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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州城。
太守范长亭一路跑上城墙,他第一眼就看见城墙下密密麻麻的瓦剌骑兵,如同大灾之年的飞蝗一样,遮天蔽日,似要蚕食一切,这个瘦小新太守忍不住脚一酸,踩在那件对于他来说过于宽大的官袍上,“噗通”一声摔了狗□□。
他身后的两个衙役本该上前扶起太守大人,可是他们也已经被金鼓齐鸣的喊杀声和潮水一般的瓦剌达子,吓得战栗的抖成一团。
范长亭挣扎着站了起来,扶正头上的乌纱,一揪站在自己身边带着头盔的守军,高声叫道:“唐勇将军何在?”
撑着长枪站立的小兵,迅速做出了自己的回答:他如一段木头直挺挺的倒在地上,露出了一张早已死去多时的乌青的脸。
如果说范长亭方才只是被吓了一跳,现在是有一股凉气从脚底一直窜到头顶,比瓦剌大兵压境更恐怖的事就是城墙上所有穿着铠甲,拿着武器的士兵,应该保护这座城池的士兵,不是蜷曲在地低声□□,就是如刚才那小兵一般,已然死去。
忽听身后有蚊鸣般的声音道:“范大人”
范长亭猛的转过头去,只见往日高大威猛的唐将军,坐在软椅之上,由两个兵卒抬上城来,嘴唇乌青,神情委顿,虚弱不堪。
“将军,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瓦剌.....细作昨夜入城,在军营的水源中下了毒”
“将士们情况如何?”
“未中毒,能战者不足一成”
范长亭从方才的冷水里又掉到彻骨寒的冰水里,一万守军,现在有战斗力的只有一成,不足千人的队伍能抵挡这些如狼似虎的瓦剌大军多久?
唐勇喘了一会儿,又道:“现在兄弟已无力指挥战局,所余守军的指挥权全权交付大人。”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范长亭:“景元帅的大军就在来亦州途中,也许须臾就能来到,望范大人能独撑危局,坚持到援军到来之时。”
范长亭的四肢都在剧烈的颤抖,他不过是个科举出身的文官,从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的县官做起,对上司像奴仆,对过客像□□,管钱粮像账房先生,待百姓像保人媒婆,辛辛苦苦熬了三十年,才当上这亦州太守,指挥战斗?对抗这城下如洪水猛兽般的瓦剌骑兵?他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样的经验,更加没有这个信心。
唐勇见他不答,勉力挣扎着从软椅中滚到地下,趴跪在范长亭面前:“范大人,守住亦州,不光是救亦州百姓,更是救北地千万百姓。”
小个子范大人胸膛不住起伏,喘得像一只穿官袍的风箱,先弯身下去把唐勇扶回软椅,然后哆哆嗦嗦的摘了头上乌纱,把方才倒毙小兵的头盔摘下,扣在自己头上,范大人人小,头也小,头盔在他头上晃晃荡荡的有点可笑。
可笑的范大人挽起官袍的袖子,振臂一呼,声音如敲破锣:“所有能拿起弓箭的,都上城头,放箭!放箭!放箭!”
亦州成仅余的不足千人的官军,涌上城头,拿起手中的弓箭,张弓搭箭,射向城下那头黑色的,无比巨大的猛兽。
虽然弓箭密密麻麻的落在瓦剌骑兵之中,不可能没人受伤,但这些瓦剌人如同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连行进速度都没有减缓。
城下的瓦剌军中战旗一转。就如同平地起了一朵黑云,带着凶戾带着血腥,直奔城头而来----守城的明军不过是射箭,瓦剌人射的是箭雨。
城头之上,瞬间血光四溅,惨叫四起,最前排的百余人,瞬间直如刺猬一般,身上脸上都是瓦剌人的黑羽箭,血流满地。
后边的将士将同袍的尸体搬开,默默的拿起他们留下的弓箭
更多的黑羽箭射过来,划破空气,发出嗖嗖的响声,城头守军不久即伤亡过半。
范长亭带着几百个志愿守城的普通百姓急匆匆的奔上城楼时,瓦剌的大队骑兵,已经抵达了亦州城墙之下,攻城的云梯也搭了起来。
残余的明军疯狂的向下射箭,投掷着墙砖,火球甚至同伴的尸体,掀翻云梯,百姓们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也飞快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一个人摔下去,后边有更多的敌人爬上来,鲜血似乎让这些以杀戮为荣的异族更加兴奋,第一个瓦剌人已经爬上了亦州的城头。
小个子的范大人怒气勃发,捡起地上的一柄砍刀,直朝瓦剌兵脖颈砍去,那瓦剌人惨嚎一声就摔下城去。
唐勇望着潮水般涌上的瓦剌军,哽咽道:“今日能与范大人同守亦州,虽死不枉”
范长亭知他是百战之将,如今口出如此丧气之言,心中大急,握住他手道:“今日真的事不可为?亦州成守不住了吗?”
唐勇摇头落泪道:“除非有神兵天降。”振起最后一分力气抽出腰间匕首:“我有愧景元帅之托,为今只有一死殉城”,就往胸口刺去。
范长亭忽然拦住他手,指着远处的狮子山,惊喜道:“将军你看,那好像是咱们的援军到了。”
唐勇泪眼模糊中抬起头来,山路之下,一队人马,足有几千人众,两面旌旗迎风高展,一个“顾”字一个“景”字,虽然距离很远,依然能看出是明军的服色。
他激动之下,从软椅中“腾”的站起身来,又因力竭马上摔回去:“真的,是元帅的援军!亦州有救了!”
范长亭也跳起来,声嘶力竭的对守城军民喊道:“守住!守住!景侯爷的援兵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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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剌四王子绍赫骑着一匹黑色战马,站在瓦剌大军之中,面如斧凿,高鼻鹰眼,眼神冷峻的盯着面前亦州城墙。
“殿下,狮子山脚下忽然出现明朝军队”瓦剌亲兵奔马来报。
绍赫嘴角挂着冷笑:“不妨事,叫花不里将军带两千人前去阻击”
片刻之后。
黑衣的亲兵再次走马回报:“殿下,大事不好,花不里将军,一招之下,就被明将斩了首级。”
绍赫心中暗惊,花不里是瓦剌的猛将,明军哪个武将武艺如此超群,一招就把他斩于马下?英挺的眉头皱起,问道:“杀花不里将军的明军将领是谁?”
亲兵拱手道:“禀四殿下,他自称叫顾少棠。”
绍赫箭袖一挥,冷冷道:“暂停攻城,我亲自去会会这个顾少棠”
85-2
顾少棠坐在她的新坐骑之上,侧过脸看着雨化田:“我们可能会都死在这里。”
雨化田淡然道:“有多可能?”
顾少棠笑容绽放:“看江探花的速度了。”
就在瓦剌对山麓下的顾少棠发动攻击的同时,亦州城门忽然无声打开,一队明军人马急速冲出,直插瓦剌军两翼。
城下的瓦剌军一来都在等待进攻狮子山下明军的命令,二来都以为亦州城中守军都已中毒没有战斗力,就如同一个完全准备迎向对面来的敌人的人,突然后脑被飞来石块砸中。
瓦剌军拿的是攻城武器,不便肉搏,而明军都手持狼牙棒,砍刀这些近战兵器,上来就是一片砍杀,特别是一个胖大的明军,手持两根狼牙棒,一扫之下,周围十几个瓦剌骑兵就如同血葫芦一般倒在地上,瓦剌人避他如避猛虎。
这几千突然出现在瓦剌军阵心的明军,就如同插入猛兽胸膛的尖刺,而且这尖刺还能不断生长,将本来是一体的瓦剌军分割开来。
首尾不能相顾,是兵家大忌。
山脚下的顾少棠也终于展开了攻势,十五人为一伍,两伍为一阵,盾牌在外,弓箭在内,使长兵器的骑兵在后,攻守兼备。
两线作战的明军如狡猾的豺狗,合作着四处撕扯,却张弛有度,而以灵活著称的瓦剌军,却如同被豺狗围攻的水牛,处处受制被动挨打。
绍赫的眼睛因愤怒血红,提着长刀,纵马上前,他骑术甚精,绕过地下人马尸骸,和缠斗的瓦剌和明朝士兵,直奔顾少棠而去,擒贼先擒王,明朝人是这么说的。
顾少棠见他飞马来到,一横错月麒麟刀,拼力相抵,火花四溅。
绍赫眼神阴狠:“你这小白脸早晚死在我手上。”
顾少棠勉力笑道:“随你怎么说,今天是我赢了。”
眼光飞处,景恕的军旗,已经在官道的尽头,露出了一角。
绍赫心中愤怒如烈火熊熊,要把自己都烧成灰烬,恨不得立时将眼前这个小白脸挑于马下。
顾少棠见他恼怒失神,趁着空档错马回缰,麒麟刀从上到下,朝绍赫斜劈过来。
绍赫回过神来,才侧身相避,幸而他生在马背,长在战场,常年习武打仗,在大脑反应之前,身体已经先做出了反应,在间不容发的瞬间,身体躲开了顾少棠的凌厉刀锋,左臂却自肩膀而下,被划开了个口子,鲜血喷涌而出。
二马错镫,顾少棠惊奇的发现,绍赫没有再继续缠斗,而是猛加一鞭,急速奔回瓦剌军中.
他纵马回身,对持令旗的将官下令道:“立刻传我将令,全军前队变后队,盾兵在左右两翼,朝西南撤退。”
伤口的疼痛让他冷静下来,作为一个久经战阵的指挥官,绍赫已经看见官道上的明军,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旌旗都看不见尽头,大地在隐隐震动,这不是方才顾少棠的虚张声势,而是景恕带领的明军主力已经到达。
战争不是靠好勇斗狠,靠耍脾气耍无赖,靠发誓“我今天一定要赢”,就能取胜的,身为一军主帅,除了要有“胆”和“力”,还要有“智”和“断”,除了能接受胜利,也要在失败的时候,壮士断腕,将损失降低到最少。
到现在为止,打下亦州或者吃掉顾少棠的先锋军,都已经没有希望,绍赫在犯了几个错误之后,终于正确的发现了眼下最现实的任务是:撤退。若再迟疑,就只能逃跑,虽然撤退就是有计划有组织的逃跑,但面对十万明军的围堵,逃跑就是任人宰割,而撤退还有一线生机。
瓦剌骑兵不愧是纵横大漠多年的狼虎之师,训练有素,行动极快,中军令旗一变,西南方的瓦剌军队,立即列队整装,开始向沙漠撤退。江彬带着的两千先锋营骑兵本来在瓦剌军中四处搅扰,瓦剌阵型收缩后,就被晾在敌军的队伍之外,江彬再带人向前扑,就撞上了手持长厚盾牌挡在外围的盾兵,顿时杀伤力大减。
顾少棠秀眉颦起,官道上的景恕领的主力大队人马,虽然都在急速的奔行,但离战场还有数里之远,可绍赫的瓦剌军已经开始从西南撤离,一勒马缰,怒道:“想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对左右传令道:“不要等侯爷的主力大军,现在立刻追击逃窜之敌,咬住他们的尾巴。”
瓦剌骑兵准备撤出的前边队伍已经齐整,但队伍后侧仍然松散,人马往来,有零星的小规模战斗,顾少棠的先锋营一围上去,小规模混战,就变成了大混乱,连瓦剌的队伍中间都受了波及。
撤退中最危险的位置就是尾翼,离敌人最近,随时可能丧生于追兵的爪牙。
顾少棠在阵后指挥兵士作战,心中暗想:绍赫,我要揪着你的尾巴,把你整条蛇都抓出来。
却见瓦剌队列又变,就如同突然被切了一刀一般,有一群手执厚弓的黑色亮甲的瓦剌步兵,直行到队列四分之三处,站定不动。
弓弩齐发,那厚弓竟能同时发射三枝黑羽箭,霎时间箭如暴雨,落在仍在战斗的明军先锋和瓦剌士兵的身上。
顾少棠心中骇然,抬眼一望,绍赫手臂伤口扎着白绢,就站在黑甲的弩兵之后压阵,朗声怒道:“绍赫,你为了能成功撤退,竟然不惜戕害身处后方的瓦剌将士,身为主帅,禽兽不如。
绍赫跟她遥相对望,哈哈大笑道:“你们汉人说过,无毒不丈夫。顾少棠,今日一刀之仇,我必当十倍奉还。”
顾少棠又几次下令进攻。但瓦剌弩兵的三箭齐发实在攻击力太强,明军损失惨重,终于还是没能成功阻挡绍赫带兵退入越人谷。
越人谷地形复杂,易设伏兵,而且后边就是瓦剌占据的沙城。
彻底的胜利,是很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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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已经进了亦州城,
破城,甚至屠城的血光之灾消弭于无形,亦州百姓皆扶老携幼出城迎接大军,太守范长亭和唐勇将军相扶相搀站在长街之上,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西斜的日光照着宏伟宽阔的帅帐,映出一圈模糊的光晕,身穿铁甲的士兵来往梭巡,上书一个“景”字的营旗迎风高展。
景恕神威凛凛,端坐在虎皮将军椅上,身旁两侧站着麾下的各位将领,奉命从官道驰救的左将军夏衍头上包着白绢,透出殷红的血迹。
太守范长亭顶着那顶可笑的头盔,坐在下首。
景恕手捻须髯道:“范大人,城中守军状况如何?”
范长亭从椅子上豁的站起来,声音颤抖:“回元帅,中毒者共有八...八千余人”
景恕道:“范大人,你不要害怕,我方将士所中何毒?”
范长亭道:“瓦剌所产的银朱草,虽然毒性猛烈,但有药可解,城中所有郎中都已经在配药,百姓也都在帮忙熬药,除已不幸身亡的六百位,其余中毒将士都可安然无恙。”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了,可是他的腿玩儿命的抖起来,也难怪范长亭害怕,上一任亦州太守不过是喝醉酒狎妓过街,被他碰上直接砍了,皇帝不但不怪罪,还特意下旨说这等无行的浮滑小吏,砍得好。上任太守还是首辅远亲,更何况他这种无根无基无后台的官中白丁?
忽有兵卒疾步奔进帐来,跪倒禀报:“元帅,先锋将军顾少棠,带同参将景应龙江彬,从越人谷回来,刚刚入城。”
景恕沉声道:“传他们进来。”
不多时,帐帘大开,顾少棠居中,身后跟着景应龙,江彬,风风火火步入帅帐,在景恕面前单膝跪倒。
顾少棠的征袍银甲上挂着干涸的血迹,脸上些许有些疲惫。景应龙的脸上有一道划痕,似乎是箭伤,手上也带着血。
景恕眉头一皱,“啪”的猛一拍桌案:“顾少棠,你也太嚣张放肆了吧?”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人人皆知若不是顾少棠及时援救,只怕亦州已经陷落瓦剌之手,如此大功,就算不赏,怎么会如此疾言厉色的责骂?
景小侯爷完全楞住了,脱口而出:“爹!我们....”
景恕怒道:“这里只有元帅,没有父子,再敢胡言,军法伺候!”
顾少棠沉着拱手道:“末将驽钝,请元帅提点。”
景恕冷冷道:“我叫你顺马道援驰,你为何不遵军令?”
顾少棠道:“末将无意中发现山中响马的暗道,当时情况紧急,这才见机行事,穿山而过。”
景恕道:“你发现山中暗道,这等紧要军情,本应立即驰马回报,为何擅自入山?”
顾少棠低声道:“离大队人马已远,怕等待消息贻误战机,所以末将以为...”
景恕喝道:“你以为比本帅军令还大吗?狂妄之极。”
顾少棠自武状元校场见景恕以来,他对自己从来都是和蔼可亲如父亲祖父一般,从来没见过如此疾言厉色,更何况是在自己立下大功之后,又委屈又困惑,一时不明所以,呆立当场。
包着白布的左将军夏衍和左右对视一眼露出了个得意的神色
景恕沉声道:“先锋将军顾少棠,目中无人藐视军令,立刻拖出帐外,打二十军棍!”
铁甲营柏蓝将军刚步出队列,刚要说话。
却听得旁边又一个颤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元帅!这不对!”
太守范长亭满脸涨得通红,再一次从座椅中跳了起来,这次力量太大,头盔直接飞了出去,落在顾少棠旁边“元帅,我和唐将军,我们在城墙上,都看见了,那时城头已经没有守军,人都死光了,达子...云梯.....要是没有顾将军,亦州....”小个子太守激动的语无伦次,手舞足蹈。
一辈子都谨小慎微的范长亭做了今天第二件最勇敢的事,他伸手一指自己最害怕的三军统帅,兵部尚书的鼻子,高声道:“元帅,你处事不公,顾将军无罪。” 今日拼死守城,最绝望之时,望见狮子山下那面“顾”字军旗时的激动,发现先锋顾少棠领兵神兵天降的欣喜若狂,此时都化为了愤怒和勇气。帐内一片寂静。
半晌后,景恕无奈道:“好吧,既然太守求情,那这二十军棍暂时记下,顾少棠,你们出帐休息去吧。”
愤怒的狮子又变回了胆小的绵羊,范长亭跌回椅子中大口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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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马厩中。
顾少棠精心的给她的新坐骑脖子上的伤口涂着黑色的芳香草药。
景小侯爷抱着胳膊站在旁边,一脸苦恼:“我爹可能是疯了。”
顾少棠笑道:“别胡说,元帅这么做定有原因。”
雨化田道:“你们没看夏衍受伤了吗?他顺官道走,本来应该先到亦州,可实际上是元帅先到,这里边肯定有文章。”
顾少棠道:“无愧于心就好,管他那么多”
江彬抚掌笑道:“好一个无愧于心。顾少棠,你这马叫什么名字?”
顾少棠道:“胡彪叫它云龙,不过太土气了”她的手指滑过白马飘逸的长鬃毛,它漂亮的眼睛让她想念起某个人,
顾少棠的嘴角弯起:“就叫云舟吧”
然后这匹新名字叫云舟的白马,猛然被一道冷电般不友好的目光吓了一跳,向主人背后退了一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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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帅帐。
元帅在灯下端坐,眼前兵书上的字迹模糊如在雾中,他低头暗叹:景恕,你老了,虽然跟着易安将军还有德彪一起征战沙场的日子还像在昨天,转眼间,他已经死去了三十年,而你,连从小熟读的兵书上的字迹都看不分明。
帅帐厚厚的织锦帘帐挑了起来,一个头发花白的幕僚走进帅帐,花甲之年,留着卷曲的山羊胡,对景恕拱手道:“元帅,你传我有事?”
景恕笑道:“王弼你这老小子,一辈子都文绉绉客客气气” 起身将帐中的藤椅拉到自己铺着虎皮的将军椅旁边:“来来来,你给我拟一份奏折,给先锋将军顾少棠报功。记得,是报功,不要请功。”
老者点头道:“是,元帅。”
景恕道:“你不问问我,为何午后帐中说要罚他,现在反而要给他报功?”
老者豆眼中精光一闪:“亦州一战,守城明军,中毒致死两千八百人,阵亡一千五百人,来犯瓦剌骑兵阵亡九千,俘虏两千三百人,先锋将军顾少棠,当机立断,穿山奇袭在前,保亦州城不破;设疑兵巧计在后,拖住绍赫三万兵马,从没打过仗的新手先锋,以五千骑兵能做到这个地步,神武将军复生,也不过如此了,这当然是了不起的大功。人人心知肚明。”
笑笑又道:“可是元帅你却不能公然褒奖请功,左将军夏衍带兵援救,反而中了瓦剌太师佐源埋伏,万余人被一千人牵着鼻子走,险些误了大事。顾少棠的功劳越大,老将就越是难堪,我职位低微,在营中行走方便,跟您讲句实话,且不说跟他一起,从西南军调过来的将领,就是有些元帅您带出来的的将官,心中也是宁可立功的是夏衍,而不是顾少棠这个刚在比武场上玩儿了一圈,得了状元头衔,跑战场上玩闹的小孩子。”
景恕叹道:“也怪不得他们,顾少棠夺魁挂印,少年得志,封的官位比这些战场上人头血海里滚了几十年的将军还高,而且亦州一战又立下如此功劳,也难怪有人妒火中烧。”
王弼道:“所以才有元帅您这出苦肉计,明面上斥责顾少棠,是安抚对他不忿的将官,免得他树敌更多;暗中却上奏折在圣上面前报功不请功,因为以他目前的功劳请功顶多是有个皇帝的口头嘉奖,还会惹起更多嫉妒,倒不如只报功,给皇帝留下个‘顾少棠善战’的印象,而等他再立下其他让同僚和竞争对手不能不服的功劳后,到时请功可就事半功倍。”
景恕哈哈大笑:“人老了都会笨些,你倒是越老越成精怪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王弼狡黠笑道:“元帅这么用心良苦的又保又罚,为顾少棠花费如此心血,是因为他是神武顾将军的后人吧。”
景恕斜睨这个老朋友:“你猜到了?”
王弼道:“谁能忘记神武将军呢?顾少棠使关刀的样子就如他当年,”
景恕嘴角含笑,眼中却是无尽怅然:“当时没人能保得了顾易安,现在我景恕,就是要保顾少棠,我就是要让他顺顺利利,建功立业,成为新一代的少年战神,继续神武将军的威名。”
当人生其他的一切都志得意满,唯一留下的伤口就会越来越深,越来越痛,当年那个求告无门只能眼睁睁看着良师挚友血溅高台的景小将军,终于成了如今权势遮天的三军元帅兵部尚书,那么,就让我把曾经想做但做不到的事一一做到,把曾经留下的遗憾一一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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