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N

云栖坞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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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们第二次像朋友那样相处的时候,我有点心不在焉了。

    我们在电影院看了一部最新上映的大片,整个剧情并不太吸引我,特效做得绚丽却没有内涵,要不是耳边常传来惊异和赞叹声,我怕是都要睡着了。

    上次在医院里见到徐伯伯,虽然能看出一脸病容,却还不至于这么严重,才短短一个月不到,怎么会糟糕成这样,我在脑中搜索着可能会被我遗漏的信息,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句关键的话。

    “我爸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苏文幸,我就要连最后的亲人都失去了,你明不明白,以后,就是我自己一个人了。”

    我有些失措,身边坐着丁叙,我却满脑子都是这句话,还有这句话之后徐赟做的事,他那个时候一定是很难过,那现在呢,他一个人回去,一个人在那里,现在在做什么?他们好歹是从小对我很好的人,徐伯伯现在,又是怎样的情况……

    大屏幕上演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密如丛林的摩天大楼轰然倒塌,被病毒侵入人体变得狰狞而扭曲的行尸走肉占据所有视线,我突然觉得有些窒息,想要绕过丁叙出通道。

    没想到,我看到了丁叙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

    于是我又坐回去,心里冒出许多问题,还有许多我给自己的回答。

    看电影是我提出来的,一来是考虑到室外没有合适的活动,二来是d先生曾在心中多次提到,自己喜欢看电影。而现在丁叙睡着了,也许有两个原因,一是这样的商业大片并不对他的胃口,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这段时间工作确实太累,既然这么累还愿意出来赴约,我心下突然一暖,d先生,我们虽然是从朋友做起,不过也该适时地有个结点了。

    想到这,我手若无其事地垂在椅子的扶手上,一个不小心就触碰到丁叙的手背,感觉得到他指尖微微一颤,我望向他,他抱歉地坐直身子揉着太阳穴想要说话,我把手指放在唇边,然后指了指出口,他会意,然后我们猫着身子,终于来到有亮光有氧气的室外。

    “真是抱歉,昨晚加班到三点多……”丁叙哪怕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都不失风度,礼数毫无挑剔之处,我总不能像个不懂事的小姑娘那样撒娇吧,不过这位丁叙先生也真是的……哎,能不能别总是端着正人君子的架势,虽然说从前我们不熟,从朋友做起,但也不能一直是朋友啊,偶尔使点小坏,耍点小花招,放点小狠话,搞点小动作,也不失为一种情趣嘛……

    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关系想要更进一步真是不可能了,看来,今后这些都得由我来做了,可这样是不是会被你鄙视啊,丁叙先生,我被你搞的好惆怅啊有木有……

    “我想你喜欢看电影嘛,没想到都是这种血腥的大片,没什么意义,再不出来连我都想打瞌睡了。”

    “噢?”丁叙有些自言自语道:“读书的时候我是非常喜欢看,工作以后想看却没那么多时间,我已经很久没有进电影院了……”

    这一下子我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如果是别人,我可能会夹枪带弹地嘲讽一番,或是没心没肺地调侃一番,然后礼尚往来地互相斗上几个来回……其实这个别人,除了杨奕、徐赟,我又敢和谁这样呢……

    难怪别人总喜欢网恋,现实中的相处和虚拟世界确实大不一样。

    “时间也到了,去吃饭吧。”丁叙下午还有工作,看来这第二次约会,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哎,逛公园、逛街、看电影、吃饭、喝下午茶……除了这些,我们还能做什么?不过情侣间约会,不也就只能做这些吗?大概是我要求太多了吧……

    路过街道转角,我又看到那家卖小玩偶的店,原先摆放着伊娃和瓦力的位置被几只斑点狗取代了,我贴着玻璃望着出神,丁叙问我如果喜欢不妨买下来。

    我失落地摇摇头,“我想要的不在里面,它好像存心和我作对似的,只出现过一次,我错过了,没来得及买,现在我每天路过这里都要看一眼,就是等不到。”

    丁叙的声音在我头顶盘旋,“你越是想要,越是得不到,你就会觉得越珍贵,可说不定某天你真的得到它了,也许就会觉得,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我弓着身子,哈出的白气在玻璃上晕开一块白白的雾,连那几只斑点狗我都有些看不清,年轻的女店员走近,看了我一眼,点头友好地笑笑,然后拿起斑点狗离开,我顺势望去,一个小姑娘刚刚买下了它们,待她打包带走后,店员又走过来,放上新的玩偶,我踮起脚尖避开白雾,看到几只表情夸张的小黄人,店员指着他们朝我竖起大拇指,我没打算买,对她笑笑,还是失望地转身离开。

    大概是看出我脸上的表情不得劲,丁叙没说什么话,一路上我们又这样沉默着,最后连说好的午餐都没落实,丁叙被一通电话叫走,我生怕他再一次露出抱歉的表情,倒是先给他铺了个台阶:“我差点忘了,中午还要去参加我哥的婚礼彩排,正好,你快去忙吧,我也要去忙了。”

    我原本是为自己设想了这样一个道别的场景,天色已晚,无人来往,看着天气说不定还能飘点小雪花,我在告别前,在他嘴角亲一下……

    这下好了,光天化日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我们手都插~在大衣口袋里,围巾把半张脸都遮掩得严严实实,我站在原地不断地重复着踮起脚尖又落下的动作,然后丁叙伸出手,我以为他会拥抱我,很遗憾,他只是拍拍我肩膀,把我送到地铁站。

    虽然有点小失落,但至少我不会被苏博骂了,老老实实参加他婚礼的彩排,因为天气原因,婚礼选在室内,但我的嫂子坚持,如果恰好飘雪,婚礼就一定要在户外进行,拜托婚礼上她穿的可是抹胸的婚纱,也太拼了吧,呵呵。

    周文瑞果然补上了伴郎的位置,他没有穿原本为徐赟准备的伴郎服,因为徐赟的码数对他而言太大,最后他还是穿了自己的衣服。他们在练习着婚礼进行的程序,我忙完了检查工作,充当临时观众坐在下面,在等待的空档,我决定收一下d先生的邮件。

    “s小姐:

    我想说一个故事。

    n小姐年轻的时候有很多的追求者,她那一头乌黑的秀发几乎成了“招牌”,也是她心爱的珍宝。很可惜,二十多岁的她患上乳腺癌,化疗的时候,头发全掉了,一根都不剩。

    她战胜病魔的经历成了一个励志的故事,n小姐在和死神抗争的战斗中赢了,但在和美丽对抗时却输得一塌糊涂,她的头发,再也不会长出来。

    从那之后n小姐出门都会戴上帽子、或是假发,但她也有被人有意无意扯掉的尴尬时候,在外面还能强装镇定,一回到家,n小姐便埋头大哭。

    有一天,一位喜欢她的男士鼓励她,摘掉那些伪装,就用最真实的面目去面对世人的眼光,不管他们怎么说,都不会影响自己对她的爱慕。于是n小姐尝试着迈出那一步,在聚会在商场在饭局里,都不再戴任何东西,起初她是畏缩的,但那位男士一直鼓励她,让她勇敢地挑战别人的眼光,可这份鼓励始终不能维持她的自信,每次都要处理这么多疑惑的目光,她还要保持着连自己都觉得毫无底气的勇气,终于有一天,她觉得压力太大,甚至不敢再出门。那位男士失望地离开,他说,我根本就不会在意你的外表,难道你对我没有信心吗?n小姐说,我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后来,她遇到n先生,n先生很优秀,也很体贴,他为n小姐特别定制的和从前照片上一样又黑有亮的假发,n小姐戴上后,觉得做回了自己,同样,她也担心n先生不能接受她真实的模样。

    n先生说,他爱所有样子的n小姐,在他面前,不需要掩饰和伪装,但他同样尊重n小姐,在外人面前,她可以选择她想要的掩饰和伪装。

    之后,n小姐回到家便完全做回自己,一旦出门,n先生就仔细地帮助她打理那顶如瀑的长发,n小姐终于找回那个开朗的自己。

    唯有在真正爱着的人面前,才会做自然的自己。

    你问我恋爱的感觉?老实说,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恋爱的感觉,如果我喜欢的人要离开我,我会去找她,因为我绝对不能让自己错过,不过那也许只能称为爱,大概还不能称为恋爱吧。

    那么s小姐,对于这个问题,你又该如何回答呢?

    d先生。”

    因为正式的婚礼时间,在国内会是凌晨,所以苏博没有跟我商量就做了一个决定,事后用他的话说是根本就找不到我来商量。

    到他们宣读誓词的环节时,我被一束强光照到,被迫抬起头,只见那个长得像电视,刚才还在放映新郎新娘的视频,现在已经转到一个我无比熟悉的地方。

    我们的父亲,穿戴整齐,看不出是站着还是坐着,只能看到他精神还不错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

    那天晚上的彻夜长谈看来还是有作用的,我把手机放下,站起身,让爸爸能看得到我。

    司仪不会讲中文,我没有多想,就过去接过了话筒,把这场进行到最关键环节的婚礼进行下去,我擅自加了一个环节,让苏博对父亲道一声感谢。

    苏博思忖许久,外人也许以为他是在酝酿,或是被无限感慨顶在喉咙,所以才久久没有表示,但我知道,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开口叫出那个字,然后现在,在我的监视和鼓励下,他终于缓缓开口:“爸……”

    看到父亲老泪纵横的样子,我突然就想到了徐伯伯,想到了徐伯伯,我就想到了徐赟。

    我决定,出于道义,还是给他打个电话吧。

    等待接通的时候,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情,那边传来沙哑的一句“喂”,就足以想象他的疲惫,我嗓子有些嘶哑,大概是刚才过于起伏的情绪作祟,我喂了几声,才发出比较清晰的声音。

    “徐伯伯还好吗?”

    “……”

    那边是沉默的,我握着电话的手有些发抖,却不知道要再怎么问下去,只听那边是绝对的安静,连呼吸都听不到的安静。

    过了很久,徐赟才冷冰冰地回了三个字:“他走了。”

    我突然,觉得心底被深深地扎了一下,忘了跳动。

    徐赟的话就像丛生的水草,扼得我几近窒息。

    苏文幸,你明不明白,以后,就是我自己一个人了。