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小小木老虎

三生石上旧精魄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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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景府耗了整天,却也没商量出什么称得上“对策”的东西,就像比武时二人交手,任何事先的拟定完美的计划,在对手出招的瞬间变成废纸一张。

    黄昏的时候,顾少棠回了她的将军府,已是早春时节,但天气还冷,池水上还有层薄薄的浮冰,夕阳给池中枯荷镶了一层金边,忽然想起她刚中了武状元,到将军府的时候,风里刀半夜翻墙就掉进了这荷花池,被景恕逮到差点冻死,还被朝中文武耻笑了许久。

    想到风里刀当时的窘况,顾少棠不禁莞尔一笑,可笑容未及展开就化作愁思爬上了眉头,她和风里刀,就像两条纠缠的曲线,不停分道扬镳,又不可避免的再次相逢,他们之间的距离可能或远或近,却是一直相伴不离。

    直到一场大战之后,风里刀离开了龙门,另一个始料未及的人闯进了她的生命。

    顾少棠摊开自己的手掌,有些伤心的辨别着上面纵横交错的细白掌纹:“顾少棠啊顾少棠,你竟是个水性杨花的人吗?”

    她与风里刀是漫长岁月中建立起来的信任,亲密和依赖,春日细雨润物无声;而雨化田,她看不透他,不相信他,却如黑暗中撞出飞溅的火星,眉梢眼角都叫人心惊肉跳。

    这是爱情的两种面目,截然相反,却都是真实的,就像风里刀和雨化田。

    作为帮主和将军的顾少棠是英明果决的,但在感情之事她却被动和犹豫的多,当初跟风里刀无数次分分合合,咬牙切齿的发誓永远不要看见他的脸,最终还是分不开打不散的在一起“只谈买卖,不谈感情”

    若不是返京后波澜骤起,西厂被废黜,雨化田陷在东厂生死难料,她永远都不会满怀着愧疚担心的想念他,细细回想那些与他相伴的寸寸光阴,点点滴滴,回想他的好与坏,残忍和温柔,他的希望与失望,他的高高在上的骄傲和无可奈何的落寞。

    莫道不*,原来,动了心的并非只有雨化田一人。

    等闲变却故人心,顾少棠怎么也想不到,是自己先转身离开了那条注定会和风里刀交错的轨道。

    堪堪等到月上中霄,风里刀却还没回来,顾少棠吃了点厨房送来的鸡粥就胡乱睡下,但她心思烦乱,又

    如何能睡实?

    半梦半醒间,屋外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夹杂着交谈之声。

    “……他……可会……不肯见……”

    “……难说……”

    “柳大人……昔年……如今……商毅……”

    声音都刻意压低,交谈内容听不分明,但可以分辨出是风里刀和牛得意,顾少棠睁开了眼睛,在床上坐

    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二人走得更近了些,听得牛得意道:“督主,您无需为……”

    似乎是风里刀制止了他,牛得意的下半句就没说出口,接着脚步声响,这次是又近而远,听声音是牛得

    意离开了。

    风里刀则朝顾少棠的房间的方向走了过来,顾少棠本来在等他,听他走近,心中反而一阵慌乱,又赶紧

    躺下。

    闭着眼睛等了一阵,却没听见有敲门的动静,顾少棠缓缓睁开眼睛,朝窗户的方向望去,外边的月亮白晃晃的,将风里刀熟悉的轮廓投在窗棂之上,就好象儿时他们一齐看的皮影戏之中的一片剪影。

    风里刀站了一小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放轻脚步,转头径自回房去了。

    顾少棠再无睡意,在静谧的黑暗中,回荡的仿佛都是风里刀离去时的那声轻叹,压在她胸口,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

    窗外的月亮都落下去的时候,终于熬不住的顾少棠忍无可忍的跳下床来,随便抓了身短打扮的劲装,摸黑利落的扎紧袖口,既然这个该死的夜晚长得要命,似乎永远都过不完,她就练拳到天亮好了。

    冷飕飕的夜风扑面而来,冻得顾少棠一缩脖颈,却也略微冲淡了胸中的郁结之感,一转头,却又怔住了:夜色中除了天际寒星烁烁,风里刀房中的烛火还亮着。

    顾少棠犹豫了一下,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却也没有走进回廊去敲门,而是同风里刀方才一样,悄然站到了他的窗外,用指尖将窗纸轻轻戳了一个小洞,眼睛贴近朝内窥视。

    风里刀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衫,在灯下专心致志的摆弄着什么,偶尔有些许微小的碎片飞出来,脸上是十分温柔的笑意。

    顾少棠心中疑窦重生:第一,他大半夜的不睡觉,在搞什么名堂?第二,牛得意是他派去的,风里刀自然早就知道她去东厂见雨化田,更何况,前些日子她的失魂落魄又怎能瞒过自幼相识的故人?那他现在的表情,就奇怪的紧了。

    从窗口平视的角度根本看不出风里刀在干什么,顾少棠越想越不放心,俯身走到墙边,提气一纵,跃上了屋顶,就如同只灵猫一般,轻手轻脚的绕回到风里刀斜上方的头上,解开瓦片,朝屋内望去。

    风里刀右手拿着柄两寸长小刀,有些吃力的在削着什么,顾少棠把视线压低,借着灯光,这才看见他左手拿着的东西:圆滚滚的身体,两只尖耳,依稀是个小老虎的形状。

    顾少棠皱起眉头,有些莫名其妙的想,这物事有些眼熟的样子。

    下一个瞬间,记忆和几乎刺破胸膛的锐痛一齐击中了她。

    那时她才三四岁,寨子里都是些粗豪的汉子,也顾不上她这个小女娃娃,也没人顾得上想得起给她买什么玩具,儿童期的顾少棠每天除了刀枪剑戟,也就弄些沙土石子玩耍。

    有一天,她好好的玩儿她的彩色石子,突然阳光被挡住了,小顾少棠抬起头,奶声奶气道:“卜仓舟,你干什么?”

    卜仓舟一笑,将一个物事在她眼前一晃:“这个给你,我给你做的。”

    是一个木头的小老虎,圆滚滚的身体,两只尖耳朵,一个八岁孩子所能达到的最好的雕工。

    “喜欢吗?”

    小顾少棠欢天喜地的扑上去:“喜欢!”

    “哎呦!”

    “卜仓舟,你的手为什么受伤了?”

    后来卜仓舟又给她做了许多玩具,但顾少棠最心爱的,始终是那只丑丑的木老虎,后来坏得不成样子,也舍不得丢弃。

    她怎么能忘记呢?她怎么会忘记呢?

    下面的风里刀突然“哎呦”一声,刀刃上沾了血迹,风里刀英挺的眉头颦起,将受伤的食指放到嘴里吮吸,从衣襟上撕下一片布条,将右手伤口草草包扎起来,又拿了小刀。

    他似乎又回到那个恬静美好的梦境之中,脸上泛起笑容,动作却是又笨拙了一些。

    “别削了!”

    风里刀一怔,自己听错了吧?

    “我让你别削了!”

    屋顶青瓦响动,顾少棠飘然落下,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亮,好像一尊破碎白玉美人,只要一碰,就会都化成泪水。

    风里刀有些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试图把他的手工品藏到身后:“你……怎么来了?”

    顾少棠低着头:“你做这个做什么?!”

    风里刀见隐瞒不过,假作随意把小木老虎放在桌上,笑道:“我闲的无聊,又睡不着……”

    强做出的惫懒笑意,只能让语音中的苦涩更加明显,骗不过自己,也骗不了顾少棠。

    顾少棠想要触摸木老虎的尖耳,就像触摸那段熟悉的旧日时光,又猛然缩回了手:“你做这个做什么呢……我,早就不玩这个了”

    风里刀怅然轻叹了口气:“是啊,你早就不玩这个了。”

    一时屋内寂静无语,只有屋顶风声呼啸而过。

    风里刀抬起头,烛火中只见顾少棠把樱唇咬得青白一片,她很焦虑或者很难过时就会这样。风里刀下意识伸手抚她面颊,想像许久以前的许多次那样安慰她。

    他的手指即将触到她嘴唇的瞬间,顾少棠别过脸,躲开了他的手。

    风里刀心中一寒,如坠冰湖。

    “我……我来找你,有事要说……”顾少棠缓缓开口,虽然此时风里刀心中的痛苦也同样鲜明的印刻在她心上,从某种意义上,他们就像从小并肩生长的两棵树,枝叶相抵根系相通,以一种厚重的方式彼此联系,比旁人更能心意相通,感同身受。

    她逼自己继续说下去:“我……”有些事情改变了,就像风改变方向,不诚实和隐瞒,会带来更大的伤害。

    “不要说……”风里刀俊逸的侧脸藏在阴影里。

    “什么?!”

    风里刀转过脸,挑眉看着顾少棠:“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三个字……不要说。”

    顾少棠心中犹如有热油在滚来滚去,颦眉道:“可是……”

    风里刀低声道:“我觉得我已经准备好了,可是看你突然出现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还是这么没出息……你再容我些时候,等到商毅的事情解决,他……那个人从东厂回来,我们再说。”

    顾少棠犹豫道:“可是……”

    “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迟点说又如何呢?”风里刀黯然的望着她:“顾少棠,你连骗我一阵子,都不愿意吗?”

    顾少棠心中一阵刺痛,沉默片刻,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