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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尘劝道:“王施主,这二人施主并无恶意,也没有害你之心。”无奈他劝说几句,王财主仍是执意不肯松手。
顾少棠心中寻思就算勉强让方丈离开,王财主现在惶惶然如惊弓之鸟,也未必肯对他们开口,道:“既然王员外不肯放心,不知可否有劳大师作陪?”
了尘笑道:“佛门讲究与人方便,尽力相助是应该的,只是怕二位施主想要向王施主打听之事,并不希望旁人得知,老和尚反而自讨无趣了。”
顾少棠连声称谢,王财主见了尘不走,这才渐渐平静下来,四人在桌边坐下,方才叫慧净的小沙弥甚是伶俐,恭恭敬敬给四人奉了茶水,这才离去。
禅堂之内油灯如豆,王财主双手捧着茶杯,全身在轻微的颤抖,怔怔的出神。
顾少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和蔼一些:“王员外,我听说你跟那死去的沐家老翁是好友?”
王财主的绿豆小眼中精光一闪,两颗巨大的泪珠登时滚落,打在木头桌子上,发出“啪”“啪”两声清脆的响声。
顾少棠脖子上冷汗直冒,刚想安慰,却听王财主开了口:“泛泛之交。”
顾少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王财主又有一对巨大泪珠流过他稀疏的胡子,砸在桌子上:“我和沐老头,只是认识,没什么交情。”
顾少棠心头火起,进寺后了尘方丈就说他和沐家老翁是知交好友,这老儿哭哭啼啼还在当面扯谎,秀眉一颦就要发作,忽觉右手腕一暖,转头却见雨化田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顾少棠压着怒火,继续问道:“王员外,不知你和沐家老翁何时相识的?”
王财主眼神飘忽,并不看他们:“我也记不得了,或许三年五载,也许十年八年,总之不是什么大事。”
“你!”要是往昔在龙门客栈之时,有人敢这么敷衍她,顾少棠轻则掀桌子打人,重则飞刀毒酒一齐上,这胖子早就变成了后厨的白肉,可眼下却是发泄不得,只能给雨化田一个一筹莫展的愤怒眼神。
雨化田叹了口气,道:“王员外,我们是友非敌,你若肯合作,我保你安然无恙。”
王财主眼中恨意大胜,恶狠狠的盯着雨化田:“是友非敌?呸,你们这些京城来的官儿……沐老头,他就是信了你们的鬼话,才死在你们手里,现在还想来骗我?!”
顾少棠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京城里的官儿?”
王财主转头怒视顾少棠:“你们那股味道,我三十年没闻过,一样认得出,”
顾少棠心头一震,急问道:“三十年?为什么是三十年?”
王财主忽而跳将起来,激愤道:“害死我?你们休想!”鼻孔喷张,全身战栗如风中秋叶。
了尘方丈站了起来,对顾少棠道:“王施主心情过于激荡,我看二位还是不要过分相逼为好。”
顾少棠被那句三十年勾得心痒难耐,心中几乎已经确定,这胖子跟死去的沐老翁一样,都是神武将军一案的知情之人,仍是不死心,又问了几句,王财主只是却再也不肯开口,过了一会儿,竟自奔回他在寺中所借住的厢房,闭门不开。
顾少棠无奈,只得听从了方丈的建议,暂且在云山寺住下,再想办法缓缓图之。
事情的进展却比顾少棠的预想还要缓得多,王七善每日跟着云山寺的和尚早课晚课,念经打坐,但凡顾少棠和雨化田二人走近,则怒目而视,口中念念有词,绝不被他们害死云云。
一住就是近十日,吃得是青菜豆腐,耳边是木鱼声声诵经阵阵,还有个打死不开口的胖子,顾少棠的日子越发焦灼难熬,雨化田有时会扯些楞严法华的经文解说,显然也无助于她心情的改善。
这一日晚钟阵阵,身穿黄色僧袍的僧侣鱼贯而入大雄宝殿,唱经之声复又响起,顾少棠和雨化田并肩坐在旁边正大兴土木,尚未完工的药师殿的台阶上,望着大殿最后跪着的那个肥胖身影,心里的气往上冲:“他就是不开口,也不知道是真傻假傻,真疯假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依我看,一不做二不休,先把他抓了,打一顿再说,这胖子这么惜命怕死,多半也怕疼,一吓也许就说了。”
雨化田道:“抓住他拷打审问,是再容易不过,西厂‘招待’人犯的手段只怕你也闻所未闻,若他受刑仍不肯招认,或者熬刑不过说些假的消息,我们都无法分辨,毕竟此时线索只剩一条,无处印证,终是不成的。”
“让他乖乖合作,这可难了。”顾少棠颦眉懊恼,要翻三十年前板上钉钉,皇帝亲自判的旧案,靠眼前这个畏畏缩缩的乡下财主,希望终是渺茫如转瞬即逝的青烟一般,抬头看着天空上密布的铅云,却是要落雪了。
这夜顾少棠却是难以入睡,一时惦记祖父冤案步步艰难,一时惦记景应龙正新婚燕尔,也不知和公主是否相处融洽;一时又想起也不知风里刀是否已经出京,他,雨化田还有自己,这场三人局又该如何了结?
辗转反侧堪堪到二更时分,外边的风声紧了一些,刮得门扇呼呼做响,又过一阵,风声止歇下起雪来,远处竟然隐隐有雷声传来,顾少棠心中暗自称奇,隆冬季节打雷,倒是不寻常的异兆,难道何处又有人含冤莫白?又想起儿时读过的诗文,有个痴情女子,自称要到冬雷夏雪,才肯与情人分离,眼下倒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正胡思乱想,窗外白光闪过紧接着一声雷暴巨响,就如同炸开在耳旁一般,把顾少棠震得捂着耳朵从床上直接跳了下来,耳中蜂鸣作响,房梁之上堆积的灰尘,都扑朔朔的落了下来,她心中一动,伸手扶上墙壁——整个房子都在微微颤动。
“糟了!”顾少棠脱口而出,登上靴子就往门外冲,不光是冬打雷,而且雷电下行,击中了顾少棠所住的这一排厢房,而王七善,就住在六间厢房中,离她和雨化田最远的那间。
门外是雪花飞舞,还夹着米粒大小的冰霰子,打在身上寒意入骨,顾少棠也顾不得许多,朝那厢房急奔而去,心中暗想,王母娘娘观音菩萨,千万保佑这胖子不要被雷劈中,刚跑两步,心里就是一沉:老天爷作弄凡人,最怕什么事,就一定会出什么事,王七善厢房屋顶上破了一个大洞,有白烟正呼呼的冒出来。
顾少棠焦急的奔到屋前,向内一望,却大大舒了口气:至少房内的火焰中,没有一具焦黑的胖子尸体等着她来欲哭无泪,但她这口气只舒了一半就停了下来:王七善没死,那他去哪儿了?难道是趁乱逃走?又焦急起来。
在山门和后门飞快溜了一圈,发现还都紧闭着,以王财主的身材,是断然不能翻墙而过的。顾少棠在大雄宝殿后转了一圈,寺中的和尚三三两两从她身边跑过,赶去救火,正无措间却听身后有人叫她:“顾少棠!”
转头一看,却是雨化田半蹲在石台之旁,身旁躺卧在地之人圆圆胖胖,赫然正是王七善。
顾少棠急奔过去,喜道:“你在哪儿找到他的?”
雨化田道:“我出来时,只见一个背影,转眼就不见了踪迹,找了许久才发现他跑进药师殿,晕厥在角落,这才把他拖过来。”
顾少棠心下感动,此时风雪正急,雪花和冰霰挂在雨化田发间眉梢,就如华发早生一夕白首,她下意识朝他伸出手,想拂去他眉上的冰霜。
雨化田眼神一热,却是不敢稍动。
便在这时,躺在地上人事不醒的王财主,突然长长的呻吟了一声,接着翻身坐了起来。
顾少棠如梦惊醒,立时明白这亲昵举动何其不妥,赶紧缩回手背到自己身后,尴尬的转脸不看雨化田,对王财主道:“王员外,你没事了?”
王财主眼神茫然的看了看她,毫无反应,转脸去看正对自己横眉冷对的雨化田,“啊”的一声大叫,接着紧紧抓住雨化田的手臂,道:“义山兄,咱们快逃!”
王财主眼神茫然的看了看她,毫无反应,转脸去看正对自己横眉冷对的雨化田,“啊”的一声大叫,接着紧紧抓住雨化田的手臂,道:“义山兄,咱们快逃!”
雨化田正没好气,本能反应差点直接用内力把他震飞出去,问听此言,却是一怔,疑道:“你说什么?”
王财主又重复了一遍:“义山兄,咱们快逃!”
雨化田和顾少棠对视一眼,都是心中纳闷,这王财主足有五十有余,怎么会叫雨化田为兄,难道被雷劈吓得失心疯了不成?
雨化田试探道:“你识得我?”
王财主露出错愕的神情,道:“义山兄,我怎么会不识得你?你是我哥哥,是我兄长啊。”一骨碌站起身来,还把雨化田一齐扯起来,急道:“我们快走!”
雨化田和蔼道:“我们去哪里?”
王财主急得跺脚,动作却如少年人一般,压低了声音:“这不是你定的吗?趁着雷雨,咱们连夜逃出京城去。”
顾少棠心情激荡,连连使眼色让雨化田继续问。
雨化田又道:“那你可记得你是谁?你姓王吗?”
王财主更加错愕道:“哥哥,你是怎么了?我是泥鳅啊。”
顾少棠有劲使不上,却又不敢贸然开口,只好眼睁睁继续看个年逾五旬的老胖子拖着雨化田撒娇叫哥哥的诡异场景。
雨化田倒沉得住气,安抚的拍拍王财主的后背,道:“那我们为什么要逃?”
王财主惊惶的向四周望了望,又压低了声音:“这里不安全,要防着隔墙有耳,他今时不同往日了,一定不会放过咱们的。”
雨化田也压低声音,循循善诱:“泥鳅,你告诉我,他是谁?又为什么不会放过我们?”
王财主伸手捂雨化田的嘴,惶惶然道:“不能说,你也知道不能说的。”
雨化田道:“那好,我们不说他,泥鳅,现在是什么时候?”
王财主看了看天,语气很是困惑:“丑时?”
雨化田摇头道:“不是是时牌,现在的年号是什么?”
王财主叹气道:“义山兄,你是被那件事吓糊涂了,怎么连当今圣上的年号都记不得,现在自然是正统十二年。”
顾少棠心中波涛顿起,所有鲜血一齐涌到胸口:正统十二年,正是三十年前,神武将军案发之时!而眼前这个垂老矣矣的老者,当年跟着一个叫“义山”的人,一齐逃出了京城,这一切定然不是巧合。她无声的对雨化田动着嘴唇:“快问其他的。”谁也不知道王财主这个由雷电惊吓引起的脑子不清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也许明天早上,也许再过一会儿,他就又是那个畏缩怕死的乡下财主了。
顾少棠心中一动,凑了过去,对雨化田耳语几句。
雨化田点点头,这才又开口道:“泥鳅,咱们既然要逃走,来商量一下路线如何?你说我们应该走哪条路逃出京城最为安全?”
王财主无奈的看他一眼,凑到雨化田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今天给了更夫老王五两银子,这会儿他肯定喝的醉了,咱们从后墙跳出去,马就拴在拐子胡同那课大枣树下边,咱们不走阜成门,出去了再说……”说着又迷惘的在身上摸索起来:“诶哟,你写的那张出城文书去哪儿了?没有它,可骗不开城门。”
雨化田问道:“‘他’呢,要害咱们的那个人,他在哪里?”
王财主茫然道:“他?他今天去……”
顾少棠焦急无已,忍不住追问道:“他是谁?叫什么名字?”这个王财主和他的‘义山兄’畏之如虎的神秘人物,也许就是陷害祖父顾易安的真凶。
便在这时,天边白光闪过,接着是轰隆隆的一声冬雷炸响,王财主抱着头呻吟起来,大叫“头疼”,发足便跑。
王财主正浑浑噩噩间,全然不看路,猛跑几步绊在一块浮起的青砖之上,摔倒在地,又昏厥了过去。
了尘方丈正带着几个小沙弥刚巧赶到,小沙弥们七手八脚扶起了王七善,了尘愕然道:“老衲见三位不在厢房中,才出来寻找,王施主这是怎么了?”
雨化田道:“劳大师挂心,王员外所居厢房被雷火击中,受了惊吓,有些心悸失神之症。”
了尘转头唤道:“慧净,你去镇中永安堂请季郎中过来给王施主瞧病吧。虽然天色很晚,希望他能给老和尚几分薄面吧。”
顾少棠赶紧道:“大师,请郎中的事倒也不忙,我看王员外只是受了惊吓,没有大碍,在下的这位朋友也略通一些医术,不妨请他先替王员外诊治,也免得劳动郎中半夜出诊,您看如何呢?”雨化田懂不懂医术她不知道,但眼下王财主的病,可是万万不能治的,病得越重越好,越久越好。
了尘有些将信将疑,但顾少棠满口打保票,吹嘘雨化田的“医术”,也只好又安排了一件大些的禅房,好让雨化田给王七善“诊病”。
让顾少棠大为惊讶的是,雨化田真的望闻问切一番,还像模像样的写了张药方出来,让小沙弥拿去照方抓药。
禅房的门一关,顾少棠立时问道:“你懂医术吗?你那药方靠得住吗?如果药理不合,岂不是到了药铺就被拆穿了西洋镜?”
雨化田看她一眼,笑道:“我不懂医术,但药方却是没有问题,还是御医所开的养心宁神的久验良方,后宫妃嫔,勾心斗角大耗心血,皇帝也常夜不安枕,这类方子我自幼见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