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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饭店紧挨着,三四间平房大小,也没店招,透过式样相同的半圆形店门,只看见稀稀拉拉几个客人。
“房子是监狱造的,承包给没有工作的干警家属经营。主要是做些探监犯属和过路客的生意……”
“勇哥,我看生意也不景气啊。”吴越随口说了一句。
“小伙子,生意好轮得到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承包?来探监的,条件好的,汽车一飚,回去吃了,条件差的,啃几口干馒头就是一顿,你说,能有几个上店里吃饭?过路客?哼,走错路也摸不到这儿来。”一个站在店门口,系着围裙胖乎乎的中年妇女接了吴越话头,又冲陈勇瞟了一眼,“喔唷,那阵风把陈队吹来了?家里领导批准了?”
“瞧你说的,我吃顿饭还要玉芬同意啊。荷香嫂子既然不欢迎,我换一家……”陈勇作势往旁边一家走去。
“哟,越活脸皮越薄了。怎么当了领导就开不得玩笑了?不说了,你看你,难得顾嫂子生意,酒水还自带!”胖女人赶紧拉住陈勇。
你啊,就坏在这张嘴上!陈勇无奈的摇摇头,笑道,“怎么,荷香嫂子不乐意了?那就等着收开瓶费吧。”
“好啊,等我这家店什么时候挂上五星级再收……你们先坐坐,我是老板、伙计兼跑堂,也没个帮衬的。”荷香转身走进搭建在屋檐下的厨房,一边数落坐在门口矮凳上看书正看得起劲的女儿,“小燕,领你陈叔去里间,把碗筷放好,茶倒好,真是的,念的书看了就想睡,杂书看起来倒起劲……”
小饭店只有一个包间,也没多大装修,一张圆桌,一台饮水机,两个无精打采的摇头扇而已,不过,还算干净。
“陈叔,我来帮你倒茶。”小燕红着脸忙乎起来。
“小燕,陈叔自己来,你去帮你妈打打下手。”
小姑娘显然不习惯伺候人,应了一声,蹦跳着走了。
“荷香是我中队老曹的老婆,老曹,一个老好人,比我早工作六年呢,到现在还是个办事员。嫂子人也不错,就是一张嘴不饶人,老曹几年前本来有一次聘任副队长的机会,哪知道嫂子菜场买菜时,不知为什么和大队教导员的老婆吵了一架,一下就把老曹副队长帽子吵没了……”
陈勇叹了口气,捏了烟,在手指间捻动,“吴越,小强是我堂弟,你又是他最好的哥们,咱们虽说初次见面,可我也不当你是外人。有些话,你可能听了不舒服……”
“勇哥,你要是把我当小强一样看待,有话尽管说。”吴越凑上去帮陈勇点上火。
“小强通知的太迟了,要是我早知道,我就劝你不要到这儿上班,远处看都是山头,近处看都是光头,你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又不是定向分配的警校生,外面有的是机会,干嘛上这儿来?”
外面有屁个机会!平亭市所有机关事业单位的大门就因为许峰的一句话,关的严严实实。这件事吴越不想跟陈勇解释,倒不是不相信陈勇,因为有些情况他还没有搞清楚,再说被人整了,不是光彩事,和兄弟们说说可以,犯不着到处去宣扬,又不是女人受气要人家同情。
“勇哥,我既然来了,制服也穿在身上了,后悔话也不说了。”吴越苦笑笑。
“对,对!来了就好好混吧”陈勇顿顿头,“谁说监狱不能出人物的?咱们江南省政法委何书记最早也只是个监狱普通干警,看人家一步步到现在,省委常委副部级!”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老大,说不定十年、二十年以后,省政法委书记就改姓吴了,嘿嘿……”方天明见气氛有些沉重,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
“你是金口玉言就好了。”副部级?十年后我只要能有副处就好了,至少跟许峰他老子一个级别,到时才有较量的资格吧,吴越不想冷场,拍拍方天明的臂膀,也笑了笑。
方天明拉开挎包,又拿出一条软中华,拆开一包,把香烟全倒出来竖在一个酒杯里,剩下的给吴越一包,其余一股脑儿往陈勇面前一推。
陈勇知道几包烟对方天明来说,算不上什么,要是客气反倒矫情了,也没推辞。
荷香口舌伶俐,手脚也利索,不一会,冷菜就上桌了,花生、黄瓜片、猪耳朵、皮蛋,都是满满胖胖一盘子。
方天明拧开酒壶盖,给每人面前的酒杯满上后,举起酒杯,“一杯半两,勇哥,我等会要开车,就喝一杯吧。下次,有机会我请客,再补上?”
“行,开车不勉强!下回补上。”陈勇一仰脖子,砸吧着嘴,“嗯,香!”
热菜才上了一个,在场的除了方天明要开车,只喝了一杯外,吴越他们都灌了三四两在肚子里了,酒一多,气氛就来了,反正都是自家兄弟,陈勇说话也少了顾忌。
“吴越,监狱这潭水深得很,我是磕磕碰碰过了十年才摸到些门道。外来户不比老莽山,没有根基在这里难混啊。”
“外来户?老莽山?”吴越歪着头看着陈勇。
“像是你、我就是外来户,呵呵,我也同化了,你嫂子就是老莽山啊。对了,忘了告诉你,平亭监狱十年前就叫莽山劳改支队。老莽山嘛,就是早年在莽山劳改农场工作的干警和他们的子女。”陈勇咪了一口酒,“像莽山一样的劳改农场大都地处偏僻,老的总要退休吧,新的哪里来?部队转业一批,院校来一批,但缺口还是相当大。所以劳改系统流传这么一句话,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当时政策许可,子女可以顶替,后来又搞了以工代干,大部分老干警的子女顺理成章成了新一代的监狱干警。”
“他们这些人从小看到听到的,只有犯人的顺从和吹捧,久而久之,养成了一种盲目自大的怪毛病,好像天老子第一,他们就是第二。我也不怕丢脸,你们嫂子也是这样的人。当然,近几年,与外界交流多了,风气也变了不少。”
“勇哥,要是没有亲朋好友在这里吃官司,谁把狱警当回事?”方天明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赶紧倒了一杯酒,“失言、失言。老大、勇哥,我自罚一杯。”
“你这是大实话,我爱听。”陈勇摁住方天明的手,把他的酒杯夺过来,和吴越碰了一下杯,“也就是在监狱的一亩三分地上自娱自乐吧。不过,吴越,你既然来上班了,就不能小瞧这一批老莽山,别一不留神套了小鞋,吃了暗亏,还不知道……”
“嗯,勇哥说说。”吴越一口干了杯中酒。
“退下来的不说,在位置上的都是三四十岁正当道的,虽说混上监狱级的没有,可监狱科室,大、中队级领导十有八九是属于老莽山圈子的。”
“勇哥,这么夸张?”吴越瞪大了眼。
“夸张?像我,现在做了老莽山的女婿,不也算半个老莽山吗?以前来的,大都在莽山安了家,你说,四天之内,两天带班,一天监房值班,剩下一天算休息,这交通又不便,能有时间到外面找老婆?我大舅哥、小连襟,一个是中队长,一个是狱政科科员,呵呵,这老莽山圈子,牵牵连连的,基本都是亲眷、朋友。打个比方,你瞧那个人,不过小小办事员一个,你就想随便拿捏?说不定,他背后七大姑八大姨,能治你的人多着呢。嘿嘿,一不小心,得罪一大片,小鞋穿到你老死!还有,这个圈子极度排外,想想也是啊,提拔、重用,不用圈子里的,用你外来户?”
靠!难道,我要想在监狱混出头,就得找个老莽山的当老婆?这算什么?卖身求荣?吴越心里一阵不快活,埋头喝起闷酒来。
“吴越,你不同,你分在科室,机会好。”陈勇仿佛看出了些什么,笑着拍拍吴越,“机关毕竟单纯些,你只要干好本职,不太会和别人起冲突的。等你混上个几年,下去大小也是个领导,到了那时,别人再想动你,就不会那么容易喽。”
“基层就这么复杂?”吴越来了兴趣。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说出来,你们听了要好笑的。总有人喜欢在犯人面前充个人物,争些蝇头小利。你搞一套,我搞一套,手底下围着几个犯人,弄出一个个小圈子。有时圈子里的犯人犯了事,旁的干警还不能随便处理,否则就是不给人家面子,人家背后就要搞你,你说这是什么事啊?争什么?还不是为了几条烟、几瓶酒,争个面子好看?不多说了,这些唧唧歪歪的,吴越你以后下了基层就明白了。”
“勇哥,听你这一说,我还是不下基层好啊。”
“错,大错特错!”陈勇故作高深的摇头。
吴越站起给陈勇倒酒,“勇哥,怎么个说法?”
“一来,没有基层经验万万不行,这是职务提拔的硬条件。二来,科室哪有那么多机会让你上?资格比你老,排在你前面等着位置空下来的,不要太多哦。最好是下来再上去再下来……”
看到陈勇边说手指边点上点下的,方天明笑了起来,“勇哥,你在说绕口令啊,呵呵……”。
“别打岔。这可是经验之谈,比如你,吴越,你在政治处待上几年,下到中队,起码给你一个正职,说不定还是中队主管,在中队干几年,然后回科室,到时,不给你副科说不过去吧?接着,你再下基层,大队副职逃不了,搞得巧,以副代正。你舒舒服服在大队混几年,找个机会重返科室,科长会不给你当?”
“勇哥,照你这么说,我这么上上下下,十年不到,就正科了?哪有这样容易的事?嗳,勇哥,你当年怎么不走这步棋?”
“唉,我当年一个愣头青,懂什么?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料!等我明白了这些歪歪绕,迟了!再说,我那老丈人,退休前混的也不咋的,我能借上他的力?吴越,你落地就比我强,文凭高,一分配就在机关,还有,我看刘主任对你也很赏识。刘主任这个人……”陈勇压低声音,“刘主任和监狱三把手华政委是警校同学,关系老铁的,我还听说,刘主任在省局和省厅关系也不错。年底周主任退下来,刘主任铁定顶上去,政治处主任啊,监狱党委委员!他要有心帮你,我说的,就大有可能……”
刘主任赏识我?吴越哑然失笑,谁知道是不是看在两条大熊猫份上,说了几句官面话?
“胖子,刚才在政治处,你拿出两条烟,把我吓了一跳!罚酒!”吴越把自己的酒杯推到方天明面前。
“吴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说公道话,这酒,天明不但不要罚,你反而要干了它!”陈勇伸手过来阻拦,“吴越,现在你可不是读书的时候了,要想混出个样,少得了这一套?这方面,你要多向天明学习。天明这是给你铺路呢。”
“我干,我干!”吴越咕嘟一口,摊摊手,笑笑,“勇哥,你讲的我多少也知道点,就是没有实践经验嘛,还有,别说熊猫烟了,我现在一条红塔山也拿不出。”
“还要罚一杯!”方天明差点蹦起来,“老大,你这话说得!我不爱听!咱两什么关系?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兄弟?说定了,以后每个月,我供应你五条软中华,这是给你随便发发,结个人缘的,要真送礼了,随你开口!”
“兄弟,兄弟……”吴越点点头,没多话,拿起酒杯,一连干了三杯。
“老板,来一份醋汤。”方天明冲外间吼了一声,又把身边的一盘水果递给吴越,然后自己喝了一杯,“老大,你悠着点喝。今天,勇哥在,我也索性说个明白。老大,你和小强认识我时,我方天明算什么?一个乡下泥水匠家的小胖子,咱们能三个凑在一起,凭什么?缘分!咱们三个处的比亲兄弟还亲,凭什么,乌龟对绿豆,对眼!你、我、小强同年,你就大了我们几个月,凭什么你是老大?服气!我现在有钱了,不抽白*粉不赌博,钱堆在一起发霉?你和小强碰上的事,能用钱解决的,我来。我这钱花的开心!这话不是今天喝了酒的酒话,我拍着良心说,没有一丝水分!”
“胖子,我懂,我懂。”吴越搂住方天明的肩,狠狠摇了摇,“你花的开心,我和小强也要用的开心,是么?虚头滑脸的话我不多说,谢了!胖子,好兄弟!”
“老大,你这么煽情,我是不是该挤出几滴眼泪呢?”方天明嘴里嘻嘻哈哈,眼圈还是有些红。
“滚一边去,我这就算煽情,比得上你刚才?”
“老大,我是有感而发。”方天明嘿嘿赔笑,给陈勇又点上烟,“勇哥,听你话的意思,这刘主任值得交往?那好吧,我多请他去市里走动。勇哥,到时你来不来?”
“来的,来的。能和刘主任亲近些,说老实话,我求之不得啊。”陈勇忙不迭的点头,拉住方天明的手,“天明,我要求不高,两年内,只要把我头上的副字去掉就行了,以后,就看运道了,运道好,混上大队副职,也能坐坐办公室享享清闲……”
正说着,陈勇腰间的步话机响了。
“我是0304,请讲。”陈勇拿出步话机,按了一下,回答。
“你中队石矿犯人打架,其中一名犯人受伤,中队人手不够,你速去现场!”
明白!”陈勇结束了步话机通话,对着吴越、方天明叹气,“对不住了,这顿酒没喝好。唉,中队就是这样,动不动就出乱子,整天提心吊胆的……”
回程的路上,吴越一直在琢磨陈勇的话,看来这监狱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单纯,条件艰苦、没人待见不要说,人际关系竟然也这么复杂。
“老大,真不行的话,兄弟马上想办法把你调出去?”让吴越待在这种地方,方天明想想也委屈,不过他也不是说大话,凭元亨公司的实力规模,接触的都是平亭官场的上层,帮吴越调动一下工作,还不是小菜一碟。
“过一段时间再说吧,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我就不能混出头?”吴越拍拍方天明手背,指指前方,示意他好好开车。
吴越不是不相信方天明的能耐,只是自己现在被许峰瞄上了,短期之内回到平亭,阻力肯定不小,再说,现在回去干什么?一个办事员,还不是让人家随便捏捏的面团?
“老大,送你去哪里?”
“多问!除了我干爸那儿,我能去哪里?”方天明的一句话,又勾起吴越心中的隐痛,他母亲生他那年就死了,他老子憋了几年后,又娶了个老婆,从那时起,吴越就成了自己家的编外人士。继母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好像前世欠了她许多债似的。
编外人士也好啊,清静!,吴越竭力把他继母的形象从脑子中清除出去,“对了,胖子,今晚有空吗?你通知一下小强,咱们三个找个地方坐坐。”
“行,晚上六点正,江南人家,不见不散!”方天明挤挤眼,“别人约我,有空也是没空,老大命令,没空也能有空。从小我就说嘛,时间像海绵,我一压就多出一段……”
“压你家玉凤去……”
“老大,我不敢,我怕失身……”
“屁!少在老子面前装清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