与佟卿卿无关。
她拒绝过佟卿卿很多次,严肃的,或者苦口婆心的,他却只当听不懂,其实他很忙的,哪有那么多时间那么多精力来追一个女学生,有时候隔个十天半个月才出现一次。她渐渐破罐子破摔,偶尔也跟他一起出去吃饭或者玩乐。
佟卿卿交游广阔,吃喝玩乐,无一不精,无一不会,一大群人在一块儿,他总是焦点。偶尔也两个人单独吃饭,在很高级的餐厅。她却发现他总有点儿心不在焉的样子,有时候眉宇间掠过一丝怔然,思绪好像飘到很远的地方。她从不相信他会真的喜欢她,心里面也告诫自己不可大意,然而他的温情脉脉,有时候又会令她产生错觉。
那天从医院回来后,大约过了一星期,他约她吃饭,泰国菜,她辣得眼泪汪汪,他忽然开口,说:“我送你一件礼物吧。”
她怔住,那天既不是她生日,也不是什么节日,但她心里隐隐有预感,只低下头,小声说:“我不要你的礼物。”
他问:“那你要什么?”语气温和,像一个父亲询问自己的小女儿,其实他纵横情场,又怎么会真的不知道她那样的女孩子要的是什么?但他却只是装不懂。
她最终只是摇头,说:“我什么也不要。”
后来他送她回学校,绅士地替她打开车门,风度斐然,然后上车,调转车头离开。她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夜色中渐行渐远的辉腾,没有发现自己仿佛要哭出来的表情——原来她不是不喜欢,只是料到这样的结局,所以不敢喜欢。
顾承光没有想到会接到佟卿卿的电话,那天已经晚上,又下了一点雨,潇潇秋雨,显得格外凄清。他刚跟美国的下属通完电话,收购案进展不顺利,叶家寸步不让,两边形成胶着状态,倒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顾承光手头掌握着LINE31%的股份,是有资格参与LINE的各项经营决策的,但他并没有急着发表自己的看法。
他给自己泡了一杯热可可,盘腿坐在笔记本前,翻看LINE的人事资料,电话声响,他接起来,竟是佟卿卿,“你不是说请我吃饭,快点过来请客!”
顾承光抬腕看看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有点迟疑:“现在?”
“现在怎么了?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忘了自己说过要请我吃饭的话?”
顾承光还真不记得了,拉开窗帘看外面的秋雨,说:“这个点,外面还下着雨,你确定要出去吃饭?”
“谁跟你说笑,我现在就在外面,饥寒交迫,快点出来!”
顾承光没办法,穿了外套,开车出去,远远地看见佟卿卿站在路边,身上穿的竟是医院蓝白条的病号服,外面裹了一件毛衣,冻得恨不得缩成一团,不断地跳着脚,跟他平日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顾承光将车停在路边,诧异地看着他,“你从医院里出来?”
他不回答,自己拉开车门坐进去,对着暖气吹了半天才缓过劲来,指挥着顾承光七弯八拐地进了一个胡同。是一家私人菜馆,门口挂着两串红通通的灯笼,映照着青色古朴的砖墙,将近午夜时分,依旧门庭若市,显见生意红火。
他点鸭掌煲来吃,那是一种混合了重辣与鲜咸的滋味,浸透在汁水中的鸭掌已煲至酥烂,胶质恰到好处,入口的咸香后随即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辣度,在整个口腔轰然炸开,引得舌头和嘴唇在三五分钟内都是麻木的感觉。他辣得嘴唇通红,不停地倒吸着气,眼里泛着水光,像个少年。
顾承光讲究养身,晚上过十点之后基本不吃东西,只捧着一杯白开水,看他吃。
吃到半酣,他问他:“有烟吗?”
顾承光摇头,他从前也抽,只是后来戒了。佟卿卿烟瘾难挨,站起来往柜台走去,走至半路又折回来问他要钱包,原来他从医院出来,竟是除了手机什么也没带,难怪想起让他请客来。
顾承光将钱包给他,他拿了,去柜台买了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回来将钱包扔给他,坐到位子上拆了烟盒,低头点烟,打火机是廉价的地摊货,一打开,火苗窜得老高,差点烧着他的眉毛,他往后一仰,然后才用手微微笼着,点了烟,深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烟圈,扭头看着窗外的秋雨。
顾承光问他:“你是怎么回事?”
他依旧头也不回,语气轻描淡写,很不当一回事,“例行检查而已。”佟家有点肝方面的家族遗传病,佟卿卿他爷爷就是患肝癌过世的,因此每年佟伯伯和佟卿卿都会在医院住上几天,做一个全面的检查。这件事顾承光也知道,因此没有问下去,转而说起了其他,“前几天我在‘绿城’遇到安澜了。”
佟卿卿回过头来,“谁?”
“安澜。”
佟卿卿恍然,哦了一声,点点头,神色不变,“她怎么了?”
“看起来不大好。”顾承光停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说:“你既然不是真心,何必招这样的女孩子?”
佟卿卿一愣,几乎斜飞入鬓的眉高高挑起,笑了一声,“干什么?她跟你说委屈了,所以你是替她打抱不平来了?”
顾承光没有说话,佟卿卿重新扭头看向窗外,烟雾袅袅上升,漫过他的眉眼,他整张脸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色,显得恍惚而迷离,也不知想什么入了神,烟灰吊得老长,噗一下掉在桌上,很久之后,他语气平淡,声音遥远而轻微,“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用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