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我不配

三生石上旧精魄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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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少棠心中转过无数个年头:这扬州参将为什么要抓自己?是泻前几日的私仇?还是章骢那老狐狸又想下黑手?似乎都有可能,又似乎都不对。

    风里刀怒瞪马上的熊参将,怒道:“你们凭什么胡乱抓人,眼里还有王法吗?”

    熊英冷笑道:“那位贵人,可是比王法还大呢?再说你们前日去骚扰阁老大人,本将军早就看出你们不是什么好人!”

    顾少棠杏眼微转,周围黑压压如铁桶的兵卒,现在的棘手情状该如何处置?若公开自己身份,一来口说无凭,这胖参将未必相信,二来,先锋将军顾少棠这名头太过响亮,如此大张旗鼓的在扬州最繁华的大街上跟扬州守军冲突,各种流言必然不胫而走,她密查神武将军案一事本就隐秘,更加不欲多余人等知晓。

    若不公开身份,那非得杀个满堂红不可,自己是朝廷将军,爱护兵卒是本分,为了掩盖自己身份,屠戮这些不过是执行长官命令的普通明军,那是万万不行;何况,雨化田身上还有伤,也不宜与人动手。

    熊英不耐烦催促道:“还不束手就擒吗?”

    顾少棠冷冷看他一眼,挑眉道:“你只抓我一个,不殃及其他人,对吧?”

    熊英道:“若其他人不反抗作乱,本将军也没空管。”

    顾少棠干脆的一点头:“好,我跟你们走。”

    风里刀急道:“什么?!不行!”转头看马上眉目可憎的胖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顾少棠伸手握他手腕,轻轻摇了摇头,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先去找扬州守备太监宫坦和万千户,再想办法通知侯爷,眼前这些不过是寻常兵卒,我脱身易如反掌,不会有什么危险。”

    转头看着雨化田,说了自从瀑布之下的第一句话:“你跟他一齐去吧。”

    雨化田冷笑一声:“顾少棠,什么时候轮到你命令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顾少棠气得狠狠剜他一眼:“好,我不管,死活都是你自己的事。”

    熊英带着手下兵卒,压着顾少棠趾高气扬志得意满的出城而去,留下风雨二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雨化田面露厌恶之色,抬步就走。

    “你干什么?”风里刀道。

    “救她出来。”雨化田淡淡答道,青衣身影已在数丈之外。

    风里刀没奈何,只得解了马匹,回头去寻西厂人等,再筹划相救之事。

    同时间.千金笑

    满楼寻欢的客人第一次看见一桩奇景,清如水仙雅致孤高的花魁兰音碎步跑着进了千金笑,云鬓散乱,双目通红,清雅的绿衣沾了泥土也顾不得。

    也不理真情假意过来关心的金主老鸨,一头冲进自己房间,唤道:“小桃,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寻出来首饰银票地契。”

    小丫鬟惊道:“所有吗?”

    兰音点点头:“所有。”

    小丫鬟战战兢兢道:“小姐,你要做什么?是不是撞了邪?这些可是你……”

    兰音的脸上同时带着焦急和希冀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似在梦中:“我要救人,救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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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少棠随着熊英和他手下兵卒,一齐出了扬州城,奔着城外五十两的驻军行营而去,顾少棠倒是既来之则安之,没什么当俘虏的怒气,就是有些后悔没听风里刀的,先吃了饭再遇到这丑八怪就好了,现在走了这么远的路,肚子饿得直叫。

    又行了一阵,进得营中,顾少棠虽然离开军中时日不多,看着辕门军帐旗幡等物,倒还真有几分想念,熊英的圆盘大脸容光焕发,昂首挺胸的走在前边,另两个兵卒压着顾少棠在后,一齐来至在将军帐外。

    熊英恭恭敬敬的一作揖,对里边道:“启禀将军,您要逮的小贼末将已经抓到了。”以他的庞大丑陋身躯,能说出这样甜美的语气也是个人间奇迹。

    却听见里边一个年轻清朗的声音道:“办得好!把他带进来。”

    顾少棠颦起了秀气的八字眉,躲在暗处的雨化田扶着额头,无奈叹了口气。

    熊英大喜,押着顾少棠步入帐中,小碎步奔到正中的将军椅前,谄媚笑道:“贵人您看,这可是您要抓的人?”

    顾少棠冷冷的瞪着椅中的那人,薄唇轻启:“你给我滚下来!”

    熊英怒斥道:“大胆小贼,敢如此对贵人说话!想挨鞭子”还没说完,却见椅中人笑嘻嘻的站了起来,踱步到顾少棠身边,伸手将她手上的绑缚绳索解开了。

    顾少棠活动了一下被绑得有点僵痛的手腕,素手一抬,猛的在那人脑门上一敲,杏眼圆瞪:“景—应—龙!你活腻了?!连我也敢戏耍?!”

    清眉朗目的少年将军的脸皱成一团,捂着额头蹲在了地上:“哎呦!顾少棠你干嘛使这么大劲。”抬起头来又嘴角弯弯:“谁让你们不讲兄弟情谊,自己跑来江南玩儿,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京城,被老头子折磨。”

    顾少棠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你是不是自己跑出来的?侯爷知道吗?”

    景应龙一本正经的指了指自己:“你看我这身打扮,哪能呢?是有正事,老头子派我来江南找你。”

    顾少棠这才注意到他全身甲胄,已经是标准的行军打仗的行头了,皱眉道:“你找我不会好好找,还把我画像交给扬州这班饭桶,当江洋大盗的抓吗?” 想了想余怒未消,抬手要打。

    景应龙见势不妙,赶紧伸手把自己的脸捂住了,露出两只眼睛骨溜溜的转:“是真的有急事,我才出此下策的。老头子和江彬他们已经从京城启程返回亦州,命你即刻领扬州和金陵两地江南驻军六万人,即刻北上与他会和。”说罢努了努下巴:“调兵的虎符和兵部书函就在我口袋里,你自己来拿。”

    顾少棠又是气又是笑:“景应龙你别丢脸了,快把手放下来。”

    景应龙摇头:“我不,你要打我的。”

    顾少棠拿这小猴子也一时没什么办法,走上前去,从他怀中摸索了片刻,找到了绸质的昭文袋,里边果然是一块青玉虎符还有一封信,展信一看,却如景应龙所说,命她即刻收整江南兵马带兵北上,但对原因却是语焉不详,只说边关有变云云。

    她抬起头来,问道:“出了什么事?漠北跟瓦剌达子交锋一直是景侯爷麾下的北军为主,这次怎么会调

    动江南的兵马?”

    景应龙兴匆匆道:“这个啊……”正要开言却瞥见了自从方才就如同泥塑木雕的戳在地下的熊英,道:“熊参将,你先请回避一二吧。”

    熊英僵硬的像木偶一般,木然点头:“是。”就朝帐外走,昏昏然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胆怯的看着顾少棠又望向景应龙,小声道:“景将军,敢问这个大人是?”

    景应龙急于把他打发走道:“你不是让我在我爹和顾将军面前替你美言吗?他就是了,正二品都指挥使,先锋将军顾少棠。”摆摆手,很没诚意的说:“你先下去,我会替你美言的。”

    熊英就这么失魂落魄的离开了营帐,虽然按礼节来说已经顾少棠是营中最高长官,他应该先跪拜告退,但顾少棠也念在他受到打击和惊吓太大,不去计较了。

    “到底怎么回事?”顾少棠问道。

    景应龙撇嘴道:“其一,绍赫这狗贼又给咱们惹麻烦了。”

    顾少棠皱眉道:“沙城一战,他爹葛济赤都被咱们杀了,瓦剌最强的绰罗斯部元气大伤,怎么这么快就又来惹事?”

    景应龙搔了搔头:“绰罗斯部虽然元气大伤,绍赫没想到这王八蛋对付女人还真有一套,鞑靼可汗达理诺大概半年前暴毙,留下大妃和个才五六岁的儿子,孤儿寡母,鞑靼诸部中的异性贵族蠢蠢欲动,都觊觎汗位,那个大妃也很了不起,为儿子苦撑皇位,前些日子突然有探马来报,说是鞑靼大妃下嫁绍赫,从此两部落血仇冰释,共同对付大明这个仇敌。”

    顾少棠思忖片刻:“这事还当真出乎意料,瓦剌和鞑靼仇杀已久,怕不是一场婚事就能化解,但他们联合,对咱们终不是好事。你说这是其一,还有什么。”

    景应龙道:“绍赫联姻之事,其实只是老头子北上的幌子,眼前还有件更严重的大事。”

    顾少棠疑道:“是什么?”

    景应龙正色道:“岷州府的宁王朱祁宸,暗自频繁调动兵马,似有异动。”

    顾少棠栗然而惊,龙门客栈之时,与雨化田一齐探听韦德兆和宁王使者密会的场景涌上心头,林芳的主子爷的“大事”要开始行动了吗?

    景应龙继续道:“六部战战兢兢,我的皇帝表哥寝食难安,商议来商议去,决定让老头子带兵过去“看望”一下宁王,让这老小子安分点,皇帝觉得光带北军威势不够,再调江南和西南军中的十万兵马,希望能吓得他叔叔朱祁宸知难而退,不要造反惹是生非的。”

    顾少棠听罢良久不语,虽然神武将军一案几乎毫无进展,但她终是朝廷将军,责任在肩,点点头道:“既然事情紧急,那告知扬州和金陵两地驻军速速整军,尽快启程吧。”

    景应龙得意道:“文书我就送过去了,这会儿他们应该也准备的差不多”说罢嘻嘻一笑:“你的铠甲和云舟我都带来扬州,万事皆备,就差将军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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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披银甲,再着战袍,顾少棠对着铜镜整了整头上凤翅盔的盔缨,一挑帘子回到帅帐的大厅。

    “景应龙,跟我出去。” 这小猴子还是栓在身边比较放心,顾少棠暗自盘算,她手上事情还真是不少,除了督促扬州金陵两地驻军整军,准备后备粮草;还得赶紧找到风里刀,让他别冒冒失失为救自己再捅什么篓子才好。

    刚走出将军帐,就见一条黑影带着风声“呼”得冲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末将有眼无珠,不识将军大驾,死罪!”

    顾少棠低头看了看那章悔意十分谄媚十分的丑脸,轻轻一笑:“熊参将不必自责,快请起。”

    一堆辎重的阴影里,花魁兰音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裹,痴痴的看着顾少棠,秋水般的双眸渐渐蓄满了泪水,一滴一滴滚落在衣襟上。

    银色的铠甲让“他”的身形更加挺拔,战袍的白色袍角飘在风里就像是张开的羽翼,抿紧的薄唇,下颌有坚毅的线条,一样清澈却凭添了锐利张扬的双眸,初见的那个夜晚,明明还有些惴惴不安的不确定,这个少年比她第一次识得他时,更加英武不凡,虽然他的样子并没什么不同,但兰音就是觉得那天被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光芒,肆意的散发了出来。

    她怀中抱着自己的全部财产,虽然谈不上价值连城,但总是非常可观的一笔财富,烟花之地迎来送往,身如浮萍无根,银钱是她唯一能寄望的安全。但当发现“那个人”被人当作小贼抓去时,她是怀着怎样的愉悦的心情取出所有的一切,大胆的跑到这军中,贿赂守军,悄悄躲在这里,寄望能够散尽千金救那人一命。

    兰音偷偷怀着这样的希翼:如果自己在危难之际救下他,那么也许,他就会爱上自己,把她从千金笑带走,从此不再分离;或者他不爱上自己也不要紧,只要他容许自己跟着他就好,哪怕只是在他挑灯夜读时为他研磨或者泡一杯茶。

    可是,当看着方才趾高气扬的不可一世的熊参将像条小哈巴狗围着他左右摇尾巴,她就明白,他当然不是什么小贼,甚至不可能是什么普通的富家公子。

    他是云端上,自己不可触及的一场美梦。

    瘦西湖畔最美丽的花魁用衣袖乱七八糟的擦着脸上汹涌泪水,悄悄向后退了一步,她想快点逃开,在顾少棠发现她“可耻”的奢望之前。

    伤心慌乱之下,却更是忙中出错,长长的袖摆被辎重中斜刺伸出的木椽挂住,扑倒在了地上。营中来回梭巡的卫兵先发觉了,手持长枪围攻过来,喝道:“什么人!”

    兰音看着指着喉咙的利刃,惊呼一声,却是呆住了。

    顾少棠一愣,心想这营中怎么会有女人?循声望去,已经认出了摔倒在尘埃里的兰音,忙喝退左右的士兵,上前几步,把姑娘扶了起来,温言道:“兰音姑娘,你没事吧?”

    兰音只是摇头流泪,不说话。

    顾少棠狐疑的看了看熊英:“熊将军,这是怎么回事?”这人立身不正,治军也必松散,说不定是他手下人强把人虏来的。

    熊英吓得噗通跪倒在地:“顾将军明察,末将实在不知啊。”

    兰音擦了擦眼泪,怯生生看了顾少棠一眼,柔声道:“顾……顾将军,我是迷路误入此地,不怪旁人。”

    景应龙看了看梨花带雨的美人,又看了看顾少棠,撇嘴道:“顾将军,我说你怎么在江南乐不思蜀呢,原来……”

    顾少棠横他一眼:“你闭嘴!” 转头对兰音道:“兰姑娘,你随我来。”年轻姑娘留在军营中多一刻就一刻不妥,早点送走了是。

    兰音默默跟在她身后,来至营门口处,早有兵卒将顾少棠的云舟和另外一匹白马备好。

    “兰音姑娘,你会骑马吗?”

    兰音眼中是江南的烟雨蒙蒙,凄楚的摇了摇头。

    顾少棠伸手拢过了云舟的辔头,将兰音扶上马背,一踏虎头银蹬,自己也翻了上去。

    兰音惊道:“将军……我……我不配。”

    顾少棠心中暗暗叹气:不但男人的心情她搞不明白,现在连女人的都快弄不懂了,骑个马哪里说得上配不配的?但见兰音楚楚可怜,心想她大概是受了惊吓,只是安慰道:“你别怕。” 双手勒缰一催马,白马绝尘出营而去。

    兰音抬起头看见少年将军专注俊秀的侧脸,风声呼啸过她的耳际,身畔却是温暖,那是顾少棠的温度,那她心中惴惴不安忽而不翼而飞了,就算顾少棠不爱她如何?就算顾少棠从此不记得她这个人又如何?对于她而言,这同骑相伴的尺寸的光阴已然是永恒铭刻,谁也夺不走偷不去的。

    云舟脚力甚快,半炷香时分,已然来到了一处树荫之下,前边就是马车来往热闹官道,顾少棠下了马,又把兰音扶了下来,道:“兰音姑娘,从这里再行五里就是扬州城,我不远送了。”

    兰音深深作了个万福:“谢顾将军。”抬头深深看了顾少棠一眼,狠狠心转身欲行。

    “兰音姑娘,你等等。” 顾少棠忽道。

    兰音回过头去,语音微微颤抖:“将军还有何事?”

    顾少棠微笑道:“请转告绿牡丹姑娘,灵台山的韩冥虽然是土匪,但也是个好汉子,可以托付终身。”

    兰音秋水般双眸中黯然闪过,又慢慢化成了笑意:“将军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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